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聲淅淅瀝瀝， 斷斷續(xù)續(xù)。

    許容與呆坐一會兒， 鎮(zhèn)定地戴上耳機(jī)，心中默默想：家里有同齡女生，確實不太方便……

    努力把葉穗從腦海里屏蔽掉， 許容與撥了電話給爺爺奶奶家， 向還在那邊的長輩們問好。許容與作為一個半路到許家的孩子，長輩們當(dāng)初對他的去留還存有爭議，時過境遷， 現(xiàn)在大人們對許容與的態(tài)度，整體就非?？蜌?。

    昨晚除夕通過電話，今天是第二通電話。許容與從不在這種大面上出錯。他問了新年好后，爺爺奶奶樂呵呵地應(yīng)了，還問他：“是不是和你爸媽吵架了？大過年的怎么一個人在家， 不過來這邊？不如現(xiàn)在過來吧， 人多熱鬧！”

    許容與客氣而禮貌：“不用了， 我作業(yè)多， 要看的資料多，沒空過去。我也沒和爸媽吵架?！?/br>
    奶奶不贊同：“你這孩子！都上大學(xué)了，哪有那么多作業(yè)？我可是知道，現(xiàn)在大學(xué)和我們當(dāng)初不一樣了，我們以前是大學(xué)管得嚴(yán)，你們現(xiàn)在的大學(xué)都不管你們。我看你就是不想過來……二媳婦，你過來說說他！”

    許志國在許家排行二，許奶奶說的二媳婦，自然就是許志國的妻子倪薇了。倪薇女士有個好處——她在私下里和許容與鬧得多不愉快，但她永遠(yuǎn)顧大局，不會把矛盾弄到明面上給人當(dāng)笑料。

    許奶奶把電話讓出后，倪薇就接了，聲音聽起來情緒還好：“怎么？”

    許容與再次在電話里輕聲：“mama，新年快樂?！?/br>
    倪薇非常冷淡地“嗯”了一聲：“一個人在家吃的？自己做飯？”

    許容與：“出去吃的?！?/br>
    倪薇：“哦?！?/br>
    許容與：“您和爸爸什么時候回來？”

    倪薇：“大概明天下午吧，怎么，你有話跟我說？”

    許容與一頓，猜到她指的是什么了，便道：“這兩天的事對不起，讓您生氣了。但是有些底線我是不能放棄的。”

    “嘟！”他一說完，那邊就立刻掛了電話。

    可想而知倪薇的憤怒。

    偏轉(zhuǎn)過頭，倪薇還能微笑著和周圍觀察她的人笑盈盈說：“容與打算睡了，跟我們問晚安?！?/br>
    周圍一片人：“哦哦哦，這孩子，還是這么客氣?！?/br>
    而一會兒，許容與就收到他哥許奕給他發(fā)的一個大拇指。許奕對這個弟弟在母老虎頭上拔毛的勇氣敬佩不已。

    許容與捏了捏眉心。

    第二天早上，許容與按生物鐘六點(diǎn)準(zhǔn)時起床，整理好哥哥的房間，他洗漱完畢六點(diǎn)十五站到自己的房間門外。站半天，許容與露出有點(diǎn)不好意思的神情——他不知道該怎么喊葉穗起床。

    但他理所當(dāng)然不覺得有人需要睡懶覺。敲了敲門，他隔著門輕聲：“葉穗？”

    喊了大概三四聲，門里大吼：“別煩我——！”

    許容與駭?shù)煤笸肆艘徊?，想了下，直接去書房了——他設(shè)想得非常完美，讓葉穗再睡一會兒。等她醒了，兩個人一起吃個早點(diǎn)，把家里差不多收拾收拾，就送她離開。而下午，爸媽他們回來后，并不會發(fā)現(xiàn)任何蹤跡。

