崔世君交待的事，崔福從來不過問緣由，只會(huì)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他問：“姑娘要送甚么東西？”

    “明早我炸些素菜丸子，你送去給老侯爺嘗嘗。”崔世君說道。

    崔福點(diǎn)頭記下，崔世君停頓片刻，又道：“這事不必聲張，免得老爺知道了又要多想?！?/br>
    “知道了?！贝薷Ｕf道。

    次日，天還未亮，崔世君起了個(gè)大早，叫醒阿杏一起打下手，這時(shí)的崔宅靜謐無聲，廚房的鑰匙在崔福手里，一應(yīng)的東西都是現(xiàn)成的，阿杏一邊捏著丸子，一邊打著呵欠，她道：“昨日翠娘炸了許多丸子呢，姑娘何苦還要親手下廚。”

    崔世君笑了笑，沒有理會(huì)阿杏的話，道觀里忌葷腥，炸rou不能送，素菜丸子吃新鮮的才好，她想著老侯爺大過年的待在觀里，要是連一口年菜都吃不上，豈不是太委屈了。

    很快，主仆二人捏好丸子，一樣兒豆腐丸子，一樣兒綠豆丸子，一樣兒蓮藕丸子，崔福幫著生火，炸丸子使用的油是清油，因著手生，第一鍋丸子炸的略老，之后再起一鍋，這才炸得金黃酥脆。

    那崔世君忙活了一場，炸了幾碗丸子包好，不知不覺，天色蒙蒙微亮，再過片刻翠姨就要過來準(zhǔn)備家里的早飯，為免和她撞上，崔世君催促崔福趁早出門，待他走后，她和阿杏將廚房歸置干凈，復(fù)又回到自己的院里。

    第82章

    霍云收到崔世君送來的年菜時(shí), 臉上既不驚又不喜，顯得十分平淡，崔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連忙低下頭。

    山中清冷寂寥，崔福趕到觀里, 寧國老侯爺早就用完早飯, 老侯爺住的屋子，炭火燒得很旺，崔福在地上站得久了, 竟覺得雙腿有些發(fā)麻, 他等著老侯爺問話，可老侯爺盯著這份素菜丸子已看了大半日，一句話也不說，不知他到底在尋思甚么。

    良久，霍云不緊不慢的開口, 他問：“你們姑娘可曾帶了甚么話?！?/br>
    這位老侯爺?shù)男乃甲聊ゲ欢ǎ薷Ｕ遄冒腠?，回道：“姑娘說了，年菜家家戶戶都要吃, 老侯爺在山上, 想必并不缺，這些是崔家的一點(diǎn)心意, 還請(qǐng)老侯爺不要嫌棄。”

    霍云不語, 只招手叫火華取筷子來, 火華取來筷子，他看老侯爺要用菜，說道：“老侯爺，這丸子冷了，我拿下去熱一熱罷?！?/br>
    京城離清華觀距離不近，崔福送來時(shí)，素菜丸子早就冷了。

    霍云不理火華，直接夾了一顆豆腐丸子送進(jìn)嘴里，崔?？丛谘劾?，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了，這份年菜，誰知合不合老侯爺?shù)目谖赌亍?/br>
    冷了的素菜丸子，稍微有些油膩，霍云咽下去后，喝了一口熱茶，又指著其中一碗賣相不太好的丸子，問道：“這是甚兒餡兒的，怎么顏色黑漆漆的？”

    崔?？戳艘谎?，說道：“回老侯爺?shù)脑挘@是蓮藕丸子，面粉和的餡兒，沒加一點(diǎn)葷腥?！?/br>
    霍云見此，夾了一個(gè)吃下，隨后每樣又用了幾口，這才擱下筷子。

    他剛放筷子，火華重新?lián)Q上熱茶，收到桌上的剩菜，霍云問崔福：“你們姑娘還會(huì)廚藝呢？”

    他沒嘗過崔世君的手藝，卻斷定這些年菜一定是她親手所做。

    果然，就見崔福畢恭畢敬的回道：“姑娘不常下廚，每年只有祭祀時(shí)要用的年菜，她才會(huì)親自動(dòng)手?！?/br>
    霍云嘴唇微微上翹，說道：“難怪呢，這丸子的滋味實(shí)在尋常?！?/br>
    崔福心道，嫌不好，你老人家還用得這么心滿意足？

    霍云心情舒暢，待人也難得和顏悅色，他叫火華給崔福搬了一張凳子坐下，問道：“衙門里放了假，你家姑娘整日在家里做甚么呢？”

