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華把小簸籮續(xù)的滿滿的，又端來茶，因著王表嫂帶的這一籃子雞蛋頗是實誠，陳太太雖不差買雞蛋的錢，收著東西也很高興，很是和煦的同王表嫂說了一回話，收下雞蛋，就很痛快的讓王表嫂和褚韶華去褚韶華的屋里說話去了，又叫宋蘋中午預(yù)備飯食，畢竟人家好意過來，還帶這么一大籃子雞蛋，自家也不能失禮。

    褚韶華想著表嫂定是有什么事的，她卻也不急，到屋里先讓她坐炕上暖一暖，倒了茶給表嫂吃。甭看褚韶華已是與王大姨翻臉，以前畢竟來往過，對大姨家的情形她也略知道，這個大表嫂是大姨的長媳，因性子實誠，不懂那些個邪門歪道，很是不得大姨喜歡。褚韶華反是喜歡這類實誠人，見表嫂拘謹(jǐn)，直把茶盅遞到王表嫂手里，唇角含了笑，道，“你們村離陳家村兒可不近，表嫂暖暖手?！?/br>
    王表嫂手里捧著細(xì)瓷的茶盅，只覺一股暖意自手中傳來，那茶盅細(xì)致的都叫人不敢緊握，怕手腳粗糙倒把這茶盅握碎了。眼睛卻忍不住打量起褚韶華這屋子來，見炕上被褥皆是綢的，柜椅齊全，漆著大紅的漆，皆是極新的家俱，想來是褚韶華的陪嫁，柜上擺著些家常用的暖壺杯盞之類的擺件兒，都是極體面的。這屋子也暖和，與陳太太的正房不一樣的是，更多了些暖暖的香氣。王表嫂去過多少人家，從沒見哪家屋子像褚韶華的屋子這般香暖的，暗思量這大冬天的也沒花草，如何把這屋子熏得這般香甜。褚韶華也衣綢著錦，耳上一對銀墜子，襯著褚韶華細(xì)致面頰，精巧耳垂，一晃一晃的叫人羨慕又喜歡。

    褚韶華端來年下備著的花生瓜子和幾樣干果放到小炕桌兒上，她自己坐在小炕桌兒的一畔，問，“表嫂過來，可是有事？”

    王表嫂握著茶盅，茶香裊裊鉆入鼻間，全不似家中老茶帶著一股子苦意，這茶香是極清新的一股香氣，王表嫂卻是舍不得吃，先同褚韶華說話，“一則是想來瞧瞧你，二則是想來謝謝你?！?/br>
    褚韶華笑，“去歲我跟大姨父吵了一架，把大表哥氣的也不輕，嫂子不怪我就是，怎么還來謝我？”

    王表嫂的年歲其實比褚韶華也就大個五六歲，不過，她模樣生的尋常，原就不比褚韶華相貌標(biāo)志，更兼嫁人后沒少cao勞，此時瞧著，倒似長褚韶華十幾歲一般。王表嫂咧嘴一笑，“要不是當(dāng)初meimei一頓話把我當(dāng)家的說明白，我家再沒有今日的。”說著，王表嫂便與褚韶華說到自去歲到如今家中的情形。

    原來當(dāng)初王大姨父因王大姨的事去褚家訛賴，引得褚韶華大怒翻臉，一頓厲斥把王家人說的顏面全無。王大姨父還好，活的年頭長了，臉皮偌厚，雖叫褚韶華一個小輩罵的沒面子，回血極快，至如今依舊是沒臉沒皮的過日子。王大力卻不同，正當(dāng)壯年的王大力著實叫褚韶華罵的即羞且愧。并不只是褚韶華的話難聽，而是人家難聽的話說的都對，都說到了要害去。

    王大力回家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下發(fā)狠，必要活出個人樣兒來。他一堂堂七尺男兒，定不能這樣叫人小瞧。偏生家中父母卻是如褚韶華所言，一輩子不知正經(jīng)過日子，只知訛詐親戚度日，王大力身為長子，對父母勸了又勸，也不管用。王大力一氣之下帶著妻兒搬離家中，王表嫂唇角含著絮絮暖意，“起先我們?nèi)兆右膊缓眠^，公婆發(fā)了狠，一畝田都不分給我們，也沒住的地方。好在你大力哥在外找了間別人不住的舊宅，我們修了修住了進(jìn)去。沒田地也不要緊，我與他都正當(dāng)年輕，給人家做長工也掙得飯食來。再有空他還去縣里找活計干，后來縣里邵東家收糧運(yùn)糧，他先是跟著出苦力，后來人家管事瞧他實誠，就跟著運(yùn)糧走糧。今年年底下找村長批了塊地基，明年閑了就能起宅子了。”

