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他身后一名圣騎士手中的頭顱。

    一雙已經(jīng)失去光澤的紫眼。

    就在不久前，她還看見這雙眼中流出的眼淚。

    讓全身止不住顫抖的悲怮湮沒了她。她從緊閉的牙齒縫中品嘗到鮮血的鐵銹味，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到痛快還是悲傷，只有一點(diǎn)，她分外清楚。

    “我以生生世世的輪回起誓，弗侖瑞克·尼貝爾，不論你身處何時、何地，是何身份——我會不惜一切代價(jià)殺了你。”

    在她短暫的人生里，只有六年的陽光，此后都是無止盡的絕望和黑暗。

    她曾經(jīng)痛恨這條生命，即使痛恨，她還是遵循野獸的本能，頑強(qiáng)地活著。活著沒什么意義，但是她不想背叛為了活下去而奮力掙扎的自己。

    如果只有變成野獸才能在這個殘酷的世間活著，那就變成野獸。

    她拋棄姓名，拋棄善良，在黑暗中奔跑，用利爪撕碎一切可能威脅她的事物。

    直到她遇到虞澤。

    他一直在給她好的反饋，無論她怎么蠻橫，他都用實(shí)際行動包容了她。

    從選擇折返回六手六腳的強(qiáng)大惡靈面前時，她就開始改變了。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只能當(dāng)個惡人，忽然發(fā)覺，自己還能當(dāng)個不好不壞的，凡人。

    她和她的家族，和世間大部分人一樣，只是一個混沌的，非善非惡的凡人。她口口聲聲說著“愚蠢的人類”，只是因?yàn)槿祟愊葤仐壛怂冯S孤獨(dú)，不是因?yàn)橄矚g孤獨(dú)，只是因?yàn)楹ε略俦粧仐墶?/br>
    “怎么了？”虞澤察覺出她情緒的變化，輕輕拍著她的背。

    “你知道太喜歡一個人會怎么樣嗎？”她悶悶地說：“我覺得胸口快要爆炸了?！?/br>
    “需要去醫(yī)院嗎？”虞澤說。

    “……榆木腦袋?！?/br>
    “不是說你，我是說我?！?/br>
    “……你怎么了？”唐娜急忙抬起頭來，看著被她壓在身下的黑發(fā)青年。

    他的烏黑頭發(fā)灑在雪白的被子上，像是水墨畫上的一筆風(fēng)景，不遠(yuǎn)處就是一個嫩黃色的花冠。

    唐娜一抬頭就撞進(jìn)他黝黑深邃的眼眸里，他深深地看著她，右手拉過她的手放到他的胸口，輕聲說：“……我會比你先炸的。”

    千米之外的另一棟別墅里，閆震正在一邊對著鏡子刷牙一邊打小算盤。

    有錢男人誰不在外找個刺激？有錢女人不也一樣？有錢就要變壞，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他覺得自己是競爭不過虞澤的，只希望柏蒂娜在想找點(diǎn)“刺激”的時候，能夠想起他，給他一個擁有山屁股的機(jī)會，也希望虞澤能看在他大方懂事只求山屁股的份上，和他友好相處。

    夢想不一定成真，但夢想還是要有的。

    反正先拿上山屁股的號碼牌，輪不輪得到自己就看天意了。

    閆震越想越開心，不由哼起歌來。

    他漱完口后，剛打開浴室門，一陣陰風(fēng)吹過他的后脖頸，他猛地打了個哆嗦。

    “這里的夜風(fēng)也太涼了?！彼鹆穗u皮疙瘩的后脖頸，走到臥室床邊，拉上了半敞的玻璃窗。

    他看了眼墻上的時鐘，現(xiàn)在的時間是11:47。

    連著三個夜晚，差不多每到這個時候都會刮起一陣涼風(fēng)。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閆震覺得這風(fēng)越來越?jīng)隽耍}得慌。

    他決定從今晚起，以后都關(guān)著窗睡覺了。

    山屁股還沒到手，感冒了讓人插隊(duì)他還不得哭死？

    就在一墻之隔，裴薇薇的臥室里已經(jīng)漆黑一片。

    躺在床上的是已經(jīng)入睡的裴薇薇，她的面色在卸妝之后蒼白如紙，但是始終帶著略有略無一絲愁意的眉頭卻舒展了，她好像夢到了什么幸福的事，就連睡夢中，嘴角都帶著笑容。

    不遠(yuǎn)之處，一條金色的lv手鏈正在梳妝鏡前幽幽流轉(zhuǎn)光華。

    第109章

    裴薇薇又夢到了他。

    就像神明聽到她千百萬次的祈求一樣，終于讓她再一次見到她刻骨銘心、死也無法忘懷的那個人。

    他們坐在溫暖的夕陽下，前方就是蔚藍(lán)的大海，涼爽的海風(fēng)時不時地朝他們吹來，她的發(fā)絲遮住了視野，她卻懶得伸手去捉。

    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那么珍貴，發(fā)絲迷了眼只是不足費(fèi)心的一件小事，她只想緊緊握著他的手，靠在他身上不動彈。

    “……我希望白天永遠(yuǎn)也不要到來?！迸徂鞭遍]上眼，啞聲說。

    一只手?jǐn)埳纤募绨?，安撫地拍了拍，她聽到他溫柔的聲音在說：“這是夢，你還有你的現(xiàn)實(shí)?！?/br>
    “我不要沒有你的現(xiàn)實(shí)……”裴薇薇眼眶一熱，有什么從她緊閉的眼皮下流出，她懷著悲怮的心情，顫聲說：“我希望這個夢永遠(yuǎn)不要醒來。”

