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寶貝經(jīng)書打坐的靈犀道人聽完了師弟的控訴，又瞧了瞧他身后個頂個無辜的男女，充分展示了屬于元嬰老祖的風(fēng)輕云淡。

    “唔，既然鴿子不知去向，估計也是去了該去之處，”他笑吟吟的說道，“我前日前往后山去探望周師弟，發(fā)現(xiàn)他正閉關(guān)到了要緊處，實在不好打擾，想來也是天意如此，好在此事并不著急，用不了鴿子，咱們也可以親自去請?！?/br>
    “羽淵，”靈犀道人對愛徒點了點頭，“你已是心動后期，沖擊金丹指日可待，出去增長見聞總好過閉門造車。這樣吧，你去羅蓋州金鱗城找你大師兄，讓他代為師前往云夢澤請兩位真人出山一敘。”

    李羽淵聞言上前一步，作揖道：“弟子遵命?！?/br>
    “喂，老道士，”洛宓把鳥翅嚼的嘎嘣脆，“既然羽淵要下山，那我也得跟著去?！?/br>
    浮云子聽到這里眉毛一豎就要反對，奈何唯一的隊友實在不給力：

    “那是自然，”靈犀道人瞇眼笑道，“我又不是棒打鴛鴦的老頑固?！?/br>
    你確實不是棒打鴛鴦的老頑固。

    浮云子面無表情的想到。

    你是腦子被驢踢了的老糊涂！

    話雖如此，靈犀道人身為觀主自然一言九鼎，就算老黃牛浮云子心里有千萬個不樂意，也不得不暫且按耐。

    于是就聽絲毫不會體恤師弟的老糊涂一邊撫摸著經(jīng)書一邊叮囑弟子，“雖說你并非第一次下山，但為師有一些話要你記牢，自兩年前歸墟重現(xiàn)，這人間已不是原本的太平模樣，四處妖邪橫生，你要………”

    人一上了年紀就有容易嘮叨，在這方面靈犀道人也不能免俗，這不說還好，一打開話匣子就沒完沒了，聽的洛宓耳旁轟鳴，有一種他們一下山就會碰到仙后和九幽手拉手跳豐收舞的錯覺。

    相比較于左耳進右耳出的她，已經(jīng)有了兩年經(jīng)驗的李羽淵就應(yīng)對自如多了，不僅絲毫不覺煩悶，還時不時會插上幾句話，倒像是真的打小就長在他膝下一樣。

    可惜，如此師慈徒孝的畫面沒持續(xù)多久就被一個推門而入的不速之客給打斷了。

    “觀主！觀主不好啦！”

    本該在守門的邋遢道士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還打了一個趔趄，及時用手撐住地才沒摔倒，只不過帽子歪到一邊，滑落在了地上。

    “胡說什么呢！”浮云子一甩衣袖，“觀主這不好好的嗎！”

    “觀主是好好的，可我就不好了?。　笔亻T道士哭喪著臉，“剛剛門外來了一個乞丐，嘴里念叨著什么六門涅槃，硬要往觀里闖，我們幾個攔不住，前院現(xiàn)在都鬧開了！”

    浮云子一聽眉頭就皺成了一個疙瘩，“六門涅槃？”

    “這可真稀奇，”靈犀道人反倒是樂了起來，“自打當(dāng)年高盞帶著碧云私奔之后，咱們有多久沒聽過六門涅槃了？難道又有誰家的小丫頭愛上了魔道的小子，要跟他亡命天涯？“

    六門涅槃？

    吃著放涼了的烤鳥，洛宓用手肘捅了捅身側(cè)的青年，悄悄地問道：“六門涅槃是個啥？”