    褚韶華生性要強(qiáng)，自也最喜好強(qiáng)奮進(jìn)之人，聽表嫂這話如何能不高興，笑意不覺染上眼角眉梢，不禁道，“這可真好，我得恭喜表哥表嫂了?！?/br>
    “全托你的福。”王表嫂因著家常勞作，眉眼間已生出細(xì)細(xì)紋絡(luò)，眼神卻是平和歡喜，感慨道，“這人哪，說明白也就是一時的事。咱們姑嫂私下說話，嫁給你大力哥這好幾年，我也是頭一回覺著日子過得有滋味兒，有奔頭。我想著，你們過年必要回老家的，就想叫著他一起過來瞧瞧你，偏生他抹不開面子，我就自己過來了?！?/br>
    褚韶華笑，“大力哥必是要有些成就的時候，才肯過來見我的。其實這可有什么，咱們正經(jīng)姨表親，我也不單是對大力哥，我自己娘家也是一堆煩心事，我見了一樣沒什么好話?！瘪疑厝A說著，自己也笑了，讓表嫂吃茶吃果，一面正色道，“我總是想著，咱家人素來不比旁人差，日子好過賴過，得叫人說一聲，這家子是能過日子的人家。有時也是急躁了些，可我這片心，如今見著表嫂，也算沒白發(fā)一回狠。”又問家里孩子們可好。

    王表嫂笑，“都好，大的已經(jīng)五歲了，小的三歲。我忙的時候，看不過來就把老大送學(xué)堂去，既有先生管著，也能學(xué)著認(rèn)幾個字。小的就托給鄰居家的老太太，一月給她些糧食或是幾個銅板，她也是愿意的?！?/br>
    褚韶華見表嫂一身厚實棉衣，想著如今天冷，孩子還小，帶過來怕是不便宜，便道，“等以后暖和些，孩子大些，表嫂只管帶他們過來，咱們姑嫂孩子們也一處說說話?！?/br>
    王表嫂自然連聲應(yīng)下。

    褚韶華天生是個愛cao心的，她心思也機(jī)敏，便又問起王大力如今在糧隊的情形，知道王大力就在李管事的糧隊，又思量著王表嫂特意過來，雖未明說，未嘗不知她家與邵家相識之事，褚韶華笑道，“李管事我是極熟的，當(dāng)初他與小邵東家去北京，在我家住過，后來也沒少打交道，還一起吃過酒。大力哥也是，既是時常去北京運(yùn)糧，怎么不與李管事打聽一下我家的住址，倒叫人說我娘家人到了北京，我還不知道哪?！?/br>
    王表嫂連忙擺手道，“meimei可千萬別跟人家管事提咱們兩家的關(guān)系，meimei你是好心，我過來可不是叫meimei幫著走門路的?！蓖醣砩┕植缓靡馑嫉?，臉都脹紅了，說，“他們這拉腳干活的不比別個，聽你大力哥說，以前管著他們運(yùn)糧的就是東家家里的什么親戚，很不得他們待見，別人都不服哪?！?/br>
    褚韶華見表嫂說的實誠，尋思一回，反是愿意幫她，悄悄同表嫂道，“也不是去給大力哥走關(guān)系，這是邵東家的生意，走關(guān)系咱們也管不到邵家頭上。只要大力哥認(rèn)真干事，得了管事青眼，倒不怕沒有出頭之日。咱們就是有關(guān)系，也當(dāng)用在刀刃上。這人情，用一回薄一回。我是說大力哥也太拘泥了，難道他說認(rèn)識我，人家管事就會提拔他不成。一行有一行的規(guī)矩，沒到那份兒上，就是勉強(qiáng)提拔了他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咱們正經(jīng)親戚，只做坦蕩往來，又怎么了？”

    這話極入王表嫂的心，王表嫂心說，早知這個表妹是個能干的，如今越發(fā)有見識，可不就是這個道理么？聽褚韶華這話，王表嫂不自覺點(diǎn)頭，“對，就是表妹說的這個理。待我回去，必要勸一勸那犟種，別個我倒不擔(dān)心，如今我已是知足了，只要我倆一條心的過日子，不怕日子過不好。我就是記掛他這一路往北京去，雖說是一群人同行，可萬一有個什么事，meimei你不是外人，豈不是就有現(xiàn)成的幫襯？偏生不是個聽人勸的，只得多磨他幾遭?！?/br>
    褚韶華笑，“大力哥這性子，也虧得有這股子犟勁兒，才能把日子過起來。”

    “meimei這話是?！蓖醣砩┱f著也笑了。她如今的日子自是不能與褚韶華相比，可鄉(xiāng)下女人圖什么，無非就是圖一個可靠的男人罷了。今丈夫帶著她們母子在外另立門戶，沒有婆家那一起子攪家精，日子過的順溜，王表嫂雖則cao勞，心中卻是極滿足歡喜的。