    崔福雖是崔宅的管家，也曾見過霍云多次，但在他面前仍舊顯得很拘謹(jǐn)，他回道：“姑娘除去幾家親戚家走動(dòng)，每日就留在屋里陪同老姑姑說話?！?/br>
    霍云見此，招手叫來門外守著的火華，他道：“你姑姑送了我年菜，我是不是也該給她回禮才是？”

    崔?；琶φ酒鹕?，他道：“我家姑娘給老侯爺送自家做的年菜，全因這一年以來多得侯府關(guān)照，并不為了得老侯爺?shù)幕囟Y?！?/br>
    火華見老侯爺心情好，大著膽子說道：“觀外的梅花開得十分熱鬧，不如折幾支梅花，帶回去給姑姑插瓶正好?！?/br>
    他自以為這主意很好，去年冬日，他還奉老侯爺?shù)牟钋玻o崔姑姑送過幾支臘梅呢。

    不想，霍云朝著火華橫了幾眼，他本就邀了崔世君年后來清華山賞梅，漫山遍野的梅林，豈是折下枝頭的梅花能比擬的。

    火華見這主意不合老侯爺?shù)男囊?，于是說道：“要不老侯爺?shù)綆旆坷锶デ魄?？?/br>
    那滿庫房的東西，霍云還是不中意，他靜坐思忖半日，忽然看見三五只麻雀撲棱著翅膀，從窗臺(tái)向半空沖過，霍云禁不住一笑，走到書案前，火華踮起腳尖抬頭望去，只見老侯爺拿著裁紙刀，正在裁一張宣紙。

    火華原以為老侯爺是要給崔姑姑送一副書畫，哪知他裁好后，一個(gè)字也不寫，隨手疊成一個(gè)方勝，遞給崔福，說道：“交給你們姑娘?！?/br>
    崔福收下方勝，他見老侯爺只說把方勝給姑娘，不留只言片語，便行了禮，出了老侯爺?shù)脑鹤印?/br>
    崔福要下山，火華送他出門，一路往外走，崔福好奇的問道：“火華小哥兒，再過幾日就是除夕，我瞧老侯爺?shù)囊馑?，竟是?zhǔn)備在山上過年呢?！?/br>
    火華瞅了崔福一眼，欲言又止，老侯爺和侯爺置氣，他做下人的先吃了一頓掛落，前日侯爺帶人來接老侯爺下山，老侯爺連他的面也不見，說來說去，他父子二人鬧別扭，還不是為了老侯爺去給崔老姑姑賀壽的緣故。

    崔福越發(fā)不解，他問道：“清華觀離京城又不遠(yuǎn)，好好兒的怎么不回府過節(jié)呢？”

    侯府的私事，給火華一百個(gè)膽子，他也不敢在外面胡言亂語，只得支支吾吾的說道：“老侯爺?shù)臎Q定，哪是我這個(gè)下人能插嘴的?！?/br>
    崔福見此，不再多問，出了山門，徑直下山。

    且說崔福匆匆下了清華觀，回到崔宅時(shí)剛到晌午，正當(dāng)他趕著馬車要進(jìn)院子里時(shí)，就見翠娘提著籃子要出門，那翠娘看到他，忙不跌的跑到他跟前，壓低聲音說道：“福叔，家里怕是遭了內(nèi)賊。”

    崔福起先沒聽懂，聽說有內(nèi)賊，臉色都變了，驚道：“突然是怎么回事，哪里來的內(nèi)賊？”

    翠娘說道：“我早上起來燒飯，發(fā)覺廚房里的東西少了，疑心是新來的幾個(gè)孩子不懂規(guī)矩，饞嘴偷吃，私底下挨個(gè)兒問了一遍，都說沒進(jìn)廚房，廚房里的柴米油鹽我是有數(shù)的，我們這幾個(gè)在崔家多少年了，何曾出過這種事，不是他們還能有誰？”

    聽說是這么回事，崔福放了心，不過他也不能直說是家里的大姑娘用了，不得不攬?jiān)谧约荷砩稀?/br>
    “早上我趕著出門辦事，天還沒大亮，心想著早市怕是還沒出攤，便在廚房里做了些吃的帶在身上，不提防你倒誤會(huì)了?！?/br>
    翠娘雖有些納悶，到底還是松了一口氣，只道：“唬我一跳，我說呢，原來竟是你。”

    那翠娘在崔家當(dāng)差十幾年，盡職盡責(zé)，廚房里還是頭一回丟了東西，她叮囑道：“往后你要用廚房，可得先和我提前打聲招呼，大姑娘命我管著廚房，少了一根柴火，也都是我當(dāng)差不仔細(xì)。”