    許容與坐在書房里開始翻書，日常獲取新知識，提升自己的專業(yè)技能。他是那種注意力很容易集中的人，以前和葉穗一起上自習(xí)，他需要特意分出精力，才能注意到葉穗在做什么。而這種特意分出精力，有時候就會非常累?，F(xiàn)在葉穗還沒起床，許容與投入學(xué)習(xí)大業(yè)中，很容易就進(jìn)入心無旁騖的狀態(tài)了。

    外界什么聲音都沒聽到。

    過了不知道多久，好像聽到走路的背景音，這個也沒有引起許容與的重視。他停下手中筆，思考問題時，突然聽到男人的一聲咳嗽。許容與又是隔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不對勁：他家里這時候不應(yīng)該有男人的咳嗽吧？

    注意力一下子放開，許容與聽到了樓下走路的聲音——有人回來了！

    許容與猛地起身，心中就一個念頭，絕不能讓人知道葉穗在自己家里！

    刺啦一聲，推開椅子，許容與幾步出了書房，向自己的臥室跑去。他目光向樓下一梭，已經(jīng)看到了熟悉的管家伯伯的身影。心里驚駭，站到自己房門前，許容與都顧不上敲門，按住門把柄就扭開了門。房間里光線昏暗，某人縮在被窩里睡得正香甜，許容與連人臉都沒看清，就又急又快地盡量壓低聲音：“葉穗，別睡了！”

    葉穗：“滾——”

    她窩在被褥里，要大聲喊人滾，許容與哪里敢讓她喊出聲？他一急之下，快步上前，跪在自己的床上，就伸手捂住下方姑娘的嘴。葉穗一個激靈，清醒了，睜大迷瞪的眼睛，看到一個俊俏的美少年眉目凌厲，俯身捂住她的嘴。她晃著手臂“唔唔唔”掙扎，從下方爬起來。許容與面容冷峻，直接將她壓到懷里，一疊聲：“是我，是我！你別叫！”

    葉穗眨眨眼，眼如水洗。她長發(fā)柔軟而蓬亂，睡衣松松垮垮露出大半個肩，整個人纖瘦而迷離，被他扣住肩扯在懷里，葉穗茫茫然然，透著一股難見的自憐美。

    許容與看到她雪白渾圓的肩膀，目光就移開，他松開了捂她嘴的手，干干道：“我家里有人回來了……”

    葉穗慌了，小聲和他說話，聲音似喘：“那怎么辦？”

    完了——

    任誰看到這一幕也會想多??！何況許容與不是說他爸媽強(qiáng)勢，不能讓他爸媽知道兩人現(xiàn)階段的關(guān)系么？

    上樓梯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管家伯伯的聲音傳了過來：“二少爺，二少爺——”

    許容與額上出了汗：明明放假的時候，管家伯伯說自己明天才會回來工作的。為什么今天就來了？

    眼下無措，葉穗想著“完了”，許容與卻還不想這么容易認(rèn)輸。管家伯伯的聲音就在門外了，許容與躲閃不能，他一下子把葉穗推到床上。葉穗“咚”一下被他按倒，睜大眼睛，就看他沉著臉，自己也上了床。他抱緊她，咬下牙關(guān)，分明做了一個決定。他俯下身，直接將她往下方拽一拽，讓她的臉貼著他的胸口，而他就以“在上面”的姿勢，將她壓到了身下。

    側(cè)臉貼在枕上，被子重重一蒙，將兩個人一同罩到了里面，許容與閉上了眼。

    下一刻，門被直接推開了。

    管家伯伯站在門口，直泄的陽光流入臥室中，看到床上拱起一塊，男生趴在床上睡得沉沉，管家愣了一下。他疑惑：“二少爺？你怎么還沒起？現(xiàn)在都七點(diǎn)半了啊……”

    許家睡懶覺的人，通常只有許奕一個。其他三個人，基本早上六點(diǎn)起床，開會的開會，聽新聞的聽新聞，看報紙的看報紙，各忙各的事。這一家人事業(yè)心都非常重，管家在許家干活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早上七點(diǎn)半了，許容與還沒起床。

