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減震器咯吱的響動聲里,傅尋語氣低沉,語速極慢道:“出口是條河床?!?/br> “我測量過水量深淺,目前的水量,幾輛越野車涉水通過沒有任何問題。” 目前? 曲一弦一聽這詞,就知道還有后續(xù)轉(zhuǎn)折。 她沉吟數(shù)秒后,說:“我這情況不太好,地下水上漲太快。板寸的車一直泡在水里,剎車片很快就會報廢。所以你直接告訴我那邊最糟糕的情況,好讓我心里有個準(zhǔn)備?!?/br> 幾公里外,傅尋冒雨站在車前。 熾白的車燈把他身上那件沖鋒衣熒光帶映照得格外刺眼,他半蹲在溪流邊,手心下是一柄直插入河床內(nèi)的鐵楸。 他看著漸漸上漲的水量,半晌才說:“十分鐘后,這個出口就沒法過車了?!?/br> 曲一弦一愣。 隨即,車廂沉入短暫的沉默里。 依照地下水上漲的趨勢,她一早就該警醒,雨勢不停的情況下,地下水把紅崖群淹沒都極有可能。 紅崖群的外圍就像一個盛水的鐵桶般穩(wěn)固。 這才導(dǎo)致每逢下雨,地下水上漲,水勢瘋狂地沖刷著崖谷。那峽谷的山壁上,全是一道道雨水沖開的痕跡,山土駁裂,溝壑叢生,像有一道斧子硬生生將一座完整的山從中間劈開,細(xì)碎地瓦解成一座又一座小土坡。 “十分鐘?”裴于亮臉色大變,他俯身,從雨簾覆蓋的擋風(fēng)玻璃往外看:“我們離出口還要多久?” 曲一弦側(cè)目看了他一眼,沒什么情緒起伏地回答:“按現(xiàn)在的車速,五分鐘就夠了?!?/br> 后面兩輛越野車雖然緩慢,但只要緊跟著她,十分鐘內(nèi)全部通過沒有任何問題。 只是…… 她眼中光芒微閃,不著痕跡地借著看后視鏡的動作遮掩掉心頭突然冒起的那個念頭——想要裴于亮的車隊有所損失,現(xiàn)在是最后的機(jī)會。 板寸的車目前雖然還沒出現(xiàn)任何故障,但剎車片在水里泡了這么久,陡坡又必須一路踩著剎車才能保障車輛不會失控……遲早,剎車片是會燒掉的。 如果她現(xiàn)在給板寸下絆子,或者估計領(lǐng)著車隊多繞一條路…… 但這個念頭,在她看見巡洋艦身后緊緊跟著的兩輛越野時,忽然煙消云散。 她的出發(fā)點只是為了毀掉一輛車,合并有限的資源,無論是物資還是人手??梢坏﹦邮?,紅崖群如此危險的時刻,整個計劃未必會按著她安排的那樣順利,一旦有所偏差,出差錯的代價可就不止一輛車了。 板寸車?yán)铮袃蓚€人,哪怕這兩人罪大惡極。 這事,她干不出來,也不屑為之。 她一安靜,裴于亮也跟著沉下心來。 只不過,他再沒回到后座上,他身子前傾,幾乎是緊迫地盯住了曲一弦的一舉一動。 曲一弦似毫無所覺吧,一切照常。 后半截路雖然不太好走,但比剛才那段陡坡路況要好上太多。她適當(dāng)加速后,提醒跟在巡洋艦身后的兩輛越野相應(yīng)提速。 巡洋艦車頂?shù)奶秸諢粼僖淮尾蹲降教剿髡撸窃谒姆昼姾蟆?/br> 傅尋開著探索者過岸,停在了河岸對面。 車距太遠(yuǎn),隔著雨簾,他站在車外,用對講機(jī)和曲一弦對話:“河床有淤泥,容易陷車,所有人全部下車,趁現(xiàn)在水淺,步行過來?!?/br> “步行?”曲一弦下意識看了眼江允,見她臉色煞白,擰了擰眉:“天這么黑,水下什么情況也不知道……” 傅尋忽然叫她的名字:“曲一弦?!?/br> 那語氣,不容抗拒不容置喙,幾乎沒給討價還價的機(jī)會。 