    中午就是宋蘋燒的午飯，說是她燒，其實雞魚肘rou一類都是年前燉煮出來的，饅頭也是年前蒸好的，如今再蒸屜上熱一熱罷了。王表嫂是個極實誠的婦人，說話透著一股子樸實，又是特意過來帶著東西看表妹的，陳家招待也精心。只是王家莊離陳家村路遠(yuǎn)，待吃過飯，略歇一歇，王表嫂就告辭離去了。

    褚韶華還給王表嫂提了個醒兒，私下與表嫂道，“我瞧著但凡管事一類人物，沒有不通文字計算的，大力哥倘想往上走，必要學(xué)著認(rèn)幾個字，再學(xué)一學(xué)打算盤記賬才好。”

    王表嫂認(rèn)真聽了，暗暗記在心里。

    褚韶華一路將人送到院門口，原想再送，王表嫂說外頭風(fēng)涼，死勸著讓她止了步。褚韶華把手里的布包塞給表嫂，里頭是兩塊細(xì)布料子，一塊天青色，一塊絳紅色，都是可以做衣裳的。再有就是一個水囊，里頭灌了熱水，兩個饅頭，路上餓了，可以咬兩口果腹。表嫂沒有空著手來，褚韶華為人周全，自然不能讓表嫂空手回去。表嫂推辭不過，方拘謹(jǐn)著收了。

    王表嫂走老遠(yuǎn)，回頭時見褚韶華仍站在院門口望著她，心下亦是一暖，想著這個表妹雖則性子厲害，卻是個有情義之人，原是她家對不住表妹，她不過頭一遭上門，表妹也沒有吝于幫忙，又很肯指點(diǎn)他們夫妻。想到此處，王表嫂心中頗不是滋味兒，連忙搖了搖手，示意褚韶華回去，莫吹了風(fēng)。褚韶華朝表嫂揮揮手，還是王表嫂先轉(zhuǎn)步拐了彎，褚韶華望不見人，方回了家。

    第58章 夫妻

    這年頭人們出門，大都是靠兩條腿往來行走，若是有車，能搭個牛車就是運(yùn)道。如王表嫂，要是能搭車也搭車了，偏生無車可搭，于是，就是走了來，又走回。待回得村時，已是夕陽西下，落霞滿天的時間，王大力正在村口拉磨一般的轉(zhuǎn)圈兒，遠(yuǎn)望著似是妻子的模樣走來，他跑下土坡迎上前，見妻子一身棉衣依舊扎實，忙摸摸她的臉，卻是叫風(fēng)吹透了似的冰涼，趕緊給她揉了揉。

    王表嫂不好意思的連忙推開自家男人的手，小聲說，“這在街外頭哪，別動手動腳的?！?/br>
    王大力伸手接去她胳膊上挎的籃子，握握妻子的手，見她手心是熱乎乎的，就知她這一路并未受凍。王表嫂眼睛彎彎，聲音自棉帽子外裹著的棉圍脖里傳出來，嗚嗚囔囔的有些不清楚，語氣卻是歡喜，“并不冷，我走的快，還出了一身的汗哪?！?/br>
    王大力拉她的手，“咱趕緊家去，白天還沒風(fēng)，眼瞅就要起風(fēng)了?！?/br>
    夫妻二人一道回了家，大兒子很懂事的帶著小兒子守著煤爐烤紅薯吃，紅薯約摸是還沒烤好，因為倆小家伙還蹲煤爐邊兒眼巴巴的守著哪，小臉兒給煤爐的暖意烘的紅撲撲粉嘟嘟的，一屋子都是滿滿的烘烤出的紅薯甜香。倆孩子一見娘回來，立刻圍了上去，一個抱住娘的腰，拉長聲音喊，“娘你可回來了?！币粋€軟軟的叫娘，因個子矮還抱不到娘的腰，就撲過去抱住娘的腿，小臉兒蹭來蹭去的撒嬌，伸手要娘抱。

    見著倆兒子，王表嫂心都要化了，連忙去了外頭的圍脖，頭上的帽子，粗糙的掌心摸摸大兒子的頭，俯身抱起小兒子，問倆兒子一天都吃什么玩兒什么了。大年下的，正是孩子們?nèi)鰵g兒的時候，倆孩子倚偎著娘不放，嘰嘰喳喳的同娘說起話來。煤爐上溫著熬好的小米粥，王大力又去外頭灶上撿了蒸好的饅頭放到炕桌兒上，年下沒別的菜，就是粉條大白菜燉rou。妻子出門走親戚，飯食便都是王大力做的。知道妻子這來回一天，定是累了，王大力也不用她插手幫忙，反是叫她脫了鞋炕頭兒上坐去，只管歇一歇。

