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江與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未曾移開。 他看到了那個笑,這是自從車禍之后,他第一次在程恩恩臉上看到意味復(fù)雜的笑容。 仿佛藏了許多話,欲語還休。 那年的初雪,差不多也是在這個時節(jié)降臨。 她不知從哪里學(xué)到的說法,說初雪的時候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就能一直到白頭。 那時圣誕節(jié)剛剛過去不久,程禮揚(yáng)回國,她不敢讓哥哥知道,只肯和他發(fā)展地下戀情,背著程禮揚(yáng)偷偷摸摸來和他見面。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qū),隔壁棟的距離,下樓再上樓,用不了五分鐘時間。但每次江與城都來接她。 當(dāng)天突發(fā)狀況,她正要悄悄溜出門時,程禮揚(yáng)醒了……于是一耽擱,江與城站在樓下等了一個小時。 她下樓時,他身上已經(jīng)落了一層雪。 看到初雪的驚喜全被擔(dān)心替代,她胡亂在他肩膀上拍打,撥掉他頭頂?shù)难瑲鈵赖亓R:“你是不是傻了呀,不會進(jìn)去大堂嗎,干嘛在這里傻乎乎站著淋雪?” 江與城捉住她被雪染涼的手,笑著貼在嘴唇上: “等你來和我一起白頭啊?!?/br> …… 算上她十六歲,懵懂無知,跟在程禮揚(yáng)身后第一次見他,怯生生叫“哥哥”的那一年,這是他們一起見證的第十一場初雪。 可她已經(jīng)忘記了和他的約定。 回家的路上,雪勢漸漸大起來,地上很快積起一層白霜。 程恩恩看著越來越綿密的雪花,心里高興,再下兩天,就可以和小粲粲一起堆雪人了。 車開進(jìn)津平街公寓,剛?cè)胄^(qū)大門,江與城忽然喊了停車。 老張跟了他許多年,知曉這小兩口每逢初雪那天,一定要一起雪中漫步的小愛好,緩緩將車靠邊??浚樕蠏熘认榈奈⑿?。 平時都是直接開進(jìn)停車場的,程恩恩疑惑回頭,只看到江與城下車的背影。他繞到這邊,打開車門,看著她:“下來走走?” 疑問句,但分明是命令的口氣,不給你拒絕的余地。 剛好程恩恩也喜歡雪,乖乖了下車,然后將羽絨服的帽子戴上。 江與城關(guān)上車門,一回頭—— “……” 抬手把她的帽子揪下來,在她驚愕茫然的目光中,若無其事地邁腿向前走去。 “走吧。” 程恩恩小媳婦似的跟上。 大門到他們那棟樓有段距離,兩人慢悠悠地散著步,地上積雪很薄,踩上咯吱咯吱的聲音輕微,但也挺快樂了。 程恩恩走在最右邊,那里的雪地還未被破壞,她低頭走得專注,努力讓每一個腳印都印得完整,并保持在一條直線上。 江與城不時看一眼她的頭頂,只可惜雪仍然不夠大,走到樓下時,她頭發(fā)上也只落了薄薄一層。 從前他們總要來回走個幾圈,走一走,玩一玩,她的手不禁凍,摸幾下雪就冰冷通紅,但仍然樂不思蜀,等到冷得受不了了,便啊啊叫著扔下雪,要他幫她暖。 現(xiàn)在再冷都自己忍著。 她鼻尖都紅了,不時把手放到嘴邊哈一口氣,自己搓一搓。 江與城把人攬過來,輕輕將她頭頂?shù)穆溲芟氯?。程恩恩在他懷里保持著僵硬,等到他弄完,立刻跳出去,佯裝鎮(zhèn)定地說:“謝謝江叔叔?!?/br> 然后轉(zhuǎn)身快步走向電梯。 隔天,程恩恩把戒指還給樊祁,鄭重地說:“對不起,這個我不能收?!?/br> 都被拒絕了,也多這一個戒指,樊祁拿回來,盒子捏在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 其實(shí)挺想問個究竟,到了嘴邊又咽回去。 “樊祁”很對得起當(dāng)初劉校長對他的評價(jià):業(yè)務(wù)能力強(qiáng)。 即便感情線被女主角硬改了,他仍然盡職盡責(zé),按照自己的劇本往下演。東西隨后擱進(jìn)抽屜里,問程恩恩:“你在找房子?” 程恩恩驚訝:“你怎么知道?” 樊祁拿出一串鑰匙,放到她的桌子上:“廉租房不安全,我朋友有一套房子空著,離學(xué)校挺近的,你先住著。” 程恩恩把鑰匙推回去,一本正經(jīng)地說:“樊祁,謝謝你,不過你已經(jīng)幫了我很多了,我不能再麻煩你了。” 尤其是昨晚的“尷尬小樹林”之后……她心里過意不去。 