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陽光強(qiáng)烈，閉上眼就看見一片鮮紅，那是眼瞼透光照出的血管。

    但不過片刻，那片惱人的紅色便漸漸褪去。

    池小池似有所感：“……六老師。”

    “這樣休息舒服些?！倍吺?61的低語，“暫時別想其他的事情。”

    池小池說：“我有專心曬太陽啊。”

    061：“……可你在皺眉。”

    池小池閉著眼睛，如同一個神棍，老神在在道：“我在感受慢慢變咸的過程?！?/br>
    061：“……咳?！?/br>
    池小池：“想笑就笑，不用憋著?！?/br>
    061一下笑出聲來，悅耳的笑聲也引得池小池微揚(yáng)起了嘴角。

    回家后，池小池照例彈了兩小時的琴，然后下樓爆了個爆米花，準(zhǔn)備晚上看電影吃。

    但和池小池的悠然相比，有些人的日子就不大好過了。

    楊小燕低著頭，從人流量最少的東南側(cè)門進(jìn)入食堂。

    她要了份小餛飩，挑了個僻靜角落坐下，還沒吃上兩口，就聽四面八方都響起了切切察察的議論。

    “……她，就她。”

    “看不見臉啊?！?/br>
    “要看臉，微博上有。她自己刪了相冊，但好像被人手快一步，截圖了?！?/br>
    “……就是她呀，我去年考馬哲還跟她分一個教室來的?！?/br>
    “唐歡粉絲也夠瘋的，人rou八到咱們學(xué)校，把咱們學(xué)校官博都刷爆了，個頂個的能罵人，我給咱學(xué)校說了兩句好話，被私信罵了十幾條?！?/br>
    “那能怪誰啊，一顆老鼠屎……”

    楊小燕吃了兩口就吃不下了，正要起身離開，就見和她同宿舍的一個女生進(jìn)了食堂，正巧和她撞了個四目相對。

    那女生走過來：“楊小燕，輔導(dǎo)員找你，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楊小燕雙腿一軟，本能地撒腿就跑。

    女生在她背后直叫：“你去哪兒？……哎！話我可是帶到了啊！”

    楊小燕不敢再聽，徑直沖出了食堂。

    宿舍不敢回，輔導(dǎo)員辦公室更不敢去，活了十九年，楊小燕第一次感覺到由衷的恐慌，煎熬，絕望，后悔，多重情緒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

    終于，楊小燕蹲在cao場器材庫門口，哭著撥通了父母的電話：“爸爸，爸爸，你快來……我出事了，求你快來——”

    當(dāng)天晚上，池小池特地吃了個半飽，留著肚子吃爆米花。

    池小池的悠哉叫061有些哭笑不得：“那件事不管，真的沒問題？”

    池小池反問：“會有什么問題？”

    下午的時候，代表悔意值的藍(lán)條陡升10點(diǎn)，緊接著楊白華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被池小池放置了。

    當(dāng)時池小池就想，楊白華這么好面子的人，上午剛被他懟過一場，且得緩沖一陣，沒道理洗心革面得這么迅速，肯定出了什么事兒。

    果然，楊白華的一條微信解釋了池小池的疑惑：“我爸媽知道我們的事兒了?！?/br>
    池小池跟061說：“哈，我就知道?！?/br>
    隨即，他友好地回復(fù)楊白華：“祝賀你出柜成功?！?/br>
    楊白華好久沒回復(fù)，池小池甚至能想到他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

    他下一條短信在幾分鐘后發(fā)到：“他們很生氣?！?/br>
    池小池：“哦?！?/br>
    楊白華氣急：“當(dāng)初是你把我掰彎的?！?/br>
    池小池甩了一篇美國心理協(xié)會論證試圖改變性取向的不可行性報告過去，并跟他理性討論道：“我可以把你掰彎，但我不能讓你變硬呀?！?/br>
    楊白華又沉默了好一陣，這回應(yīng)該是受到了驚嚇。

    相對于調(diào)戲楊白華調(diào)戲得興致勃勃的池小池，061卻并不對此抱持太樂觀的態(tài)度。

    從程沅原本的記憶看來，楊家老兩口，尤其是楊媽，絕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對061的不安，池小池表示理解：“我知道。畢竟能想出讓兒子做幾年免費(fèi)鴨子，好讓一家移民的主意，也是個人才。”

    061說：“可你剛剛進(jìn)入事業(yè)上升期。”

    池小池摸摸下巴，自言自語：“嗯。對程沅來說確實(shí)個麻煩?！?/br>
    061繼續(xù)分析：“情況變了，他們的心態(tài)也會跟著變：程沅落魄的時候，是程家有求于楊家，楊家也打算從中牟利，兩家算是達(dá)成了利益一致；可是現(xiàn)在楊家處于劣勢，他們?yōu)榱藯钚⊙?，說不定會拿你和楊白華談過戀愛的事情威脅你。”

    “威脅？”

    061說：“你剛進(jìn)入事業(yè)上升期，還要考慮公眾形象。他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誰知道會做出什么事情來?！?/br>
    這個世界和池小池原來的世界相差不多，網(wǎng)絡(luò)上一片一片搖著彩虹旗，可在現(xiàn)實(shí)里，對同性戀的接受度并不高，公開承認(rèn)自己性向的明星，慘遭雪藏的不在少數(shù)。