    王表嫂心中委實歡喜，抱著小兒子上了炕，先給當(dāng)家的夾了筷子燉的晶亮流油的肥rou，又招呼著長子自己夾rou吃，小兒子人小吃相卻是極好，吃什么都是香噴噴的叫人稀罕。王表嫂自己喝了口熱騰騰的小米粥，心下那叫一個舒坦。

    王大力隨口問，“中午吃的啥？”

    王表嫂知他其實是想打聽一下到陳家的情形，細(xì)瞧過去，當(dāng)家的臉上還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模樣，王表嫂并不點(diǎn)破，抿嘴一笑，便一五一十的跟當(dāng)家的說了，“你還犟著個性子不肯去，華妹根本沒把以前的事放心上，我們姐兒倆熱乎乎的說了好半天的話。要不是如今天短，我們且說哪。親家太太待我也客氣，我瞧著華妹過的不錯?！?/br>
    王大力想到褚韶華的性子就牙疼，見媳婦只吃瘦rou，夾了筷子肥的放媳婦碗里，說，“她要脾氣要再過不好日子，就沒人能過好了?！?/br>
    “你別凈說這怪話，凡能過日子的媳婦，哪個不厲害？”王表嫂瞧著碗里的rou，雖則自家論家境遠(yuǎn)比不得陳家，可自從老宅搬出來，她夫妻二人一條心的過日子，她疼自己男人，男人也知道心疼她，王表嫂心里溢出暖暖的說不出的情緒，讓她樸素的五官染上一層罕見的柔美。王表嫂愈發(fā)感激褚韶華當(dāng)日所為，且她佩服褚韶華為人，話中又多了幾分歡喜，“你不曉得，我出門時，華妹送我到大門口，我想著天兒這么冷，她又是個單薄人，沒讓她多送，想她早些回屋，免得受了寒。她卻是瞧著我走好遠(yuǎn)，我回頭時，還站在門口送我哪。我心里怪不是滋味兒的，想著到底咱們正經(jīng)姨表親，她就是瞧著性子厲害些，實際卻是個最重情義不過的。人又明理，不是我說，親戚里及得上她的可不多?！?/br>
    王大力悶頭聽媳婦說了一通，一碗小米粥已是下肚，就著炕邊兒坐在煤爐上的粥鍋就盛了第二碗。心里知道褚韶華待他媳婦好，心里不是不高興，只是他人性子犟，偏生好話不會好說，便道，“不是不多，是沒人及得上她。”他心里知道褚韶華沒什么對不住自家的，且不是褚韶華當(dāng)時一通臭罵，怕他仍渾渾噩噩的過日子哪。以前家里年下也不缺rou吃，只是那樣自親戚家蹭來的銀錢買的rou，哪里有如今自己掙的錢買來的rou香甜，就是家里媳婦兒子們，他也養(yǎng)的很好。且如今堂堂正正做人，就是在村里，別人說起他王大力來，也要說一句“是條漢子”的。就是有時想起他做表哥的，卻是叫表妹罵的明白，面子上有些過不去。

    待晚上，王表嫂給丈夫看過褚韶華給的兩塊料子，除此之外還有一包炕出來的rou干，王表嫂把rou干放到抽屜里，“這rou干且放著吃哪，待開春干活，你出門帶上幾塊兒，什么時候餓了嚼上一塊，能充饑飽?！?/br>
    王大力卻仿佛沒聽到妻子的話，眼睛落在兩塊料子上，一時出了神。當(dāng)初他娘就為了訛褚韶華的嫁妝錢，胡亂扯了許多衣料子，褚韶華半步不讓。他知道自己媳婦的性子，再老實實誠不過，斷不可能開口嘴褚韶華要東西。這料子定是褚韶華主動給的，想到褚韶華為人之剛強(qiáng)厲害，王大力心下不知該感慨還是該敬佩了。

    夜深了，媳婦還在耳朵嘀嘀咕咕的說著表妹的好話，“原我聽說陳家二房是陳太太娘家侄女做的媳婦，如今瞧著，華兒倒是在陳家過得不錯?！币且稽c(diǎn)兒主都做不得，斷不能給他媳婦這些東西。不說衣料子，就是rou干，尋常人家也不能輕易送人的。