    “是仙魔兩道之間的一個轉(zhuǎn)換儀式，”李羽淵也小聲回她，“自古以來，由仙墜魔者甚多，但也有極少數(shù)魔頭會改惡從善，為了檢驗他們改換的決心，修真界便有了針對此事的特殊約定?！?/br>
    “想要改變立場的魔門弟子，除了出身的宗門，還需從魔道之中挑選出另外兩個相當(dāng)?shù)拈T派，進行連續(xù)三關(guān)的生死考驗，若是成功就會被視為破門而出，這時再挑選出三個仙道門派，一一上門挑戰(zhàn)，若是通過了心性考驗，就可以擇其一拜入山門……當(dāng)然，由仙入魔就不用這么麻煩，魔門一向是來者不拒?！?/br>
    “因改換根基者要連闖六個門派，因此這個儀式也被稱之為六門涅槃，”青年說到這里，面色有些復(fù)雜，“我也僅聽說過一次，當(dāng)年煉魂宗高盞為娶碧云仙子，不惜連闖六門入贅招遠山，又在新婚之夜當(dāng)場入魔，攜帶妻子揚長而去，愚弄了整個修真界?！?/br>
    李羽淵說這話的時候特意壓低過聲音，但哪里躲得過元嬰修士的耳朵，靈犀道人聞言發(fā)出了一聲喟嘆，“若論心智之堅定，高盞那小子能在我見過的人里排前三，他倆墜魔的時候可把招遠山的那個老太婆給氣的不輕，可惜自打碧云死了以后，他行事便越發(fā)難測，我都看不太透了?！?/br>
    洛宓若有所思的啃光了竹簽上的鳥rou，眼角余光掃到李羽淵垂下的手臂，發(fā)現(xiàn)他食指輕微一抖，待仔細端詳又好似無事發(fā)生。

    “既然有這么大一個熱鬧，老頭子也趁機好好松松骨，”外表至多而立過半，靈犀道人吹了吹兩撇小胡子，語氣很是老氣橫秋，“走吧，讓貧道來瞧瞧，到底是誰家的后生這么可畏。”

    第73章

    洛宓幾人跟著靈犀道長走出了三清殿, 就像是守門道士說的那樣，隨著不速之客的到來，紫金觀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

    幾乎所有能喘氣的活物都聚集在了曾經(jīng)擺放過供桌和祭壇的空地上, 雜役和廚娘驚慌的四處奔走, 致力于把尖叫散播到了道觀的每一個角落，而被驚動的道士們圍成了一個頗大的圈，把正在他們身后探頭探腦的小豆丁牢牢擋住，用手里的拂塵、長劍還有紙符對準最中央, 那架勢可以稱得上嚴陣以待了。

    沒辦法，經(jīng)過了百年前瀾滄血戰(zhàn), 修真界人才凋敝, 再加上修士的夭折率一向高的嚇人, 縱使紫金觀算得上仙道大派，眼下除了還在后山閉關(guān)的周長老和遠在羅蓋州的大師兄，紫金觀已經(jīng)出動了所能派出的全部戰(zhàn)力。

    “喲, 夠熱鬧的。”

    靈犀真人擠進人群，在一名弟子身旁站定，環(huán)視了一下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廣場, 還有閑心跟他搭話, “怎么回事呀？那個穿的像乞丐一樣的小子是誰？”

    “是煉魂宗的妖人，說什么要進行六門涅槃，我呸, 我看他就是找個借口來找茬, 要不是這小子有心動期修為, 我早就上午教訓(xùn)他了……掌、掌教？！”那弟子說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身側(cè)之人到底是誰，驚訝之下一嗓子嚎破音了。

    托他的福，靈犀道人在眾人齊刷刷的目光下徹底暴露了，不過他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彈了彈道服上的土，撥開弟子走進了圈中。

    “貧道便是紫金觀觀主靈犀，”他背著手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不知道友來此所謂何事??？”

    聽到他的詢問，原本盤腿坐在地上的青年抬起了頭，只見他摳了摳耳朵，然后摸了摸下巴上冒出的青胡茬，身上東拼西湊的爛袍子隨著他的動作簌簌往下落灰，也不怪靈犀戲稱他為“乞丐”，起碼這副尊容真是邋遢、落魄到了極致。

    “嘿，老頭，想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敝糁桓恢獜哪睦镪嗟臉滂菊酒饋恚邋萸嗄陸Z了慫肩，“你瞧瞧你這群徒子徒孫，那眼神活像是要吃了我?！?/br>
    “放肆！怎么跟我們掌教說話呢！”先前開口的小道士掐著腰訓(xùn)他。

    “哎，不要緊，貧道也很想年輕一回嘛?！膘`犀道人倒是一點也不介意青年的冒犯，他擺了擺手，“讓貧道猜一猜，瞧你這打扮、這修為……煉魂宗楊少俠，你瞧貧道猜的可對？”

    這回輪到邋遢青年吃驚了，“我已經(jīng)這么有名氣了？”