    崔福朝她擺擺手，說道：“知道了?！?/br>
    打發(fā)她走了，崔福把馬車趕進(jìn)院里，先去找崔世君回話，彼時(shí)崔世君正在日頭底下看書，阿杏坐在她身邊打絡(luò)子，崔世君看到崔福進(jìn)來了，合上書，說道：“回來了，路上可還順當(dāng)？”

    “一切都好?！贝薷?yīng)了一聲。

    院子里沒有旁人，崔世君問道：“老侯爺在山上也都好？”

    “我到的時(shí)候，老侯爺剛做完功課，聽說我是來送年菜的，當(dāng)即叫我拿給他過目?！按薷Ｕf道。

    崔世君問道：“老侯爺說甚么了？”

    崔?；氐溃骸袄虾顮攩柫耸巧趺聪輧旱耐枳樱€叫火華拿給他嘗了?！?/br>
    聽他說起經(jīng)過，崔世君嗔道：“大冬日的吃冷菜，最傷脾胃，你和火華如何不勸著老侯爺？”

    崔福笑道：“姑娘還不知老侯爺?shù)钠饷?，火華勸了，他不肯聽，那火華就不敢再勸了?！?/br>
    崔世君無奈，他那脾氣，也不知何時(shí)才能改好。

    想了一下，崔世君問道：“我炸的素菜丸子可曾合老侯爺?shù)目谖??！?/br>
    崔福朝著他家姑娘看了一眼，不吭聲。崔世君只看他的神情，抿嘴一笑，說道：“不用說，想必是不合老侯爺?shù)目谖读?？?/br>
    崔福老老實(shí)實(shí)的說道：“老侯爺說丸子的滋味尋常，不過我看他老人家吃了不少哩?！?/br>
    崔世君被他逗笑了，崔福看著她，想起一事，又道：“我聽火華說，老侯爺今年興許是不打算下山回府過年呢?！?/br>
    因著此事，莫婉這個(gè)寧國侯夫人還被人笑話呢，好在她懷著身孕，不常到各府串門，這些閑言碎語進(jìn)不到她的耳朵里，崔世君問起笑容，問道：“有沒有跟他打聽是何何緣故？”

    “火華那小子不肯說實(shí)話，我見問不出來，便沒再問了?！贝薷Ｕf道。

    崔世君笑著說道：“寧國府□□出來的下人，有幾個(gè)是嘴不嚴(yán)實(shí)的？罷了，這事咱們管不著，橫豎老侯爺任性起來，又不是第一回 了?！?/br>
    崔福把在山上的情形事無巨細(xì)的交待給崔世君，最后，他把手里的方勝拿出來，說道：“這是老侯爺叫我?guī)Ыo姑娘的?！?/br>
    崔世君接過來，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就只是一個(gè)方勝，并無特別之處，她拆開一看，竟是一張白紙，甚么也沒寫。

    阿杏湊過來，說道：“紙上一個(gè)字都沒寫，老侯爺這是打得甚么啞謎呢？”

    崔世君看著這張白紙，不禁露出一笑，重新疊成方勝，又隨手夾在書頁里。

    阿杏迷惑的望著她家姑娘，她看姑娘的樣子，像是已經(jīng)看出老侯爺?shù)囊馑妓频?，她扭頭望著崔福，問道：“福叔，老侯爺為何要送給咱們姑娘一張白紙呢？”

    崔世君笑瞇瞇的，一句話也不肯，崔?？戳酥睋u頭，看來只有她們家姑娘能看懂老侯爺要說的話呢。

    第83章

    沒過兩日, 就到了除夕，崔家拜祭祖先，闔家同賀新春，吃過年夜飯，家人們聚在一起圍爐夜話，徐氏甚至還叫了崔福家的陪著一起抹骨牌, 崔世君也上去抹了兩圈，不過她手氣不佳, 連輸幾把, 這且不必一一細(xì)提。

    只說到了正月初二, 出嫁的女兒回娘家歸寧, 崔世柔隔得近, 吃過早飯就攜著夏小清來了，另一個(gè)女婿畢遠(yuǎn)文住得遠(yuǎn)，料想還得半日才能到。

