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徐向陽從魏延安那里知道林愛青回了生產(chǎn)隊，特意給林愛青送雞蛋來的，他不光跟鄉(xiāng)親換了只雞，還換了十來個雞蛋。

    本來是要送半邊雞給林愛青的，結(jié)果林愛青去了施工部，一直沒回來，雞被魏延安給坑走了。

    這十來個雞蛋，還是徐向陽從魏延安嘴里硬摳出來的，好險才保住了，知道林愛青回來，第一時間就給她送了過來。

    “聽說你當(dāng)上拖拉機手了，你可真厲害?！毙煜蜿柋涣謵矍嗲謇饫獾哪抗舛⒅D時就有些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感覺。

    說起拖拉機，本來魏延安也盯上了白灘坪生產(chǎn)隊的這臺壞拖拉機，魏延安倒是不會修，但是他有辦法弄人來修好，到時候再找人學(xué)一下怎么開，白灘坪村的這個拖拉機手位置就穩(wěn)了。

    雖然被分在了柳家灣生產(chǎn)隊，但活動活動，糧食關(guān)系轉(zhuǎn)到白灘坪并不難。

    結(jié)果晚了一步，被林愛青搶了先。

    林愛青看著徐向陽就想嘆氣，她是真不知道做錯了什么，徐向陽要一直這樣糾纏著她，“徐知青，你來找我有事嗎？”

    這個時間點，生產(chǎn)隊的社員和知青們都下了工，陳愛黨就坐在自個屋子的門坎上補衣服，眼睛跟探照燈似的，不時看看林愛青，又看看徐向陽，再看看徐向陽手里用芋頭葉子蓋好的菜籃子，心里滿是羨慕。

    “給你送點兒雞蛋吃，你太瘦了，得好好補補。”徐向陽把菜籃子往林愛青手里塞。

    林愛青抱著包裹退后了一步，“無功不受祿，我不要。”

    其實徐向陽知道八成就是這個結(jié)果，林愛青向來跟他算得特別清，但他就是忍不住，看著林愛青瘦瘦巴巴的，總擔(dān)心她沒吃沒喝，想方設(shè)法想要弄些吃的給她送過來。

    而且林愛青現(xiàn)在不是開拖拉機嗎，拖拉機是容易開，但也要力氣啊，更要多補充營養(yǎng)了，他雖然沒見著林愛青開拖拉機，但光想想就心疼得不行。

    徐向陽還想再找理由，林愛青已經(jīng)繞過他去開門了，徐向陽忙想去接林愛青手里的包裹，被林愛青晃了過去，放到了地上。

    訕訕了收回手來，徐向陽沖林愛青扯了扯臉皮，笑得尷尬又苦澀。

    旁邊陳愛黨看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覺得林愛青特別不識好歹，也特別替徐向陽打抱不平，你說人辛辛苦苦地給送吃的來，林愛青就這樣冷著臉拒人于千里之外，太裝相了。

    陳愛黨嘴巴動了動，難聽的話到嘴邊，又給自己生生咽下去了。

    不行不行，她不能再得罪林愛青了，就算暫時沒法挽回關(guān)系，但也不能再繼續(xù)交惡下去，陳愛黨干脆拿起衣服進(jìn)屋了，眼不見為凈，她怕自己忍不住這張嘴。

    見到陳愛黨進(jìn)屋，徐向陽心里可算是松了一口氣，林愛青隔壁這個女知青，實在是太沒有眼力見，直愣愣地盯著他們這邊看，也不知道避一避。

    “你拿著，我們那里雞蛋多得吃不完，真的，你別跟我客氣。”徐向陽努力地笑，垂在身后的手，緊張得汗津津的。

    柳家灣那邊，魏延安看著床底下放雞蛋的小土陶缸，里頭空蕩蕩的，氣得差點要罵娘，這些雞蛋可不止是徐向陽一個人的，里頭還有他的票跟錢呢！

    這日子沒法過了，他要跟徐向陽分家！必須得分??！

    徐向陽呼吸都變得小心且綿長了一些，還不大敢看林愛青的表情，“你看你一個女孩子獨自在這里，也不容易，咱們都是棉紡廠的，又一起來下鄉(xiāng)，我不多照顧照顧你，別說我自己過意不去，我爸肯定也不能同意?！?/br>
    林愛青就看著徐向陽，看他還能說出什么來。