    “……畢竟其他人都不會這么多天不洗澡?！币膊恢朗钦l在下面給他拆臺。

    好在楊林天生臉皮厚，被當(dāng)眾嫌棄還能大大咧咧的狡辯自己這是“男子漢的氣概”，引起一片嘔吐聲。

    要說全場唯二沒有被他惡心到的，一個是見慣大風(fēng)大浪的靈犀道人，而另一個就是若有所思的李羽淵了。

    你問洛宓？

    早在看清楚這名“不速之客”的臉時，洛老魔就干脆的變回原形掛到了自家主人的腰間。

    考慮到她曾在對方手里丟了大臉，這種防患于未然的態(tài)度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她當(dāng)初中招就是因為沒及時變成一把無法被迷暈的劍。

    “竟然是楊師兄……”李羽淵來回撫摸著劍柄，“恐怕咱們有點麻煩了。”

    當(dāng)“李歧”的時候，他和楊林接觸的太多，若是這世上有誰最有可能分辨出他和李歧，那除了楊林，也就只有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莫垠水了。

    說來也怪，本該知交遍天下的冒牌李羽淵與自己的同門交情泛泛，以至于無人察覺到這位少年英才在不知不覺中換了人，反倒是他這個冒牌李歧結(jié)交了幾個尚算親密的“朋友”。

    當(dāng)然，曾經(jīng)的“親密”已經(jīng)變成了現(xiàn)在的“拖累”。

    好在洛宓已經(jīng)變回了原形，若是讓楊林認出她的臉，只怕他當(dāng)場就會被認出來。

    李羽淵有一種隱隱的感覺，他和李歧之間的秘密在某一天遲早都要大白于天下，可在這一天真的到來之前，他還是想盡量避免麻煩。

    他這廂在思慮重重，那廂楊林已經(jīng)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我爹是湛天宗的護法，我娘亦是湛天宗中人，可惜我打娘胎里就帶了火毒，非用陰氣壓制不可，這才不得不送我入了煉魂宗，”楊林坦蕩蕩的對靈犀道人說道，“可如今我火毒消了大半，也不想摻合進什么魔道復(fù)興大業(yè)，就想回去孝敬孝敬爹娘，這有什么不對？”

    誰也沒想到他能眼睛都不眨的就爆出這等秘聞，一時間不少人都長大了嘴巴。

    “這個都敢說，他瘋了吧？”一名道士喃喃說道。

    “這大約就是他的高明之處了，”李羽淵解釋道，“這事終究紙里包不住火，若是讓外人揭開，那他爹娘難免會被扣上通敵的罪名，可從進行六門涅槃的他嘴里說出，那就是他們主動在魔道按了一顆釘子，怎么也能圓回來?！?/br>
    被突然搭話的小道士一臉崇拜的看著青年，就聽中央傳來楊林的辯駁聲。

    “我爹娘當(dāng)然是忠于門派的，”他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腦袋，“不然我哪里敢來進行六門涅槃。”

    “六門涅槃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小子?！膘`犀道人捏了捏上翹的胡子。

    “當(dāng)然不簡單，我?guī)煾刚伊肆魃澈：桶坠情T的人，差點就讓我死在了善澤州，可既然我活著出現(xiàn)在這里，自然也就是恢復(fù)了自由之身?！?/br>
    楊林說這話的時候還轉(zhuǎn)著圈向眾人展示了一下身上破破爛爛的衣裳。

    “我已經(jīng)通過了湛天宗的考驗，宗主答應(yīng)只要完成六門涅槃就收我入門，而能與湛天宗齊名的就只有你們紫金觀，我也只能上來討人煩，煩請前輩趕緊給我一個痛快，我好再去找一家給我罪受?！?/br>
    “原來如此，”靈犀道人點了點頭，“湛天宗的楊真人與貧道也是老相識，他的面子不能不給，這樣吧，貧道有一個提議，我姑且一說，你也姑且一聽?！?/br>
    于是楊林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架勢。

    “我的小徒弟要前往羅蓋州金鱗城尋我那大徒弟一同前往云夢澤，如今這天下妖魔叢生，一路上難免會遇到小風(fēng)小浪，不如勞煩小友陪他走一趟？”靈犀道人說道。

    “喂，老頭，你什么意思？”楊林聞言頓時變了臉色，語氣也危險了起來，“你想讓我給你徒弟當(dāng)護衛(wèi)？他要是學(xué)藝不精，被隨便什么玩意兒殺了，你難道還要算我一個護衛(wèi)不力？”