    正是因為以為許容與早就起了，管家才毫不猶豫地推開了臥室門，而眼下一看……

    床上的少年顫著睫毛，迷糊地睜開了眼，向陽光竄入的地方掃去，聲音沙啞：“我昨晚睡得晚……”

    管家連忙說著不好意思，把門關(guān)小。

    許容與沒起來，仍趴在床上，他閉上眼喃聲：“伯伯，你不是明天才回來么？”

    管家笑瞇瞇道：“是大少爺跟我打了電話，說只有二少爺一個人在家，也沒有人做飯。正好我老婆領(lǐng)著兒子走她娘家親戚去了，我就臨時過來照應(yīng)一下。我還帶了幾個花匠，準(zhǔn)備今天把院子布置一下……二少爺，您起床么？”

    他就猜是許奕。只有他這個哥哥會這么多管閑事。

    二。

    許容與含糊的：“嗯……”

    管家貼心地關(guān)上門：“那二少爺起床吧，我去給二少爺做早飯?！?/br>
    門關(guān)上了。

    一片寂靜中，被子猛地被拉下，臉貼著他胸口的女生長發(fā)沾在臉上。從身下鉆出的美人小人魚一般，發(fā)如海藻，微微有些汗?jié)n，她喘著氣：“天啊，真刺激，跟地下接頭似的?！?/br>
    許容與也是一身虛汗，他手摟著她的頸，臂彎松松地貼著她的長發(fā)。將她壓在身下，少年臉低下，面容發(fā)漲，和懷里的女生一起喘著氣。

    喘著喘著。

    一層薄薄睡衣，女生柔弱的胸脯起起伏伏，貼著他。那水流中帶著電，綿山中裹著心臟……一下又一下，慢慢地，酥酥地，雪紛紛然地飄起又蕩落，就那么貼著他的心臟。

    許容與僵住了。

    身體瞬間就……

    葉穗眼睛向下移……

    許容與立刻往旁滾開，他裹住被子，人往后一翻。慌亂中，他直接推開葉穗，裹著被子從床上摔了下去，咚一聲砸在了地上。葉穗驚訝地眸子圓睜，又含著絲絲縷縷的揶揄笑意。她哎一聲，趴在床上俯身，伸長手臂要去拉掉下床的少年。

    葉穗臉微紅，神情卻很正經(jīng)：“哎呀，這有什么的，人身體的正常生理反應(yīng)嘛。你躲什么？”

    許容與臉漲紅。

    他大約前十七年的臉紅次數(shù)，都沒有從昨天到今天這么多。這樣的悲憤，他都不想要這個女朋友了……許容與深覺丟臉，不想面對現(xiàn)實，他緊緊裹住被子，閉上眼。葉穗這個壞女人，長腿一跨就下了床，赤腳踩在地毯上，蹲下身就來扯他的被子。

    葉穗：“哎呀，容與，別害羞。我?guī)蛶湍懵铩?/br>
    許容與：“走開！”

    葉穗：“你別這么抗拒嘛，我就奇怪了，你都有女朋友，就一點(diǎn)都不想和自己的女朋友發(fā)展更親密的關(guān)系……”

    許容與：“我不想！你走開！”

    葉穗就不走，趴在他身邊非要逗他?？此嫒菥p紅，睫毛顫如蛾翼，羞恥得眼睛都不敢抬起，整個人裹得那么嚴(yán)實和毛毛蟲一樣。她靠近一分，他往后躥一分，抖一下，好像她是洪水猛獸一樣……而他越是躲，她就越感興趣。

    葉穗：“容與，讓我看一看嘛……”

    許容與從被子里伸出手，抬目嚴(yán)厲地望她一眼。眼睛清澈，水若流動，他輕聲：“葉穗，你再招惹我，以后每天和我學(xué)習(xí)的時間就加長一個小時?！?/br>
    不愛學(xué)習(xí)的葉穗感受到了一股強(qiáng)大阻力：“……”