    “我爸說了，讓我下鄉(xiāng)后，要多照顧照顧咱們廠的職工子弟，他要知道我沒照顧好你，肯定要削我的。”徐向陽心里著急啊，你說他說了這一大堆，怎么林愛青就沒有半點反應(yīng)呢？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何況……何況當(dāng)初你還救過我呢?！?/br>
    說到這里，林愛青終于有表情了，徐向陽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林愛青的表情，就是特別嚴(yán)肅的那種，有點像學(xué)校的教導(dǎo)主任那樣兒的。

    “我特別后悔當(dāng)初幫了你?！绷謵矍嗖]有忘記當(dāng)初的事情，她也知道徐向陽說的是哪回事。

    徐向陽一愣，沒有想到林愛青會這樣說，心里頓時就慌了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我知道，你沒兩年就仗著你爸的權(quán)勢，拿著家里的錢，跟一幫子混混欺負(fù)幼小，我肯定不會幫你。”林愛青一直不喜歡徐向陽，就是這個原因。

    她特別不能理解徐向陽，他自己被欺負(fù)過，難道不知道被人欺負(fù)的滋味嗎？

    徐向陽頓時就說不出話來的，臉色瞬間有些白，有些事它根本就沒法狡辯，因為事實就在那里，不是他狡辯就能說不存在，沒有發(fā)生過的。

    “你回去，別再來了?！绷謵矍鄧@了口氣。

    下鄉(xiāng)前，林衛(wèi)紅慫恿她嫁給徐向陽，后來徐向陽跟她說他喜歡她，林愛青當(dāng)時就琢磨過，徐向陽為什么會喜歡自己，她跟徐向陽真的沒有半點交集，連話都沒說過半句的那種。

    她想過可能是因為小時候的事，但沒想到是真的。

    這也是林愛青不明白徐向陽的地方，怎么會有人因為別人幫了自己一下，就會對人產(chǎn)生感情呢？這樣的感情，也太不牢靠了一點。

    人的一生，接受到的幫助，再幫助別人，難道發(fā)生一次就要動搖一次？

    林愛青看著徐向陽，“如果在廠里時我說得不夠清楚，那我再說一遍，我……”

    “不，你不用說了！”徐向陽心口跟扎了根針?biāo)频?，尖銳地疼，“對不起，我，我先走了，我以后不會再來打擾你，雞蛋……”

    徐向陽看了林愛青一眼，看到她眼里明晃晃的拒絕，他苦笑了一聲，“雞蛋我拿回去了?！?/br>
    看著徐向陽走遠(yuǎn)，林愛青搖了搖頭，掏鑰匙出來開門進(jìn)屋，她現(xiàn)在心思都在家里寄來的包裹上，半分也沒分給徐向陽。

    主要是林愛青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哪里不對，也不認(rèn)為自己的話會傷害到徐向陽，事情說清楚對誰都好，不是么。

    瞞著心里真實的想法，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徐向陽的好，林愛青做不到，她覺得那樣挺無恥的。

    陳愛黨趴在門上，從門縫里看著徐向陽又走了，人怎么來的現(xiàn)在又怎么回去，心里可惜得不得了，那可是雞蛋啊，林愛青這傻子怎么能不要呢！

    而且她也看出來了，隔壁生產(chǎn)隊的這個知青，肯定是喜歡林愛青的，林愛青還不承認(rèn)呢。

    裝！就裝，她倒要看看林愛青能裝多久。

    徐向陽離開白灘坪生產(chǎn)隊，腳步匆匆地回柳家灣，心里又痛又憋悶，還有一股子郁氣，堵在了胸口，迫切地想要發(fā)出來。

    從小到大，他徐向陽都是被人捧著的，除了有幾年，因為家里保護(hù)得太過，在外頭被欺負(fù)了也不敢說，但后來他長大了些，知道別人其實很怕他后，在院里在學(xué)校都是一霸，誰不捧著他？

    他爸是副廠長，媽是工會主席，家里親戚干啥的都有，大多有點兒權(quán)勢，別說同齡的小孩子，就是好些大人，也都討好著他的。

    也就是林愛青了，徐向陽真的是把一顆心都掏到了林愛青面前，為了林愛青，他跟他媽對著來，溜了他舅在局里給他安排的差事，鬧著下鄉(xiāng)來，結(jié)果面對的只有林愛青的一張冷臉。