曲一弦突然有些懷念自己說一不二時的領(lǐng)導(dǎo)日子。 她低頭,就著車內(nèi)的后視鏡往后座上看了眼,妥協(xié)道:“我知道了,我盡快安排?!痹捖?,巡洋艦在紅崖群的河岸邊停下來。 她倚著方向盤,回望了眼后座,挑眉道:“都聽見了?如果有不理解的,我可以給你們解釋下,但盡快……晚了就強(qiáng)制執(zhí)行。” 她等著裴于亮醞釀,先給尚峰下指令:“你車?yán)餂]人,你先過河?!?/br> 沒等尚峰反應(yīng)過來,她又補(bǔ)充了一句:“別廢話,你要是不過,就讓板寸先過,等時間一到來不及過河,你就困死在河對岸吧?!?/br> 尚峰被她這句話說得一哆嗦,剎車都沒踩,車頭往下一扎,淌著水就下了河。 巡洋艦正對著河岸,探照燈的光線充足,能清晰地看到尚峰過河時,越野車劈開水流,整個車身恍如下沉了一般,車輪都快陷進(jìn)了河道里。 “巡洋艦改裝后,車身質(zhì)量本就過重,一車滿座,等于又加了幾百斤。你們不愿意下車過河,那就等著在巡洋艦陷進(jìn)河道里,直接報廢吧?!彼频L(fēng)輕地說完這番話,目光瞥向裴于亮,又補(bǔ)充了一句:“巡洋艦是四輛車?yán)铮ㄒ挥芯仍芰Φ谋U宪?,在這報廢了……” 她話沒說盡,留了些余地。 但言下之意,誰都能聽出來。 裴于亮喉結(jié)一滾,半晌,才推開車門,沉著聲喝江允:“下車?!?/br> 權(quán)嘯沒有行動自由,最后幾乎是裴于亮半拎半推扯下車的。 曲一弦沒閑心關(guān)注裴于亮打算怎么過河,她掛好檔位,預(yù)估了河道的寬度后,沒多猶豫,直接開車下了河岸。 巡洋艦改裝時做了車身抬高,即使此刻水量在洶涌的上漲,也不過淹沒了車輪。 車燈把水面照得發(fā)亮,她分心看了眼前方不遠(yuǎn)處的越野車。 越野帶著滿身淤泥正在爬坡上河岸,雨聲交織著引擎,隆隆作響。 而越野車的身后,是車輪刨開河底淤泥暈開的混濁,它們正無聲無息地順著水流的方向漸漸圍攏,沉淀,再被剜開。 巡洋艦過河過得很輕松,騰躍上河岸時,裴于亮和老總頭已經(jīng)一人帶著一個,也從河岸渡了河。 只留下板寸的車,剛下河道。 曲一弦剛松了口氣,對講機(jī)一聲輕響,板寸有些慌的聲音隔著電波,斷斷續(xù)續(xù):“小曲爺,我這……剎車片……燒了……車?yán)镆还珊丁!?/br> “不打緊?!鼻幌胰艘环潘桑Z調(diào)都悠閑了不少:“剎車片頂多就是剎車不靈,你現(xiàn)在這個速度,五碼都沒開上,要什么剎車?” 她之前擔(dān)心剎車片損壞是擔(dān)心路況不好,現(xiàn)在都過河了,剎車片壞了……那簡單啊,上岸再修嘛。 “我擔(dān)心是剎車盤出問題了……”板寸一頓,聲音哆嗦:“水漲上來,車根本動不了。” 曲一弦忍不住斥道:“你踩油門啊?!?/br> 板寸的語氣都快哭了:“我踩了,車不動了?!?/br> 她定睛一看,原本跟個老爺車似的一寸寸摸著過河的越野果然困在河中央,不進(jìn)反退了。 眼看著車輛隱隱有被水流順著沖流的趨勢,她推開車門跳下車,三兩步走到河岸插著鐵楸的地方看了眼。 原先僅沒過鐵楸桿一半的水位線此刻正一點一點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往上攀升。 她頭皮微炸,幾乎是立刻吼道:“棄車,立刻棄車!” 