    因孩子們都睡了，媳婦的聲音放的極輕，“我瞧著華妹也過的不錯，中午飯還是陳家二房奶奶做的。”又勸了丈夫一回，“華妹并不與咱們生分，你總跟著糧隊收糧運(yùn)糧的，少不得去北京，華妹聽說你時常去北京，還跟我說以后叫你家去哪。這回把地址也抄了一份給我，你以后可別犟著了，咱并不是要華妹幫著走關(guān)系啥的，可華妹就在北京，咱們說來是她娘家親戚，到了北京也不過去，叫她婆家怎么想呢?！?/br>
    王大力心里的那些個隔閡似乎就如遇到暖陽的冬日薄冰，不知不覺已悉數(shù)散去，想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倒不如女子灑脫不成。王大力一笑，“我曉得了。原也不是故意不去的，運(yùn)糧活兒忙，我們到北京也只是略歇一歇腳，有時能歇一日，有時一日不歇就往回趕的，這不是一直不湊巧么?！?/br>
    王表嫂知丈夫要面子，兩眼彎彎的瞧他一瞧，見他應(yīng)了也便不再多啰嗦。她這出門一日也累了，燙一燙腳也早些歇了。

    ——

    褚韶華是真的很高興王表嫂過來，她不在乎雞蛋不雞蛋的，禮物不禮物的，知道表哥能堂堂正正的走正道，褚韶華比收到任何貴重的禮物都高興。

    當(dāng)天陳太太得空問王表嫂過來有什么事時，褚韶華貌似輕描淡寫實則略有小炫耀的說起姨家大表哥在邵東家糧隊做事的事，褚韶華唇角噙著笑，順手給陳太太換了杯新茶，自己就在炕沿兒上坐了，“要不是表嫂說，我都不曉得。我這位姨表哥是極肯賣力氣干活的，去年聽說邵家收糧要招人干活，就去賣苦力了。后來人家管事瞧他實誠，現(xiàn)在跟著收糧運(yùn)糧。我表嫂在家種田，表哥在外干活，說來也是門不錯營生?！?/br>
    陳老爺父子中午去了村長家吃酒，并未在家吃，下晌回家時，王表嫂已辭了去。這會兒聽到王家表哥的營生，陳老爺點(diǎn)頭，問褚韶華，“是門好營生，只是既然你表哥時常去北京運(yùn)糧，怎么倒沒家去過？”陳老爺因自身兄弟單薄，故極重親戚，連宋舅媽宋大舅這種愚鈍之人上門，能幫忙能指點(diǎn)的都不在話下。如今聽著褚韶華的話，倒覺這位大媳婦家的姨家表兄是個實誠肯干的，故有此一問。

    褚韶華哭笑不得，“也是我這表兄實誠太過，我也問我表嫂了，就是不知道咱家在北京的地址，去我娘家打聽一二也沒有不清楚的。倒是表兄拘泥太過，他聽說咱家與邵家相熟，與邵家的幾個管事也都認(rèn)識，就不肯上門，怕叫人說是靠著咱家的關(guān)系才在邵家干活。”

    陳老爺一聽這話就知褚韶華的表哥必是再實誠不過的漢子，笑道，“這是哪里的話，邵東家再明白不過，該用誰不該用誰，自是邵東家的決定，咱家與邵家不過朋友。知道你表兄與咱家是親戚，略有些照顧可能是有的，可更多的，全得靠他自己。”

    “我也這樣跟表嫂說，讓今年表兄再到北京，必得到家里來，也認(rèn)認(rèn)門兒?！瘪疑厝A笑著說。

    陳太太都點(diǎn)頭說，“是這么個理?！毕胫H家一家子只知道打秋風(fēng)沾光，倒是這位姨家表兄，聽著是個能來往的來，何況王表嫂過來，帶了那么一大籃子雞蛋，陳太太數(shù)了，足有六十個，這禮很是實誠。

    說一回話，因娘家總算有個長臉的親戚，褚韶華頗覺面上有光，高高興興的回了屋，晚上難免又跟大順哥念叨了一回，陳大順也說，“既是親戚，就該多來往?！?/br>
    褚韶華頭枕雙臂，因炕上燒的暖和，被子只蓋到胸口，側(cè)頭小聲同大順哥道，“真沒想到，當(dāng)初我一頓罵，竟把大力哥罵明白了過來。”

    陳大順看她那亮晶晶的大杏眼，笑，“只要沒被你罵死過去，還要些臉面的，基本上都能明白過來。”

    “去~”褚韶華輕斥一聲，感慨道，“我要有這本事，早該把我爹我哥教明白了。”父兄不爭氣，在褚韶華心里始終是至大憾事。褚韶華側(cè)頭支著手臂，一頭秀發(fā)披散開來，委在鴛鴦?wù)砩?，有說不出的俊俏喜人，褚韶華的神色卻極是鄭重，與丈夫道，“你別以為我都是為錢跟他們生氣，那幾兩銀子，我不會真舍不得。我是想著，人這一輩子，再長也不過七八十年，分秒必爭還怕一輩子庸碌無所作為，何況我爹我哥那種，以后臨死前一想，這輩子做什么了，能吃就吃，能喝就喝，能打秋風(fēng)就打秋風(fēng)，除了給人添堵，沒辦過一件有益于人的事。這一輩子，有什么意思呢？哪怕沒本事就如村里鄉(xiāng)親們那樣踏踏實實的種地，到臨了也能說自己這輩子用心過了。他倆那樣的，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qū)別？”

