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今晚是訾玉在派出所里值夜班，因此，他向她求助，說自己和婁哥晚上雙雙著涼，一起發(fā)了高燒，希望她發(fā)揚一下人民警察為人民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替他們撥個急救電話。

    然后，池小池選擇接受傳送。

    熟悉的抽離感第十次在他身上蘇醒，牽引著他，一寸寸離開這個世界。

    原主池小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有點點光暈從自己體內(nèi)彌散而出。

    他很想說些什么，但還是一如既往地張不開口。

    他本以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著另一個自己消失無蹤。

    然而，當(dāng)那道閃轉(zhuǎn)著的微光即將消逝時，竟又折回身來，捧住床上池小池的臉，用額頭輕輕抵住了他的。

    有些微的光粒宛如螢火，隨著他指尖的撫摸，滲入床上池小池的額頭，

    “差點忘了?！蹦侨撕σ獾吐暤?。

    這么多年，池小池一直在等著的、卻從沒有人對他說過的話。

    指尖狀的光點拂過少年的額頭，溫柔得像是一記親吻。

    “……很多事情，不是你的錯啊。”

    婁影牽著池小池，回到主神空間時，089正在挨家挨戶地道別。

    看到089還在，池小池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池小池的神態(tài)輕松，仿佛并不是特意為他趕回來的，與他打上照面時，粲然一笑：“任務(wù)完成了？”

    “是?！?89笑吟吟道，“你也是？那我們可能要一起走，等見過23，我就要去‘須臾之間’交送任務(wù)了?！?/br>
    池小池瞄了一眼“須臾之間”的方向：“看來我要搶先一步了。”

    其他系統(tǒng)以前也見過系統(tǒng)帶來交付十次任務(wù)的宿主，哪個不是眼觀鼻鼻觀心，鵪鶉似的跟在自家系統(tǒng)喉頭，哪里敢這樣瞎走瞎闖、還跟其他系統(tǒng)搭話的。

    婁影把池小池帶到“須臾之間”前，替他整了整衣襟。

    池小池望著他的臉，滿眼不掩飾的癡迷。

    婁影低頭時，鼻尖能蹭到他的發(fā)旋：“看什么？”

    池小池仰頭認(rèn)真打量他的臉：“長大后的婁哥長這個樣子啊?！?/br>
    從“須臾之間”內(nèi)傳來一聲幽幽的咳嗽，像在提示著什么。

    二人都無視了這無關(guān)緊要的動靜。

    婁影一愣，撫一撫自己的臉，恍然大悟。

    池小池的十個世界完成了，他與主神簽訂的“保密協(xié)議”也自動中止。

    這也是池小池在走過十個世界后，第一次看清婁影的臉。

    婁影低頭蹭蹭他的頭發(fā)：“怎么樣？”

    池小池：“不差，配我剛剛好?！?/br>
    耍完流氓，婁影還沒什么反應(yīng)，池小池自己倒是臉紅了。

    不過，這也不妨礙他把婁影的腦袋壓低一點，吻上了婁影的額頭。

    “須臾之間”內(nèi)爆發(fā)出一連串帶著惱怒的咳嗽。

    池小池笑：“那，婁哥，我進(jìn)去了?！?/br>
    終于到了離別之時，婁影想表現(xiàn)得坦蕩些，可是胸口處難熬的酸楚騙不了人。

    他強顏歡笑：“嗯，回去小心?！欢ㄒ疹櫤米约?。”

    池小池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沖他狡黠一樂，推開“須臾之間”的門扉，整個人融入蒼茫的光幕間。

    ……門合上了。

    第266章 完美新世界（三十）

    池小池一生進(jìn)過無數(shù)扇門。

    對他來說,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是踏入朱守成家門的那次。

    門內(nèi)門外, 一開一合，就改了他的一生。

    在他踏入這扇門前, 門里門外的人，誰也不知道這扇門再度被打開時，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置身于光流如瀑的“須臾之間”內(nèi), 池小池把角角落落都打量了個遍，還特意抓了一段空氣中漂游的記憶塵埃來看，才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那浮沉在房間中央緩緩蠕動、碩大的暗紅色主腦之上。

    他對那顆腦子打了個招呼：“你就是主神？”

    主神俯視著這個讓他吃了無數(shù)癟的螻蟻，佯裝心平氣和：“你聽說過我？”

    “主神大人人如其名?！背匦〕攸c評道, “真像腦花?！?/br>
    主神并不想同他多逞口舌功夫, 平白拉低自己的身份：“說出你的要求?！?/br>
    池小池踱了兩步，四下張望：“不給我搬把椅子嗎?！?/br>
    主神冷冷的：“你有很多話講？”

    沒有婁影管束的池小池也沒有必要偽飾自己骨子里的惡劣, 他抬起臉, 懶洋洋道：“未必。我只是不喜歡站著講話?！?/br>
    主神掃了一下池小池身后。

    無數(shù)飛散的數(shù)據(jù)在他身后凝聚成一把椅子的形狀。

    池小池坐了上去，瀟灑地蹺了個二郎腿, 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地稱贊道：“真方便啊?！?/br>
    主神知道，“須臾之間”內(nèi)的任何談話都不會傳到外界去, 但為保險起見，還是檢查了池小池身上所攜帶的東西。

    這一檢查，它險些背過氣去。

    一整個倉庫的卡片, 不論是什么功能的, 全部被他點亮, 他甚至還建立了必要卡片的備用卡倉，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煙、酒、睡袋、帳篷、照片、平安結(jié)、戒指、蝦條，什么都往里頭放，活脫脫一個百貨市場。

    主神的語氣倒是控制得很好，聽不出什么喜怒來：“你倒是把東西收集得全。”