板寸更哆嗦了,他無助地看向站在曲一弦身后的老總頭和裴于亮:“我不行,車是老大的……” 曲一弦的暴脾氣一下就掀了起來,她握著對講機(jī)轉(zhuǎn)身,盯住裴于亮和老總頭:“怎么著,你連這條命都得他們做主?” “水位線已經(jīng)沒掉一半的車身了,車輛下陷的速度會越來越快。以這輛車的泡水程度你就是拼上命把車開回來也沒用了,根本救不回來?!闭f到最后,她語氣越急,聲色越厲。 傅尋旁觀片刻,眼看見曲一弦耐心告罄,就要動手。他伸手,輕握住她的手腕往懷里一帶。 他淋了許久的雨,身上的沖鋒衣早被雨水泡的冰涼。 曲一弦被他一牽一握,手心里濕漉漉的全是冰冷的雨水。 “著急什么?”他聲音冷冷沉沉的,漫不經(jīng)心道:“大不了他們舍不得這輛車,我不給直升機(jī)就行?!?/br> 他拉開沖鋒衣外套,連眉心也沒皺一下,握著她的雙手放進(jìn)了他貼身的保暖內(nèi)襯上。 他垂眸,目光從她驚愕的眼神落到她唇上,喉結(jié)一滾,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沒我解決不了的事,你急什么?” 第83章 曲一弦一靜。 覺得……是這個道理。 整列車隊里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可不就是傅尋嗎? 她習(xí)慣了任何事情自己解決,軟硬兼施也好,江湖手段也罷,起初是沒人幫她,后來是能幫她的人還不如她自己。 她慢慢的,也就習(xí)慣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告訴她“沒我解決不了的事”。 她咬著唇,有點想笑,又克制著,只彎了彎唇:“好,我不急?!?/br> 她這個表情落入傅尋眼中,難得化開了他眼中的寒意。 他抬眸,目光森然冷冽,眼中似有層層重壓,布滿了鋪天蓋地的壓迫感。 頃刻間,氣氛斗轉(zhuǎn)。 有那么一瞬,曲一弦像是觸摸到了凝聚在傅尋身上黑與白的交界。她腦中掠過他站在講臺旁凝神傾聽的紳士模樣,再看回眼前,像是閻王般眼神黑沉的傅尋,心弦微微一顫,似有石子被踢落,引得弦音顫動不停。 良久,裴于亮妥協(xié)。 他雙眸微瞌,示意老總頭召回板寸。 許是痛心隨越野車一并留在河道內(nèi)的物資,他轉(zhuǎn)眸看向岸邊浸入大半污泥,剛從水里濕淋淋爬出來的另一輛越野車,大步上車離開。 —— 板寸上岸后,嘴唇凍得發(fā)青,渾身像抖篩似的抖個不停。 他感激地看向曲一弦,唇角翳動了數(shù)下,似想說些什么。 曲一弦最沒耐心聽這個,揮揮手,示意他趕緊去找尚峰:“你現(xiàn)在也別去老總頭那觸霉頭了,趕緊去換身衣服。” 話落,她似想起什么,轉(zhuǎn)身看向站在車后,倚著巡洋艦擦小腿淤泥的江允。 過河時她應(yīng)該跌過一跤,胸部以下全部濕透,腿膝及腳踝全是厚實的污泥。 裴于亮這會顧著心疼那些泡水了的物資,怕是沒心情管她;老總頭是個不管事的,指望他能關(guān)照到江允這個人質(zhì),簡直是癡人做夢;尚峰又要拾掇板寸,抽不出身來……眼下能大發(fā)慈悲照顧江允的,也就她了。 曲一弦嘆氣:她前世一定是欠了江允這小王八羔子八百萬沒還就投胎了! 她招招手,拉開巡洋艦的后座車門示意江允上車:“上車換衣服。” 江允沒作聲,她抿唇看了曲一弦半晌,一聲不吭地上了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