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邊太夫人喊冤,“不過是兩個下人罷了,難道要我女兒償命不成?須知主人殺奴,不是死罪。” 邊氏悠悠醒轉(zhuǎn),高聲質(zhì)問:“陸廣滿,我殺人就該死么?若說殺人便該死,你生平殺人無數(shù),又該負(fù)什么罪責(zé)?” 邊氏這純粹是無理取鬧,陸廣滿卻解釋得極為認(rèn)真,“不錯,我在戰(zhàn)場上殺人無數(shù),可我殺的全是敵人。這些胡兵侵我疆土,殺我邊民,必須嚴(yán)懲。你不是的,你殺乳母算主人殺奴仆,不是死罪,奚mama可是良民。” 邊氏快被陸廣滿這樣的死心眼氣死了,直喘粗氣,“豈有此理,那奚mama不過是一個貪婪無度的赤貧老太婆罷了。她在花園中認(rèn)出了我,若不是她貪財,敲詐勒索于我,我怎會殺她?這是她自尋死路,須怪不得我?!?/br> “你說了不算,讓官府判吧?!标憦V滿認(rèn)死理。 不管邊太夫人如何怒罵,邊惞如何央求,陸廣滿不肯改口,還是將休書交給了邊惞。 邊惞環(huán)顧眾人,見平遠侯、陸廣沉面沉似水,知道求情也無用,將休書塞到邊氏衣袖中,低聲道:“事已至此,你只有……”猶豫片刻,狠狠心咬咬牙,在邊氏耳邊小聲說了四個字,邊氏面無人色。 邊惞長揖到地,連聲陪著不是,聲明邊氏任由平遠侯府處置,邊家絕無二話,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邊家不能把邊氏接回去。 也就是說,平遠侯府哪怕處死邊氏,他這個做大哥的也不管。只要邊氏不被休回去就行。 邊太夫人痛不欲生,“你這是要你meimei的命啊,你配做她大哥么?!?/br> 邊惞低聲道:“母親,我不只是meimei的大哥,我還是四子三女之父。您為meimei著想,我也要為我的孩兒著想,請母親見諒。我萬萬不能接meimei回家,死也不能?!?/br> 邊太夫人掩面哭泣,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來了。 “自行了斷,自行了斷?!边吺相貜?fù)著邊惞交待她的話,淚水悄然滑落。 邊惞表態(tài)了,她的死活,娘家不管了…… 邊惞寧可她死在平遠侯府,也不會把她接回邊家的。 也對,她如果被休回去,整個邊家都會被連累;她如果死了,卻可以一了百了。 邊氏咧開嘴笑了,笑得凄涼又無望,“六爺,咱們夫妻一場,臨走之前,我想見見我的兩個女兒,可以么?” 陸廣滿道:“你想見姈姑娘,可以。娟兒便不必了,你又不喜歡她?!?/br> 邊氏想辯解,但張了張口,竟然發(fā)不出聲音。 是啊,她不喜歡陸娟,她真的很不喜歡陸娟…… 護衛(wèi)把奄奄一息的柏洋拉了進來。 平遠侯難掩厭惡鄙夷,“既然此人命大沒死,本侯不食言,放他回去。” 柏洋滿臉血污,艱難的抬起頭,“六爺寬宏大度,侯爺信守諾言,仆感激萬分。六爺,我的女兒在哪里?請喚她出來,我要帶她一起走?!?/br> 陸廣滿扶起柏洋,命護衛(wèi)拿了干凈巾帕過來親自替他擦拭,“請稍等片刻,我讓人去喚姈姑娘。你女兒在陸家名喚陸姈,女字邊加一個命令的令?!?/br> “姈姑娘,姈兒。”柏洋低聲重復(fù),“這名字很好。六爺,多謝貴府養(yǎng)育她十五年,她回到柏家之后不會改名,依舊單名一個姈字?!?/br> 陸廣滿替柏洋清理過后,扶他在椅子上坐好,端詳良久,“雖然還有些狼狽,但比方才好多了。你和你女兒第一次見面,不要讓她嫌棄你?!?