    “我走了十個世界。”池小池的食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打，“只要有時間，什么都能做到?！?/br>
    “那你知道，在你執(zhí)行任務(wù)時，你的世界過去了多長時間嗎？”

    池小池對答如流：“三年零一個月?！?/br>
    “三年?！敝魃裰貜?fù)了一遍這個時間，“在床上癱瘓三年，連重新學(xué)會走路恐怕都很難了?！?/br>
    池小池輕笑：“您這么關(guān)心我啊?！?/br>
    “當(dāng)然?！敝魃竦溃拔谊P(guān)心每一個宿主。”

    池小池?fù)巫∠掳停骸案杏X得出來。農(nóng)場主也會關(guān)心今天牛擠了多少奶，豬又肥了幾斤?！?/br>
    主神皮笑rou不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我很忙，請你盡快說出你的心愿。你要去哪個世界？”

    池小池把指節(jié)抵在唇邊：“啊，這是個很嚴(yán)肅的問題，是得好好想想?！?/br>
    他靠上了椅背，若有所思：“第一個世界，是程沅的世界。對我來說很普通，難度也不高，世界線類似我原本的世界。不過，那個世界也蠻有紀(jì)念價值的?！矣辛艘粋€猜想，在原主體內(nèi)，宿主和原主是同時存在的。”

    主神悚然一驚：“……胡說八道！”

    池小池擺了擺手：“我就是那么一說，您隨便那么一聽，不用往心里去?！?/br>
    主神沉吟。

    它知道，“須臾之間”對外是封閉的，061也已和池小池脫離主宿關(guān)系，且池小池權(quán)限遠(yuǎn)低于他，根本無法動用任何一張卡片，諒他也搞不出什么幺蛾子來。

    反正，他今天是不可能再從“須臾之間”里出去了。

    如果不是總系統(tǒng)設(shè)置了專門針對宿主的人身保護(hù)條例，主神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不用，就能把池小池碾成數(shù)據(jù)碎片。

    就讓這只螞蟻暫時得意一會兒吧。

    池小池似乎對它的心緒起伏不很感興趣，繼續(xù)道：“我只把這個猜想告訴了婁哥。于是，我很快來到了第二個世界，遇上了——按道理說完全不該在第二個世界里出現(xiàn)的——a級難度?！?/br>
    “剛開始，我以為你有能力竊聽每一個系統(tǒng)，而a級難度的世界，就是針對我的一個懲罰，一個警告。但我又不敢完全確定，因為如果你有這種把手伸到每一個世界的信息收集能力，在我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后，你應(yīng)該不會只在難度上動手腳，完全可以直接殺掉我，再抹掉婁哥的記憶?！?/br>
    “你為什么不這樣做呢？是因為你權(quán)限不足，還是因為你在忌憚著什么？再或者，兩者都有？”

    “不過，你的舉動也讓我確信，我的判斷有可能是正確的：我觸犯到了你的某條底線，不算很嚴(yán)重，但是讓你生氣?！?/br>
    “然后，第三個世界進(jìn)一步印證了我的想法?！?/br>
    說話間，池小池?fù)Q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冬歌的世界，b級難度。相比第二個世界，難度回落了不止一星半點?！?/br>
    “多虧你的提醒，經(jīng)過那個世界，我可以確定，你不是想要單純通過有難度的世界折磨我。你讓同樣姓婁的婁思凡出現(xiàn)，讓他莫名其妙擁有了一段和婁哥相同的記憶。你想讓我懼怕，讓我難受，讓我眷戀——你是想讓我產(chǎn)生某種與悔意值近似的能量。”

    “想通這一點，再結(jié)合婁哥跟我講述的其他宿主的遭遇，我想明白了大半?！?/br>
    “有可能，你不止從攻略對象身上獲取悔意值，還打算從宿主身上獲取，甚至……從原主身上獲取?！?/br>
    “而你之所以針對我，未必是因為我猜到了你的秘密，而是因為，我第一個世界過得太通暢，并沒有產(chǎn)出你需要的東西?！?/br>
    “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在第二個世界，你突然提升了難度；第三個世界，難度降低了，你卻扔給我一個婁思凡?！?/br>
    “第四個世界，是個很有趣的世界。”

    說到此處，池小池抿嘴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一位親密友人。

    “如果說，第三個世界，我發(fā)現(xiàn)了原主存在的蛛絲馬跡，到了第四個世界，我終于可以完全確定，原主的確與是宿主共存一體的?！?/br>
    “為了挑選第四個世界，你也是煞費苦心了。一方面，那是個存在著蟲族、隨時會有生命危險的abo世界，另一方面，展雁潮的確是個可以拯救的人。你希望我沉溺，希望我像其他宿主一樣扮演上帝?！?/br>
    “可惜，我扮演過那么多角色，對出演上帝沒有任何興趣?！?/br>
    主神嗤笑一聲，不知道是對池小池這一系列推論不置可否，還是為著掩飾心虛。

    “再然后，我到了第五個世界?！?/br>
    “我推演過你的心態(tài)，如果你要的是悔意值一類的負(fù)面能量，第五個靈異世界無疑是最合適的。而且，你開始失去耐心了，你希望我死?！?/br>
    “既然如此，我也需要適時地拋出一些警告了。”

    “所以，在第五個世界結(jié)束時，我特地在進(jìn)入交換空間時，說出了我所有猜想中最無關(guān)緊要的一個：你會在每個世界制造出幻影、想引誘我留在某個世界。”

    “我是想警告一下你，并想看看你接下來會采取什么舉動。畢竟，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s級的世界，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在第六個世界，我進(jìn)入了一個末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