    葉小姐伸出的手僵住了。

    她鎮(zhèn)定地伸手，撥弄了一下他的頭發(fā)，笑瞇瞇：“逗你呢，學(xué)姐怎么會欺負(fù)你呢？學(xué)姐只是關(guān)心你啊……對了，你們家管家是不是在一樓做飯??？那我正好抓緊時間，在二樓趕緊洗漱。”

    許容與垂下眼，輕輕一哂，似嘆：“……你可真不愛學(xué)習(xí)啊?！?/br>
    葉穗站起來，開了門，悄悄向外看了一眼，才出去。她走后，許容與再停頓了一會，才大汗淋漓地從被子里爬出來。他一臉復(fù)雜地，將昨晚才換好的被褥摘下，換了新的，拿著被褥去洗衣房了……葉穗溜回臥室，看到許容與給她手機(jī)上發(fā)了條消息：“去我書房待著——離樓梯最近的那間?！?/br>
    葉穗想那我也得先換了衣服啊。

    她把睡衣脫下，把自己的衣服穿好。拿著睡衣糾結(jié)了一下，葉穗打開許容與的衣柜，稀里糊涂地把睡衣丟了進(jìn)去，等許容與以后處理吧……之后拉開門，小心翼翼地前行，這時候她不得不在心里感慨，幸好許容與家里有錢，家這么大，想藏一個人，還是容易的。

    而許容與人在一樓。

    他看了眼管家伯伯做飯的身影，就去了玄關(guān)口，打開鞋柜，給葉穗的鞋套上塑料袋，塞進(jìn)了她的書包里。許容與拿著書包上樓，正好遇到管家轉(zhuǎn)身從書房出來，那架勢分明是準(zhǔn)備上樓叫他吃飯的。

    懷抱著一個女生書包的許容與身子僵?。骸啊?/br>
    與管家伯伯面面相覷。

    他懷里的書包粉粉嫩嫩，貼紙和小星星粘得五顏六色奇奇怪怪，還掛著一個小狐貍的掛件，晃晃悠悠，從男生的手臂彎露了出來。

    許容與鎮(zhèn)定的：“我新買的書包。”

    管家：“……這怎么像女生的……”

    許容與：“個人愛好，伯伯不歧視吧？”

    管家默默地讓了路，心情復(fù)雜地看著這個個子高挑背影清矍的少年抱著他那個花花綠綠的書包上了樓，一下子拐進(jìn)了書房。等許容與上了樓，管家才想起：“飯做好了，二少爺你記得下來吃啊?！?/br>
    許容與聲音飄忽的：“……嗯?！?/br>
    許家二少爺，今天非常奇怪，不光早上七點(diǎn)半了都還沒起床，他還給自己買了個花花綠綠的書包。早上吃早飯時他也不在樓下吃，而是端著面包牛奶去了書房，還鎖上了書房門在里面吃……

    管家百思不得其解。

    而書房里，許容與拿面包喂飽了葉穗后，葉穗來回轉(zhuǎn)圈：“怎么辦怎么辦！你家里有人，我怎么走？”

    葉穗靈機(jī)一動：“你們家不過二樓，我運(yùn)動細(xì)胞發(fā)達(dá)，從二樓跳下去應(yīng)該沒事吧？”

    許容與靠在書桌旁，低著頭看書，聞言駭然，開口想攔，葉穗已經(jīng)打開了他書房的窗，一條長腿跨在窗臺上。但是一會兒，葉穗又哭喪著臉默默縮回了長腿：“你們家院子里好多人，我根本出不去嘛?！?/br>
    許容與說：“你沒聽管家伯伯剛才說的？他叫了幾個園丁今天來我家收拾院子，院子里全是人，你當(dāng)然出不去。”

    葉穗氣餒無比地坐下，托著腮幫，仰頭看他，無辜地眨眼睛：“人家當(dāng)時滿腦子都是你抱住人家，壓在人家身上，人家心里小鹿亂撞，哪里聽得見你那個伯伯說什么了？”

    許容與從書里抬起眼，撩眼與她揚(yáng)起的清水眸對視了一眼。

    他眼中分明有笑，有澀，有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