    “這叫什么話，畢竟是長輩，怎么活著死了的話都出來了。”陳大順說褚韶華一句，覺著她也忒口無遮攔了些，又怕她這樣撐著被子進(jìn)了風(fēng)倒著了涼，伸手把她手臂塞被子里去，給她仔細(xì)的把被角掖好。

    褚韶華擁著暖被，必是要把話說透的，“我就是這么個意思。咱們現(xiàn)在正當(dāng)年輕，以后有了兒孫，也有閉眼的一日，有什么不能說的?？晌蚁Ｍ麑碓蹅兡軆簩O滿堂，以后兒孫說起咱們，會說長輩給他們掙下了多少家產(chǎn)，還把他們教導(dǎo)成有出息明理的孩子。這才是一輩子。”

    陳大順也不禁暢想起來，不得不承認(rèn)，褚韶華所說正是他所想，陳大順道，“那咱們就照這樣的日子過?！?/br>
    “那是當(dāng)然了?！瘪疑厝A向往的說，“人這一輩子，就得活得有勁頭兒才行！”

    夫妻倆說了一回話，更覺心意相通。

    第59章 有孕（只放存稿箱，忘設(shè)時間了）

    待過了初五，陳家就準(zhǔn)備回北京了。陳太太把許多干糧rou食，能帶走的準(zhǔn)備都帶到路上吃，也能省些路上嚼用花費(fèi)，至于帶不走的，都送給了村長陳三叔家。倒是三大娘過來了一趟陳家村，找褚韶華打聽事兒。

    原來三大娘家的閨女桃兒也到了說親的年紀(jì)，有媒人給說了何家莊的李大戶家的小子。三大伯在褚家村是村長，家里也有二三百畝地，雖比不得李大戶家田地多，家境卻也不差。三大娘三個兒子，就這么一個閨女，難免偏疼些。故，除了考慮對方的家境，自然也要打聽對方的人品。褚家村離何家莊路遠(yuǎn)，委實不大清楚這李大戶家的家風(fēng)，聽說褚韶華跟何家莊的魏東家一家子是極熟的，就想尋褚韶華問一問，看褚韶華知不知道這李家戶家的情形。

    褚韶華還真知道。

    說來，褚韶華這性子，她生來愛打聽事，愛摻和事，也愛管事，當(dāng)然，她自身也有這個本事，故而，別看嫁老陳家才一年有余，陳家這些個交往的人家，以及十里八鄉(xiāng)的一些個八卦事，褚韶華都挺清楚。

    這李大戶吧，有錢是真有錢，家里田地也多，光田地不下千畝，是何家莊最大的地主。別看陳家魏家都是做生意的人家，家里也算小有家資，可要論及田地，沒哪家能比得上李大戶的。只是，李大戶家雖有田有糧有錢，偏生是個極摳門的人家，據(jù)說，家里糧食滿倉，可李家人每餐吃飯卻是定量，要用升子量著做飯的。而且，這樣的大戶，有錢人家，平時都舍不得吃白面，除了李大戶一人，其余人等都是吃粗糧的，便是粗糧，也是按人頭定量的。倘是飯量大的，還有可能吃不飽。

    而且，李家自李大戶到家里老小，衣裳就沒一件新的，都是舊衣。

    李家吃飯的事，褚韶華沒親見過，都是聽魏太太說的，至于穿衣的事，褚韶華真見過，雖說見李大戶的時候不多，可哪回見，李大戶身上都是件灰撲撲的舊袍子，不知是這袍子一式多件，還是從不換洗。當(dāng)然，從不換洗不大可能，褚韶華更傾向于是一樣的袍子做了多件。

    只是，在褚韶華看來，縱是過日子得節(jié)儉，節(jié)儉到李大戶家的這樣的境界，也有些過了。

    褚韶華心熱嘴快，見三大娘特特過來打聽，當(dāng)下就把自己知道的同三大娘說了，又怕這些消息是以訛傳訛，不大準(zhǔn)確，誤了桃兒的終身。褚韶華還特意帶著三大娘去了陳大姑家里，同陳大姑打聽來著。陳大姑是三鄉(xiāng)五里有名的媒人，認(rèn)識的人多，知道的事也多。