這倒是符合劇本的走向,畢竟到時還有一場英雄救美的戲呢。 樊祁張了張嘴,但還沒來得及出聲,程恩恩接著道:“我現(xiàn)在住在我叔叔家里,等到期末考試結(jié)束我再搬出去?!?/br> 到時候廉租房那邊,大家應(yīng)該都回家過年了,就不會不安全了。 “……” 已經(jīng)逐漸接受自己淪為男配這一事實(shí)的樊祁拿回鑰匙,懷疑自己“英雄救美”的戲份是否還有機(jī)會上演。 這一整天學(xué)校都很熱鬧。剛剛結(jié)束的元旦晚會,校園里越來越厚的積雪,都讓臨近期末考試、瘋狂復(fù)習(xí)中的大家跟打了雞血似的,課間總能聽到樓下打鬧的笑聲。 不過中午學(xué)校就安排了人打掃,一個午飯的時間,“游樂場”便被清理干凈了。 程恩恩昨晚上就跟江小粲約好了一起堆雪人,不知道小區(qū)里的積雪會不會被清理,又期待又焦灼,一下課就迫不及待地背著書包下樓。 她朝停在路邊的賓利跑過去,車邊早早便打開了。江與城也在,江小粲扒著車門站著,半個身子探出來,既興奮又咬牙切齒地說:“我想好了,這次我要堆一串糖葫蘆!” ——因?yàn)閯偛胚^來的路上,他看到路邊賣糖葫蘆的小攤販,吵著要吃,被江與城以“有蛀牙”為由殘忍地拒絕了。 程恩恩坐上車,暖氣撲面而來,渾身都舒坦了。 “好呀。”她知道江小粲長蛀牙了,昨天去看的牙醫(yī),回來一晚上都無精打采,托著半邊臉裝深沉,看樣子八成是被糖葫蘆給“刺激”了。 于是很配合地問,“你要核桃餡的還是水果的?” 江小粲想了想:“要草莓!” “草莓的十塊。” “這么便宜,我給你十五?!苯◆迂?cái)大氣粗地拿出手機(jī)。 “不行,我是良心賣家?!背潭鞫髡f。 目睹整個過程的江與城:“……” 兒子到底隨誰,真是昭然若揭。 十秒鐘后—— 江小粲懊惱地一拍大腿,小金庫被沒收了,現(xiàn)在一分錢都么得。 跟江與城賭氣賭了一路,這時候厚著臉皮伸出手:“爸比,給我錢?!?/br> 江與城放下文件,從口袋掏出錢包,抽了張嶄新的粉色人民幣遞過去。 “不用找了?!?/br> “要找的?!?/br> 程恩恩打開自己的零錢包,她的錢整理地很整齊,從整到零,頭像都朝著都一個方向。她一張一張數(shù)了九十塊,遞給江與城。 “……”江與城看了她一眼,伸出手。程恩恩把錢放到他掌心,然后拉上零錢包的拉鏈,輕輕拍了一下。 物業(yè)的管理人員大約也童心未泯,只清理出了車道,其他地方不影響行走的積雪都完好保留著,大門口還堆起了一個漂亮的雪人,圍著圍巾戴著帽子,胸口的牌子上寫著:歡迎回家。 一下車,江小粲便迫不及待地朝著已經(jīng)有腳踝深的雪地奔過去,程恩恩正要跟著跑,江與城把人叫住,拿出一雙羊皮手套:“戴上。” “謝謝江叔叔!”程恩恩拿起來,邊走邊戴。 跑到一半下意識回頭,便見江與城一身黑色大衣,也大步走來。 “看招!”江小粲忽然大喝一聲。 程恩恩頭都沒來得及回,就見一顆雪球從背后飛出來,正沖著江與城的臉砸去。 江與城腳步不停,抬手輕輕松松地接住了那顆球。 不愧是黑社會大哥啊。 江小粲立刻大叫起來:“啊啊啊mama,救命!” 程恩恩剛想笑,卻忽然一陣恍惚。 她甚至沒有意識到江小粲那一聲自然而本能的“mama”,只是覺得這一幕,仿佛在哪里見過。 回過神時,江與城已經(jīng)走到她跟前,深邃的目光凝視著她。 她若無其事地一笑,剛抬腳想走開,聽到他開口,聲線低沉,洞穿一切:“想起什么了?” 程恩恩心里咯噔一跳。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足夠好。 被看穿了,就不好說謊了,她低頭抿著嘴唇,猶豫片刻,才抬起頭,問: “我是不是你太太……” 剎那間,江與城心頭一動,但尚未來得及思考,便聽她遲疑的語調(diào)慢吞吞說出下半句:“——失散多年的meimei?” “……” 第53章 雪還在下, 六芒星悠悠墜落。 “為什么這么想?”江與城竟然保持住了鎮(zhèn)定。 “我不是長得像她嗎……”程恩恩說了半句就說不下去。 還失散多年的meimei,拍電視劇呢?她就是覺得這畫面似曾相識的感覺太真實(shí), 仿佛見過;而她又和他太太的樣貌相似。 但什么meimei啊, meimei怎么會不記得他們呢?她雖然車禍之后好多人都認(rèn)不出來, 但記憶并沒有斷層。 這些天腦海中偶爾冒出來的些微片段, 都莫名其妙。 是最近壓力太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