    “……傻薇薇?！彼脺?zé)岬氖种覆寥ニ巯碌臏I水。

    裴薇薇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她深愛的男人……嚴(yán)格來說，是少年。

    他還是十七歲的模樣，而她，已經(jīng)二十七歲了。

    十年了。

    她曾經(jīng)以為，怎么也熬不過的沒有他的日子，她熬過了，十年。

    “你還和以前一樣，一點(diǎn)也沒變?！彼粗?/br>
    裴薇薇淚眼朦朧，看著那張并不英俊的臉，眼淚失控地越涌越多。

    “我變了?！彼f。

    她變了很多。

    一開始，她想死。她想跟著他去死。

    割腕兩次，跳河一次，都被救了起來，事情最終以父母的以死相逼結(jié)束。

    她瘋了，這個家也瘋了，父母在她面前割腕，逼她不再尋死。

    她連選擇死亡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

    而父母遂愿。

    他死了，她自然就和他斷絕了往來。除了他悲痛的父母，一切好像都沒有發(fā)生過，她又變回了從前那個牽線木偶般的乖乖女。

    乖乖備考，乖乖生活，她這一生，除了和他“早戀”以外，唯一的叛逆就是畢業(yè)后沒有進(jìn)入父母希望的投行，而是接受星探邀約，成為了一名女明星。

    十八線的女星活得不比投行白領(lǐng)輕松，她對娛樂圈燈紅酒綠的生活也沒有興趣。

    讓她踏出這一步的只是他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薇薇這么漂亮，進(jìn)娛樂圈一定會大火的?！?/br>
    她沒有火。

    “比任何人都漂亮的薇薇”，只存在于他的腦海而已。

    從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家里陸陸續(xù)續(xù)給她介紹了十幾個對象，她無一例外全拒絕了，不知不覺，就到了二十七歲。

    在父母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下，她和一個性格溫和的相親對象不冷不熱地處著，例行公事一般地應(yīng)對一月兩次的約會。

    兩家已經(jīng)約定好婚事就在明年春天。

    沒有她的什么事，她的意愿不算意愿，父母總覺得她結(jié)了婚就會好了，就像她瘋狂求死的時候，父母總覺得，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她還能猜到，等結(jié)婚以后，父母會覺得，等生了孩子就好了。

    在他們看來，她病了，只有聽他們的話，和他們安排的人結(jié)婚、生子，這個病才會好。

    她的一生都被安排好了。她的父母生下她，就以為擁有了她的全部所有權(quán)，她的人生，不是她的人生，是她父母延續(xù)的人生。

    上大學(xué)前，戀愛是一件十惡不赦的事，上大學(xué)后，戀愛是一件值得鼓勵的事。它們之間的分界線那么明顯，裴薇薇卻始終無法看清，中間間隔了什么。

    十七歲的愛戀，和二十七歲的愛戀，究竟有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

    有。

    十七歲的愛戀，不看對方有沒有車，有沒有房，有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和豐厚的收入，十七歲的愛戀，只看心跳頻率。

    十七歲的心跳，和二十七歲的心跳，有本質(zhì)區(qū)別嗎？

    為什么，十七歲的心跳，就那么十惡不赦？

    “你這個年紀(jì)懂什么喜歡？！”父母說。

    也許她是不太懂什么叫喜歡。

    因?yàn)檫@輩子，她只喜歡過一個人。她想不到，也猜不出來，喜歡另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兩種喜歡，究竟有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

    英俊的人很好。

    富有的人很好。

    風(fēng)趣的人很好。

    沉穩(wěn)的人很好。

    但都不夠好。她最喜歡的，最無法忘懷的，還是那個會和她手牽著手，一起走在夕陽的放學(xué)路上的，并不英俊，并不富有，并不風(fēng)趣，也不沉穩(wěn)，傻乎乎的，把整顆心都掏給她保管的那個少年。

    他那么傻。

    父母沒收了她的手機(jī)，每天接送她上學(xué)，請老師盯梢，把他們的所有接觸渠道都封死，他不愿放棄，每天照樣來樓下接她，送她回家，即使被惡言相對，他也不斷懇求她的父母給他一個機(jī)會。

    無論他如何保證不會影響她的學(xué)習(xí)，不會把她帶壞，她的父母都不肯讓他們見面。

    甚至，他們準(zhǔn)備給她轉(zhuǎn)學(xué)，搬家?guī)ヒ粋€很遠(yuǎn)的城市，以徹底擺脫少年。

    她被鎖在房間里，哭得喘不上氣，無能為力地看著暴雨中的他跪在父親面前，求他不要帶走她。

    “叔叔，我發(fā)誓會對她好的……我真的會一輩子對她好的，你相信我吧……”他的哭聲傳得很遠(yuǎn)，字字錐心泣血。

    砸在她的心頭，砸得血rou模糊。

    那天晚上，他在暴雨中一直站到凌晨兩點(diǎn)，后來終于回去了，她倒回床上，一直哭到天明。

    第二天，她聽到他車禍身亡的消息，在回去的路上，渾渾噩噩的他橫穿了馬路，被一輛大卡車卷入車底。

    送到醫(yī)院時，已經(jīng)走了。

    曾經(jīng)有一個人，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對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