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上說著抱歉，也不知道到底是對誰抱歉——反正壞事做多了，到底欠了誰的，總歸是想不起來了。

    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就是這么回事。

    “好了，我剛才說的你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出去以后一定要先幫你道歉，再幫你干活?！?/br>
    “是‘幫我’！”

    “對對，就是幫你嘛?！?/br>
    “……”

    “好了好了，反正你的就是我的，我記住了，那我走了？”

    “滾吧?！?/br>
    她微笑著走上前，抱住了那個翠綠眼睛的她。

    “很高興見到你，再見。”

    ……

    緩慢、沉靜而有力的搏動聲在腦中響起。

    清晰得如同生命初誕的第一節(jié) 音符。

    她變成了漆黑的龍，飛翔在白骨的荒原之上。

    曾經(jīng)精致如同藝術(shù)品的音之丘已經(jīng)化作了荒涼的石塊與骨骸，再無任何歡笑。

    她盤旋了一圈回來，沒有看到任何生命的跡象，最終還是回到了最初的巢xue。

    習(xí)慣妨礙的家伙已經(jīng)離開，什么也沒有帶走。

    唯有無數(shù)白色的影子漂浮在湖面，如同沉默的等待。

    其中最顯眼的一抹，一直呆在她先前離開的地方，眼巴巴地望著她。

    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降落下去，在落地的瞬間變成了“大祭司”的模樣。

    然后看到對方的臉上閃過茫然，不解，震驚，最后是恍悟后的哀傷，唯獨(dú)沒有憤怒。

    “對不起?！彼f，“我不是故意想騙你?！?/br>
    “不……”他說，“您能回來我很開心，非常?！?/br>
    他大概是想要微笑的，然而做出來的表情卻讓她幾乎以為他在流淚。

    “對不起，害你變成了這個樣子。”

    “不，使用不屬于我的力量，承擔(dān)那樣的后果本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br>
    因?yàn)闊o法抵抗，所以不得不違約。可哪怕違約也改變不了什么，曾經(jīng)的身體被眼魔撕碎，石板也被奪走。

    “還疼嗎？”

    “不，早就不疼了。”他微笑，“謝謝您——其實(shí)應(yīng)該說抱歉的是我，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所以無法保護(hù)好所有人，守護(hù)住您的約定?！?/br>
    “沒……”

    “我甚至帶著大家做了一件錯事……我以為只要說服所有人留下來，事情總歸會有轉(zhuǎn)機(jī)，但是時間過去了那么久，所有人的記憶都開始消退，甚至連我也忘記了自己身子的埋藏之處……對不起……都是因?yàn)槲摇蠹也艜兂蛇@副樣子，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br>
    他說到最后已是哭腔。

    啊，也許早就死去會更好。

    他想。

    這樣的話，就不會經(jīng)歷這樣的難堪了。

    明明被托付了一切，不僅沒有能力完成，還把所有搞得一團(tuán)糟。

    甚至連撒謊的余地也沒有——在更早的時候，這位大人就已經(jīng)來到了他的面前，看清了一切，看到了他們因?yàn)殚L期靈魂與身體分離后遭受的詛咒，還有丑陋的模樣。

    “如果可以回去呢？”她問。

    “??？”

    “如果你們可以回到身體里，回到以前住的地方——那么不管變成什么樣子，你們都會原諒我——你也會原諒自己嗎？”

    “……啊。”

    他下意識地答了，可答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什么。

    “那好吧。”她唔了一聲，“雖然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但試試總歸沒錯——一起跟我來吧?！?/br>
    這樣說著，她張開白色的翅膀，振翅化成了碧色的風(fēng)，就這樣朝著荒原吹去。