/br> 柏洋笑容虛弱,“六爺,你是好人。” 陸廣滿道:“那倒談不上。只是柏先生當(dāng)年確實找過我,我也確實寫過和離書,在我看來,柏先生先行告知,不是有意辱我。不過,家父認(rèn)為柏先生應(yīng)當(dāng)在邊氏和離之后正式成親,方能成為夫妻,那自然是人間正理?!?/br> 柏洋苦笑,“是,仆當(dāng)年輕浮孟浪做下錯事,慚愧于極,無地自容。” 平遠侯心疼陸廣滿,見不得他對邊氏的情夫這般寬容,又不忍心多說什么,便先行離開了。 平遠侯夫人緊跟著也走了。 邊惞見平遠侯夫婦離開了,忙說道:“舍妹任由貴府處置?!闭f完,強拉著痛哭不止的邊太夫人,落荒而逃。 陸姳直搖頭。 邊惞這個做大哥的跑得也太快了吧。 “呦呦累不累?若累了,咱們便回去?!敝x夫人柔聲問道。 邊家已經(jīng)放棄邊氏了,陸廣滿的態(tài)度又很堅決,這件事情已經(jīng)算是處理完了。 陸姳忙道:“娘,我一點也不累,我想看完。” 接下來是姈姑娘和親生父母見面,這場好戲,怎能不看。 陸廣滿扶柏洋坐好,又親手將邊氏的綁繩松開,“你自己理理妝容,莫嚇壞了你的女兒?!?/br> 邊氏癡癡呆呆的,“六爺,能給我一面鏡子么?” 陸廣滿很好說話,命人取來鏡子并梳子等,讓邊氏梳妝。 邊氏緩緩對鏡梳理長發(fā),凝視著鏡中的女子,無比留戀,“表兄,還記得當(dāng)年你曾贊過我一頭青絲,如同綢緞一般柔美亮澤……” 柏洋低著頭,一眼也不看她,也不答話。 邊氏輕嘆,“你對我是一絲情意也沒有了么?” 柏洋被她一再追問,終于抬起了頭,面無表情,“當(dāng)年你一封書信,我便不遠萬里到邊城找你,你是如何對我的?纏綿過后,即無情驅(qū)逐我離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你當(dāng)我是什么人?邊愔愔,自從你趕我離開,我對你便再無情意了,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邊氏雙手掩面,眼珠從指間不停滾落,“你竟如此恨我?!?/br> 柏洋雙目微閉,邊氏的話,他仿佛沒有聽到一樣。 陸廣滿竟然像招待正??腿艘粯樱硕松喜杷?,“柏先生,招待不周?!?/br> 陸姳嘆為觀止。 六叔的度量就像他的身材一樣,比常人高太多了。 過了不知多久,陸姈終于由陸千奇陪著來了。 陸姈消瘦了許多,臉黃黃的,看著很有幾分可憐。 看到廳里的情形,她凄然色變,腳步不穩(wěn),險些栽倒。 “姈兒?!标懬婷ι锨胺鲎∷奶鄄灰?。 “奇兒,過來?!标憦V沉見到小兒子這幅模樣,臉沉了下來。 “奇兒,快過來?!敝x夫人吩咐。 陸千奇不情不愿的放開陸姈,慢吞吞走到父母身邊。 人雖然到了父母身邊,目光卻一直在陸姈身上,很是擔(dān)心憂慮的樣子。 陸姈泫然欲泣的望著陸廣沉和謝夫人,“父親,母親……” 陸姳笑道:“姈姑娘,從前你叫陸姈,今后要改叫柏姈了,知道么?你的親生父親,便是這位柏先生。柏姈姑娘,拜見生父吧。” 陸姈,不,柏姈渾身一震。 她的目光順著陸姳的指引落到柏洋身上,登時心中一涼。 這位柏先生衣著如此簡樸,顯見得家境貧寒,日子艱難。 “不,不……”柏姈無助的搖頭。 不,她自出生起便是侯府千金,她不要這個貧寒的陌生人做父親。 “柏姈姑娘,你實在太笨了?!标憡钡溃骸澳阋院蟊阋S著你的生父柏先生一起過日子了,懂么?你母親邊氏還知道訴說過往的情意,引起柏先生的憐憫,讓他可以善待你。你竟連邊氏也不如?!?/br> “不,我不要……”柏姈像個孩子似的哭泣起來。 