    這會，徐向陽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

    “喲呵！雞蛋沒送出去？”魏延安坐在家門口等著徐向陽呢，打算等徐向陽一回來就談拆伙的事兒。

    結(jié)果徐向陽垂頭喪氣地回來，手里還提著那籃子雞蛋，魏延安拿眼一掃，很好，一個都沒少。

    “……”徐向陽被魏延安陰陽怪氣的語氣一梗，差點沒直接把籃子砸魏延安臉上。

    魏延安眼疾手快地把籃子接過來，見雞蛋完好無損才松了口氣，把籃子往桌上放好，先撿兩個出來，打算煮個雞蛋趕緊填下肚子，“脾氣還挺大，這回是怎么被拒絕的。”

    徐向陽不想答，耷頭耷腦地摔到床上，目光空洞地看著黑乎乎的房梁。

    魏延安也不管他，自己出屋準(zhǔn)備晚飯去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等肚子餓了，徐向陽就沒什么時間悲春傷秋了。

    屋里，林愛青先看了信，信是林父寫的，說家里一切都好，讓林愛青好好照顧自己，缺什么一定要跟家里說，隨信還附了一張小侄子的兩周歲照片來。

    林愛青小心地把信和照片收起來，才開的包裹。

    里頭油紙包里一包牛rou干，大概有小半斤的樣子，林愛青估摸著，是林母跟閨女在支邊的隔壁王嬸兒換的，王嬸兒精明，換這些指定花了不少錢和票。

    還有一雙嶄新的雨鞋和家里的舊雨衣，下鄉(xiāng)前，考慮到要下地，林愛青就打算要買雨鞋的，不過當(dāng)時廠供銷社里沒貨，百貨大樓里沒有她能穿的碼，都是男碼，只能無奈放棄。

    沒想到這沒過多久，家里就給寄過來了，雨鞋在省城也是緊俏貨，要劵還得要排隊才能買得到，這肯定是大哥給她去排隊買的，信上說了讓她先試一下，如果碼數(shù)不合適，沒法湊和，再寄回去換。

    雨衣是林父的，信里林父已經(jīng)說了，她現(xiàn)在當(dāng)拖拉機手，到時候風(fēng)里雨里的，沒個雨衣不行，就先把家里的寄過來了，讓她先用著，到時候他再買新的。

    林愛青縮了縮泛酸的鼻子，林父過日子可仔細(xì)了，這件雨衣還是早些年他當(dāng)上生產(chǎn)標(biāo)兵時廠里獎的，一直精細(xì)著用到現(xiàn)在，以林父的性子，肯定舍不得再買新的。

    試雨鞋的時候林愛青發(fā)現(xiàn)硌腳，然后就從雨鞋里倒出來一小沓用五塊錢卷著的票證。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捉蟲~

    第十七章

    家里大概也不知道她需要一些什么票，估摸著是把能寄的都給寄了過來，其中布票最多，還有棉票和燃料票。

    之前下鄉(xiāng)時家里就給她塞了不少票，除了去供銷社補充了一點生活用品，大部分林愛青根本就沒怎么用得上，她打算把用不著的票給寄回去，這些票都是有日期限定使用的，要是過期了就浪費了。

    燃料票林愛青打算留著，聽滿妞說，白灘坪這邊取暖主要靠堂屋里的火塘，不然就是自己燒火盆取暖，林愛青準(zhǔn)備想辦法看能不能弄個煤爐子，到時候冬天在屋里做飯也方便。

    她現(xiàn)在用的那個土灶就搭了個草棚子，四周是沒有墻的，冬天太冷了，肯定不能在外頭做飯。

    既然要把票寄回去，林愛青打算去老鄉(xiāng)家里換些干菜寄到家里去，家里的供應(yīng)糧勉強夠吃，反倒是吃菜比較難一些。

    正好她這里還有兩三張快過期的日常用品供應(yīng)票，有勞保膠鞋專用票，肥皂票和一張蚊帳布專用票，只有不到十天的期限了，寄回去也來不及使用，不如在這里換出去。

    林愛青先找的滿妞，看她有沒有需要的。

    “要要要，都換給我。”滿妞拿到票，眼睛立馬就亮了，村里有糧票發(fā)，但日用品票是真沒有，“媽，快過來，愛青有票換出來?！?/br>
    滿妞媽手上戴著深藍(lán)色勞動布舊衣服裁改的袖套，腰上系著同樣料子顏色的圍裙布，拿抹布擦著手就過來了，一看就是在灶上忙活的，她接過票一看，也是滿臉驚喜，“這，真給換？”