    無數(shù)白色的影子緊隨其后，隨她去往同一個方向。

    群風(fēng)吹拂過荒野，發(fā)出輕柔的低鳴。

    在舍娜莎的注視之下，在清風(fēng)的唱和中，她回憶起夢中的舞蹈，關(guān)于“祈禱”與“祝?！钡奈璧?。

    她吹拂過蒼白的骨骸，為它們釋以潔凈的祝福；她吹拂過冰冷的巨石，補(bǔ)上了失落已久的、關(guān)于“輕盈”與“豐饒”的祈禱；她奔行與荒野之上，帶著無數(shù)已經(jīng)殘缺了的靈魂重新回想起“飛翔”的感覺。

    于是在清冷的光芒最盛之時，無數(shù)的魂靈競相飛升追逐，如同白色的螢火之夜，次第綻放的荒野之花。

    曾經(jīng)沉沒的巨石島嶼再度緩緩升起，帶著殘缺的痕跡，拼接回了曾經(jīng)的模樣。

    她引來流水澆灌于土地之上，將污穢沖刷殆盡，并重新滋潤，然后播下應(yīng)約保存許久的種子。

    在疾風(fēng)的祝福之下，那些種子飛速發(fā)芽抽條生長，掩住了焦土與碎裂的痕跡，覆蓋以郁郁蔥蔥的色彩。

    這樣盛大到如同幻夢般的景象中，所有曾經(jīng)被掩埋的、被遺忘的在這一刻重回世上，散發(fā)出了令人眩暈的輝光。

    我曾經(jīng)來過這里。

    她想。

    我曾經(jīng)看過這樣的景象。

    原本不是太過真切的記憶，在這一刻與現(xiàn)實(shí)重疊，終于有了幾分真實(shí)的模樣。

    （謝謝……）

    （謝謝您……）

    （謝謝……）

    無數(shù)細(xì)小的、不太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然后迫不及待地去尋找曾經(jīng)的身體。

    有些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急得在外面使勁徘徊。

    “它們都是干凈的——去吧。”

    她說。

    跟隨著她的指引，沉眠的白骨紛紛復(fù)蘇，翼蛇，牛頭人，蜥蜴人，甚至還有獨(dú)眼巨魔——雖然還有些搖搖晃晃，但總歸是找到了可以依托的地方。

    原本安靜的谷底，突然就有了聲響。

    雖然此起彼伏的骨頭咔噠聲還有抱怨聲聽起來有些滑稽，但總歸是有了熱鬧的意味。

    艾尼塔呆呆地跟著他的疾風(fēng)，恍如置身夢境之中。

    “你不去找你的身體嗎？”

    她問。

    “啊，我的……已經(jīng)早就沒了。”

    “抱歉，”她道歉，“我回頭找哈爾給你做一副——如果不嫌棄的話，我也可以給你捏一個。”

    “不，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她指了指在她腦袋附近、撒著四蹄上下亂竄的夢魘，“你看，還挺好用的?！?/br>
    “……那，謝謝您?！?/br>
    “唉，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br>
    短暫的對話之后，他們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大人，”翼蛇祭司先打破了沉默，“以后我能繼續(xù)侍奉您的左右嗎？”

    “當(dāng)然。”

    “您不會再離開了吧？”

    “……我努力?！?/br>
    雖然聽起來有些猶豫，但這個答案還是讓艾尼塔感到滿意。

    “那么我該怎么稱呼您呢？大祭司？疾風(fēng)大人？還是……”

    “林?！?/br>
    “咦？”

    “我叫林?！彼f，“當(dāng)然以前那些也都可以。”

    “啊……”

    “喂！”一旁十分努力卻一直被冷落的夢魘大人終于發(fā)出了抗議的聲音，“你們打算說到什么時候??？”

    她笑了，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歐若博斯？”

    “我在?！?/br>
    “艾尼塔？”

    “大人我在?！?/br>
    “很好，我們回家。”

    第154章 了悟（斯塔圖線）

    “你需要好好冷靜一下?！笔フ哌@樣告訴他， “具體的情況，等道格拉斯醒來之后我們再討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