    “羽淵，來見一下楊小友，他若是重回湛天宗，就是你的師弟了?！睕]理會楊林的抱怨，靈犀道人扭頭喚道。

    在聽到“羽淵”二字的時候，楊林就突然啞火了，等看到青年一步步從讓開的人群里走出來，他的面色更是古怪了起來。

    “楊道友?！崩钣饻Y對他頷首。

    “你看，貧道這小徒弟可是一表人才，修為與你不相上下，還精通道法，真是下山歷練之必備良友，絕不會拖你半點后腿，”靈犀道人不遺余力的向他推銷，“正所謂日久見人心，與其浪費時間去搞一個倉促的試煉，不如你倆好好相處，到時羽淵的意見，自然就是貧道的意見?！?/br>
    “我……”楊林rou眼可見的有些動搖。

    靈犀道人一看有門，就又放出了一個大招，“況且，小友不是正為第三個仙門選誰擔(dān)心嗎？貧道這徒弟乃云夢澤凌霄真人之子，有他舉薦，云夢澤定然也愿意賣小友一個人情。”

    他在滔滔不絕，而楊林則直愣愣的盯著李羽淵看，似乎半點也沒把靈犀道人的話給聽進去，也不知道二人對視了多久，他才舔了舔嘴唇，“好，我答應(yīng)了。”

    “唔……”正說到興頭上的靈犀道人被他急轉(zhuǎn)直下的態(tài)度搞的差點閃了舌頭，發(fā)現(xiàn)自家小徒弟就快被看出一個洞了，沉寂了好久的為師之心猛然驚醒，心里難免瞎琢磨。

    這乞丐不會是個兔兒爺吧？

    不過這不靠譜的念頭也就一閃即逝，就聽楊林說道：“羽淵道友在歸墟里救過我一命，我愿意做他的護衛(wèi)走上一趟，以償還救命之恩?！?/br>
    這當(dāng)然是謊話，他在殺了趙克己之后就因傷勢太重昏了過去，后來被習(xí)成從海里撈了上來，關(guān)于歸墟的事都是在回門派后才慢慢聽說的細節(jié)，可他也說的是真話，楊林欠李羽淵一條命，他總得償還救命之恩。

    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

    從這方面來說，他可真是徹頭徹尾的仙道中人。

    “我倒是不知道你們還有這等淵源，”靈犀道人扭頭對李羽淵道，“羽淵，你覺得為師的提議如何？”

    “謹遵師命，”修長的手指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摩挲，李羽淵起唇輕笑，“有了楊師兄作伴，弟子可真是安心多了?！?/br>
    然后他低下頭，食指在劍身上敲擊了三次，像是在回應(yīng)他的擔(dān)憂，手下的長劍也跟著顫了顫，回了三次脆響。

    李羽淵很清楚，洛宓遠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天真無害，可偏偏，唯有長劍在手的時候，他才會真正安心下來。

    或許是因為，不管多困難，他們總能一起走下去的。

    第74章

    楊林能答應(yīng)靈犀道人的提議, 對于他和紫金觀而言可謂是皆大歡喜，畢竟前者不用經(jīng)歷亂七八糟的刁難, 而后者也不用絞盡腦汁去想那些會搞得前者苦不堪言的刁難，雙方都省了不少功夫, 并且各自在對方看不到的地方松了一口氣。

    不過這個“皆”字里，肯定不包含洛宓。

    因為這位熟人的加入就預(yù)示著她只能老老實實的呆在李羽淵的腰上裝死, 偽裝成一把毫無知覺的普通鐵劍，不然要怎么解釋紫金觀的天才弟子和煉魂宗的小可憐身邊都跟著同一個姑娘？

    “反正都是你的錯！”斜靠在床榻上，洛宓對正在忙碌的青年發(fā)出了觸及心靈的指責(zé)。

    “那就不解釋吧。”被從天而降的大鍋扣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某李姓道長如是說，“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br>
    既然當(dāng)事人都這么發(fā)話了, 洛老魔向來不是一把委屈求全的劍, 于是當(dāng)三人在紫金觀山門口匯合的時候, 做好了跟二人打啞謎準備的楊林看到騎在毛驢身上玩風(fēng)車的美麗姑娘時，頓時就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