陸姳雙手抱臂,嘆了口氣。 這位柏姈姑娘真是幼稚得可以,好像她說不要,便可以真的不要了…… 陸千奇跳起來想為柏姈說話,陸廣沉眼疾手快一把擒住他手腕,手上用力,陸千奇疼得呲牙咧嘴,險些哭出聲。 “你敢說一句話試試?!标憦V沉又加上兩分力。 陸千奇額頭冒汗,果真一句話也不敢說。 謝夫人雙手溫柔將他們父子二人分開,“夫君,奇兒還小,慢慢教?!崩岁懬娴氖郑钢戈憦V滿,“奇兒,看看你六叔,再決定是否要說話?!?/br> 陸千奇只瞅了一眼憨厚淳樸的陸廣滿,便沮喪的低下頭。 唉,這個六嬸嬸也真是的,為什么當(dāng)年竟然做下那種事,生生把純潔無辜的姈兒給連累了……不對,以后她不再是六嬸嬸了,紅杏出墻的兒媳婦,平遠侯府?dāng)鄶嗳莶坏?,一定會休棄。姈兒也不再是meimei,今后沒有陸姈,只有柏姈,姈兒以后是柏家的姑娘了…… “姈兒,你的身世,應(yīng)該知道了吧。”柏洋才被鞭打過,難免少氣無力,“你拜別大公子、大少夫人,謝過兩位的養(yǎng)育之恩,便跟為父回家?!?/br> “不,我不走,我在侯府長大的,我不走……”柏姈拼命搖頭。 “姈兒?!边吺先跞醯慕械?。 柏姈呆了呆,迅速的轉(zhuǎn)過頭看了邊氏一眼,隨即倔強的轉(zhuǎn)過頭。 邊氏凄涼的笑,“姈兒恨我,對么?孩子,我不是故意害你的。當(dāng)年我在客棧中生下你,你白白嫩嫩的,我一見你便喜歡極了,不知如何寶貝你才好……” 她眸中有著母性的溫柔,整張臉都有了光彩,不復(fù)灰沉暗淡。 柏姈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你把我害慘了……你生我出來做什么?承受世人的唾罵和羞辱么?” 邊氏撫摸著頭上的發(fā)簪,“我也不想這樣,我原以為你的身世可以隱瞞得很好,只恨我一時失察,竟讓那姚婆子回到侯府,揭穿舊事。孩子,我對不起你……” “撲”的一聲利響,邊氏痛楚的低叫一聲,眾人皆驚。 鮮血順著邊氏的脖子不停流下。 柏姈哭著扶住邊氏,“你這又何苦?” 邊氏笑得很苦,“我不能回娘家,只能死在這兒……” 她竭力移動目光,想尋找柏洋,“表兄,千錯萬錯全是我的錯,你不要遷怒姈兒,要待姈兒好……” 柏洋悵然,“姈兒是我的親生女兒,我為什么要待她不好?” 邊氏滿足的、輕輕的嘆了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br> 柏姈失聲痛哭。 陸廣滿呆了許久,“你雖不喜娟兒,總是她的親生母親,我讓娟兒來見你最后一面?可是你這個樣子,娟兒會被嚇著吧?”躊躇不決。 “四meimei!”陸姳叫道。 陸廣滿一驚,忙向廳門口看過去,只見陸娟手足無措的站在那里,神情很是不安。 “娟兒。”陸廣滿忙迎上去,“你……你知道了?” “是,知道了?!标懢瓴缓靡馑迹暗?,我一直偷偷看著姈姑娘,有人叫姈姑娘,我就悄悄跟來了……” 陸廣滿鼻子一酸,“娟兒,來見你母親最后一面?!?/br> 陸娟拉了陸廣滿的手,慢慢的、猶猶豫豫的走到邊氏身邊,“母親……” 邊氏神志已經(jīng)模糊,眼前依稀出現(xiàn)一張黑黑的臉龐,竭力伸手推開,“滾,滾……我一見你就生氣……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又生了你,我和姈兒會好好的,我們母女二人便會好好的……我恨,好恨,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