    陳大姑一向?qū)︸疑厝A評價頗高，認(rèn)為褚韶華陳大順是她媒人生涯中最成功的模范小夫妻，雖則倆人的親事是陳老爺跟去了的褚太爺提的，可后來倆人定親成親這些事，都是陳大姑張羅的啊。再加上褚韶華會做人，每年年下都會送點(diǎn)心給陳大姑，陳大姑家里日子也過得，并不缺這一包點(diǎn)心，就是瞧著小夫妻倆會做人，心里歡喜。見褚韶華帶著三大娘過來，陳大姑先不知什么事，張羅著倒了熱茶，擺上果子，聽褚韶華把事情說了。陳大姑畢竟多活了幾十年，先把屋里的孩子們打發(fā)出去，低頭從燒著花開富貴的新式搪瓷干果碟里抓了把花生，遞給褚韶華三大娘剝著吃，她先嘆了口氣，又露出為難來，道，“要不是大順媳婦實在不是外人，這話我真不當(dāng)講。我做媒的人，只有成人美事，沒有說人不是的理?！?/br>
    自褚韶華這里聽了些李大戶家的事，三大娘心里對閨女這親事已是提溜起來，這會兒更是著急，卻也知陳大姑有自己的顧慮，連忙道，“這也不算說人的不是，嫂子也知道咱們做娘的人，家里閨女說親，沒有不打聽的。嫂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您指點(diǎn)我一二，就是我們閨女親事上的恩人?！?/br>
    陳大姑是認(rèn)識三大娘的，當(dāng)初褚韶華的親事，三大娘是幫著管事的，陳大姑知道三大娘也是褚家村的村長太太，見三大娘說的極是懇切，笑道，“她大娘這話也過譽(yù)了?！本桶阎赖囊恍├畲髴艏业那闆r說了，陳大姑道，“要說李家，的確殷實人家，他家的上等肥田就有八百畝，剩下兩百多畝是中等田，下等薄田幾乎沒有。別看李大戶穿的尋常，乍一看還以為他家日子也尋常哪，實際上頗是有錢。只是叫我說，日子也著實精細(xì)了些。他家老大的親事就是我給做成的，有一回在他家留飯，只我碗里是兩個白饅頭，李太太她們碗里都是窩頭，倒叫我不好意思。后來有一回趕上他家吃飯，才知道他家素來如此?？梢姡蠹掖髽I(yè)都是靠一代代人的精打細(xì)算，不然也不能有如今的家業(yè)。”

    陳大姑雖說的婉轉(zhuǎn)，三大娘卻也是老辣之人，更加印證了先前褚韶華對她說的李大戶家的情形，眼神一閃，湊近了細(xì)打聽，“嫂子，既是他家大爺大奶奶親事是嫂子給做成的，怎么二爺?shù)挠H事嫂子倒沒幫著張羅，我聽華兒說，嫂子可最是熱心腸的?！?/br>
    陳大姑慢慢剝著花生豆，放在嘴里嚼的正香，聽三大娘這話，嘴里的炒花生也驟然覺著沒滋味起來，惋惜道，“倒不是李大戶不想我?guī)椭鴱埩_，實在是他家大爺大奶奶的親事倒叫我有幾分后悔了。他家大奶奶是孔店村的姑娘，說來也是孔店村一等一能干的閨女。當(dāng)時李家下了八兩銀子的聘，孔家因有男孩子在縣城念書，日子有些緊巴，陪嫁了閨女約摸三兩銀子的嫁妝。李家為這事很有些不痛快，這幾年，大奶奶的日子也不甚好。我倒是幫著言語上勸過幾遭，不說別個，鄉(xiāng)個人家多是如此，爹娘養(yǎng)閨女一場不容易，這聘錢總要叫娘家賺幾個。有幾個似華兒當(dāng)年進(jìn)門兒似的那樣厚實的一份嫁妝?！闭f到褚韶華的嫁妝，陳大姑就對褚家印象不錯，起碼舍得給閨女陪嫁，不是那等不心疼閨女的。

    當(dāng)然，陳大姑不知內(nèi)情，故有此判斷，卻因此事愛烏及屋，對三大娘也頗多好感，攤開手與三大娘道，“孔家陪嫁的少，大奶奶到了李家，連玉米面這樣的粗糧都吃不上，都是吃高梁面。我這人，給人做媒原是為了成兩家之好，瞧著小兩口都似大順跟他媳婦似的這樣和和美美的過日子才好。我也是有閨女的人，如今陳大奶奶這般，我心里如何過意的去，所以李家二爺?shù)挠H事我就尋了個托辭沒幫著張羅。不然，咱們這鄉(xiāng)下人家，有幾個疼閨女能把聘銀都給閨女陪嫁了的？還是疼兒子的多?！?/br>
    三大娘聽陳大姑這話，不禁心下暗道一聲險，倘不是過來陳家村兒打聽，真應(yīng)了這親事，叫閨女嫁了李大戶家，她家倒不會克扣閨女的聘銀，還會多給閨女陪送些?？梢采岵坏瞄|女到婆家吃粗糧去，她閨女自小吃慣了白面的，那粗糧如何入口！這般想著，三大娘對陳大姑鄭重謝過，言有所指道，“我跟我們當(dāng)家的這輩子是吃了許多苦的，好容易跟我們當(dāng)家的攢下如今的家業(yè)，可不就是為了讓孩子別再吃咱們先時的苦，過些好日子么。”