    思考片刻后，池小池說了句挺意味深長的話：“誰是光腳的，誰是穿鞋的，還說不準(zhǔn)呢?！?/br>
    說完，他給程漸撥了個電話，把事情始末講了講。

    聽到此事，程漸并不多么意外，但還是在心里罵了幾句娘：“我知道了。哥會幫你……”

    “哥，這事情不小，我不想瞞著你?！背匦〕貐s說，“但是……這回我想要自己處理?！?/br>
    程漸有點(diǎn)沒回過神來，他嗯嗯啊啊地應(yīng)了幾句，掛了電話，還瞪著落地窗發(fā)了好久的愣。

    ……他家小沅怎么這么快就長大了。

    真的很快，好像是一夜之間的事情。

    看池小池掛掉電話，061很好奇：“既然打算自己處理，為什么特意和程漸聯(lián)系？”

    “很多人都覺得，家人是可以心靈相通的，所以，對老板、同學(xué)、同事、朋友的溝通，都有人傳授各種訣竅，卻很少有人教如何和家人相處。實(shí)際上在和家人相處的過程中，交流很重要?！背匦〕卣f，“把話說開，只是第一步?！?/br>
    這口雞湯灌得061有點(diǎn)懵，可回過味來，又覺得哪里奇怪。

    池小池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而更像是特意在跟誰講解什么。

    不過池小池沒有再發(fā)表感想，061也沒有再追問。

    就這樣，一人一系統(tǒng)等到了夜深人靜時，拉上窗簾關(guān)上燈，抱著爆米花看鬼片。

    自從上次一起看鬼片后，061積累了經(jīng)驗(yàn)，只要鬼一出來就自覺主動地把音量調(diào)低。

    調(diào)過兩次后，池小池說：“你干什么，看不起我是不是?！?/br>
    061：“你不是怕……”

    池小池說：“要關(guān)就關(guān)靜音。這若隱若現(xiàn)的你不覺得瘆人啊?！?/br>
    061把聲音調(diào)到了正常模式。

    此時，車底下的小女鬼猛然竄出來，握住了主角的腳。

    池小池一嗓子叫出來，嚎得比主角還慘。

    他傷心道：“六老師，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老師。你的師德呢?！?/br>
    061其實(shí)是沒料到上一個嚇人橋段和下一個挨得如此緊密，但他也習(xí)慣了和池小池玩角色扮演，接話道：“為師帶過這么多屆學(xué)生，還沒有人說過我沒有師德?！?/br>
    池小池說：“你沒有師德?！?/br>
    061把音量調(diào)大。

    池小池馬上道：“老師我錯了，給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機(jī)會吧?！?/br>
    061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了一個多小時的雙人相聲，恐怖電影在歡聲笑語中落下帷幕。

    洗漱完畢，躺回床上，池小池讀取了一下楊白華悔意值，發(fā)現(xiàn)數(shù)額已經(jīng)逼近80。

    對這個結(jié)果池小池沒有絲毫意外。

    對于推動“悔意”這種負(fù)面情緒而言，恨顯然比愛更有效率。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問061：“以前沒有人像我這么玩過？”

    061說：“據(jù)我所知，沒有?！?/br>
    池小池好奇：“為什么？”

    061說：“怕事態(tài)超出掌控；怕崩人設(shè)；怕后悔值不是這樣計算的，白費(fèi)功夫，功虧一簣?！?/br>
    池小池卻道：“就是這個。你沒覺得不對？”

    “……這種心態(tài)還算正常吧。”

    “我沒說心態(tài)。我說的是數(shù)量?！背匦〕貑问终碓谀X后，“人有千面，沖動，冷靜，不計后果，瞻前顧后，喜歡冒險，安分守己，狠辣，溫和，果斷，猶豫……各種各樣。但我怎么覺得這些人瞻前顧后的性格，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池小池這番話，讓061后腦勺猛地一寒。

    這個猜測完全不能細(xì)思，因?yàn)?61發(fā)現(xiàn)，其他系統(tǒng)不論，自己帶過的宿主，性格都極為相似。

    ……都是軟弱、沒主見，膽怯，基本不會違抗任何規(guī)定的人。

    但061很快又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061說：“但系統(tǒng)把你選進(jìn)來了。這要怎么算？”

    池小池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嗯……”

    恰在這時，程沅的手機(jī)響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進(jìn)來的。

    池小池隨手接了起來：“你好，哪位。”

    電話那邊是一個中年男人，cao著一口濃重的口音：“你是程沅？我是楊白華他爸?！?/br>
    池小池很想皮一下，這么巧，我也是。

    但是他態(tài)度收斂得很，溫溫柔柔的，完全是一副好孩子腔調(diào)：“啊，伯父好?！?/br>
    根據(jù)電話那邊的回聲判斷，對方應(yīng)該開了擴(kuò)音，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止一雙耳朵在聽他說話。

    楊爸說：“你明天有空么得？你嬸子想找你聊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