    果然，將近中午時(shí)，畢遠(yuǎn)文趕著騾車來了，他除了帶來不少年禮，另送來喜信，原來, 崔世雅已于昨日添下一個(gè)五斤六兩的小哥兒。

    家人聽了這好消息, 不禁都喜出望外, 崔世君細(xì)細(xì)詢問起崔世雅生產(chǎn)時(shí)的情形, 那畢遠(yuǎn)文說道：“她除夕夜里就發(fā)作了, 也是怪我粗心，竟一直沒發(fā)覺，叫她生生忍了一整晚，到了初一早上，世雅方才叫我喊人，穩(wěn)婆來過之后，不到半個(gè)時(shí)辰，小哥兒就落了地?！?/br>
    畢遠(yuǎn)文已經(jīng)是第二回 當(dāng)?shù)?，不過說到這新生的小哥兒，臉上仍舊喜氣洋洋，惹得夏小清羨慕的眼都紅了，恨不得馬上也能抱上兒子。

    崔世君聽他說這一胎生得順?biāo)?，崔世雅母子均安，忍不住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當(dāng)即叫來徐氏，叫她預(yù)備東西，到時(shí)洗三時(shí)好去探望meimei。

    說來，崔世雅這兩個(gè)小哥兒，一個(gè)生在正月十五，一個(gè)生在正月初一，都是好記的日子，畢遠(yuǎn)文說了，小哥兒的乳名已有了，隨他哥哥，就叫初一。

    “世雅添了小哥兒這喜事，還不曾告訴老姑姑呢，你隨我去親口跟她老人家說?！贝奘谰龑?duì)畢遠(yuǎn)文說道。

    畢遠(yuǎn)文自無不可，去的半路上，畢遠(yuǎn)文聽說老姑姑的身子又不大好，原是除夕那日夜里，老姑姑略睡得晚了，次日，便氣虛胸悶，連坐起身都有些難了。

    進(jìn)了里屋，躺在床上的崔老姑姑聽到動(dòng)靜，她睜開眼看到是畢遠(yuǎn)文，虛弱的聲音說道：“遠(yuǎn)文來了?！?/br>
    畢遠(yuǎn)文上回見到崔老姑姑，是在她的壽辰上，那時(shí)她老人家精神尚且還好，如今只隔了半個(gè)月，竟判若兩人。

    他上前磕了頭，先恭賀新禧，隨后笑著說道：“老姑姑，世雅生了，是個(gè)小哥兒，你老人家又多了一個(gè)重孫。”

    老姑姑得知崔世雅已經(jīng)生了，原本暗淡的眼神一亮，說道：“真的？世雅呢，她好不好？”

    畢遠(yuǎn)文說道：“她和小哥兒都很好，等她出了月子，我送她來看你老人家?！?/br>
    崔老姑姑十分欣慰，她老人家活了一輩子，盼望的無非是子孫們平安如意，她轉(zhuǎn)頭望著崔世君，說道：“過兩日，帶著你太太和安哥兒去看看世雅和小哥兒?！?/br>
    “好，記著呢?！贝奘谰χ氐?。

    老姑姑說了半日話，早就乏了，崔世君不許她再傷神，只叫畢遠(yuǎn)文去找夏小清說話，她則獨(dú)自守在老姑姑身旁。

    又過了兩日，新生的小哥兒洗三，崔世君和徐氏等人前往畢家去賀喜，崔世柔她因身子重了，走不得遠(yuǎn)路，夏小清則需留在家里照顧她，于是只托她們帶了賀禮，人卻沒來。

    她們一行人到的時(shí)候，畢母帶著媳婦們迎出來，互相問候新春，崔世君對(duì)她說道：“親家太太大喜，又得了金孫。”

    “同喜同喜?！碑吥赶残︻侀_，連忙引著她們進(jìn)屋，并道：“遠(yuǎn)文媳婦這會(huì)兒醒著，她那屋里清靜，我送親家太太和大姑娘過去，你們先自在說會(huì)兒話，等開席了，我好生陪著你們喝幾盅酒?！?/br>
    畢家是附近的鄉(xiāng)紳，他家人口眾多，出了畢遠(yuǎn)文這個(gè)讀書人，今日小哥兒洗三，來賀喜的人絡(luò)繹不絕。

    這來得是崔世雅的娘家人，畢母不敢怠慢，親送崔世君等人去見她后，留她們娘們兒說體已話，自去不提。

    崔世君和徐氏走進(jìn)崔世雅的屋子，只見屋里收拾得干凈整潔，崔世雅靠在炕頭，懷里抱著小哥兒，她見了崔世君，柔柔一笑，說道：“太太，大jiejie，你們來了。”

    崔世君走近，看到小元宵在炕尾酣睡，她先細(xì)細(xì)的端詳著崔世雅，見她臉色紅潤，氣色不錯(cuò)，又摸了摸炕上鋪蓋，一應(yīng)鋪蓋都是新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