    陳大姑一向做媒的人，倒不想自己竟有拆人姻緣的一日。只是，她回頭想想，她也沒說李家的不是，原李家就是這個樣子的，怪誰去？

    三大娘已是對李家心里有數(shù)，當(dāng)然，她是個細(xì)致人，除了在褚韶華、陳大姑這里打聽，自然也會另尋熟人再打聽一二，也免得鄉(xiāng)間傳言不準(zhǔn)，倒誤會了李大戶家。不過，李大娘想著，褚韶華一向不是鄉(xiāng)間那些愛傳是非的性子，就是陳大姑，她做媒人的，只要不是與李大戶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不痛快，也不至于故意來說李大戶家的不是。三大娘心知李大戶家的情形約摸就是褚韶華、陳大姑說的這般了，心下對上門提親的媒人有些惱怒，想著這媒人委實不厚道，豈不是要坑她家閨女一輩子！又極感激褚韶華、陳大姑，若不是她打聽出這些個端倪，縱李大戶家再如何的家資豐厚，這般舍不得吃喝，閨女嫁了一樣是受苦。

    故而，三大娘客客氣氣的謝過陳大姑，待回了陳家又與褚韶華說了不少貼心話，如此方告辭了去。

    至于桃兒的親事最后如何，因著要回北京，褚韶華就不大清楚了。

    ——

    褚韶華是回京后才覺出身上有些不對的，就像她與大順哥說的，女人總是有些感應(yīng)的。第一個月月信未至?xí)r，褚韶華就隱隱覺著應(yīng)是有了的。只是她為人向來沉得住氣，自己悄悄算著日子，想著日子還淺，還是再等一個月，倘能確定，再說出去不遲。

    如此過了二月二的龍?zhí)ь^，又過了三月三的花朝節(jié)，褚韶華就有幾分把握了，悄悄的讓大順哥請了大夫來，大夫一診，果然是喜脈。褚韶華有喜，陳家不論陳太太還是陳老爺，都極是歡喜的。就是陳二順，也高高興興的恭喜了大哥大嫂一回，宋蘋心下雖有些酸酸的，也不會在此時掃興，只是心下未免愈發(fā)的不如意，想著她與褚韶華同一日進(jìn)門，她樣樣不如褚韶華就不提了，怎么這懷身子的事兒也落在了褚韶華后頭，想想便是心有不甘?？神疑厝A平素極會做人，更兼有幾分厲害，宋蘋早叫她降伏了的，此時也唯有酸一酸罷了，面兒上仍是一副高高興興的模樣來恭喜褚韶華。

    陳太太以往總有些挑剔褚韶華的人，這會兒竟也張羅著每日多買些rou食來吃，給褚韶華補(bǔ)身子。陳老爺是個細(xì)致人，私下同老妻道，“老大媳婦這身子骨兒，也忒細(xì)瘦了些，如今這有了身子不同往日，你多顧看著些。”

    “我知道，跟蘋兒說了，現(xiàn)在老大家的胎還沒坐穩(wěn)，以后買菜的活兒就叫蘋兒去干。每天多買rou，吃食上別委屈了。”想到褚韶華嫩柳一樣的腰身，陳太太一咬牙，下了決心，“以后每頓再給她煮個雞蛋?！毕氲竭@以后每天要多支出三個雞蛋，陳太太就心疼的很，嘟囔道，“要不說這娶媳婦，光圖好看有什么用，還是得肥壯些，才好生養(yǎng)?！?/br>
    陳老爺這把年紀(jì)，沒好意思說老妻，老二家的倒是粗壯，至今沒信兒，也沒瞧出哪兒好生養(yǎng)來。陳老爺一擺手，不耐煩的打斷陳太太這些沒理的話，道，“行了，這不都是為了孩子?！?/br>
    “我知道，我是為了我大孫子?！标愄莻€沒心機(jī)的，說著又高興起來，催著老頭子道，“你這眼瞅就要做爺爺?shù)娜肆耍傻锰崆敖o孫子想個好名兒?！?/br>
    陳老爺拈須自得，瞥陳太太一眼，“這無須你說，我早想好的?！?/br>
    陳太太不愛看丈夫這拿腔作勢的樣兒，不屑的撇撇嘴。

    第60章 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