    “換，不過嬸兒，這票快過期了，換了得趕緊用掉。”林愛青提醒。

    滿妞媽點頭，快過期沒啥，這還有七八天呢，夠夠的了，不過滿妞媽只想要那張膠鞋專用票，肥皂票和蚊帳票用不上。

    也不是用不上，就是家庭主婦精打細(xì)算地省慣了，家里的蚊帳雖然破但還能用，肥皂票就更用不上了，有皂角呢，只有膠鞋票是急需要的，小劉隊長現(xiàn)在穿的那雙膠鞋早就斷掌了，補了又補一直在穿。

    不過滿妞死活想要那張蚊帳票，她的蚊帳還是用的她奶奶留下來的一床舊的，上面全是補丁了，東一塊西一塊的特別丑，灰蒙蒙的特別顯臟，以前是沒條件，現(xiàn)在有了，可不想換床新的。

    劉嬸耐不住閨女磨，咬了咬牙，決定把蚊帳票留下來，當(dāng)然她心里的打算不是給滿妞用，是準(zhǔn)備給二兒子結(jié)婚的時候用，眼看著兒子也到了說親了年紀(jì)，有些東西，該置辦起來了。

    本來劉嬸以為林愛青是來換糧的，心里還有些rou痛，結(jié)果只是要換菜干，立馬找了家里裝黃豆的空麻袋，收拾出滿滿一麻袋的干貨給了林愛青。

    那兩張肥皂票也沒讓林愛青再去找別人換，滿妞媽喊了自己要好的姐妹來，同樣拿出許多干貨換了過來。

    “你放心，嬸給你找的，都是手藝好的嬸娘?！绷恳步o得多，生怕林愛青吃虧，但滿妞媽總覺得占了林愛青的便宜，想了想，又進(jìn)屋拿了一小捆紅薯粉塞了進(jìn)去。

    林愛青哪里想到能換這么多干菜，而且紅薯粉是能當(dāng)糧食吃的，忙推脫，“嬸，夠了夠了。”

    “哪里夠啊，你這票我們農(nóng)村人想弄都弄不到，你能提前想到嬸，嬸感激你，晚上在嬸家里吃飯，別客氣，一定要來啊。”這些干菜都不值錢，家里年年都要曬很多的。

    她們伺候自留地，可不像知青們那樣，雖然同樣面積小，但伺候得精心，種出來的東西可多了，好多都是一茬茬地收，就算收完了又馬還有新的可以補種。

    像干菜樹菇這些干菇子，都是山上產(chǎn)的，只要勤快肯干，要多少都有，除了送去收購站換錢的，剩下的品相不好的自己吃，吃一年都不一定能吃得完。

    面對這樣的盛情，林愛青實在是推卻不過，只好應(yīng)了下來。

    滿妞幫著林愛青把東西提回去，一邊走一邊告訴林愛青，這些干貨怎么做才好吃，“干酸菜可以開湯，丟兩個辣椒進(jìn)去特別開胃，我爸最喜歡喝這個了，不過要說干菜好吃，最好吃的還是跟rou一起，不管是燉著吃還是炒著吃。”

    干菜吃飽了rou上的油份，連菜也帶了rou味兒，比rou還香呢，滿妞說著自己都要流口水了，見林愛青看著她笑，以為林愛青是不信，“等殺年豬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你來我家里吃飯，肯定香得你恨不得舌頭都一起吃下去?！?/br>
    被滿妞形容得饞蟲上來了，林愛青也開始期待起殺年豬來。

    晚上林愛青吃到了滿妞媽做的茄子干炒鹽腌rou，真的非常的香，而且下飯，不過畢竟是做客，林愛青主要吃的是青菜，咸干菜和茄子干，幾乎沒往rou伸筷子。

    其實飯桌上林愛青吃得不是很習(xí)慣，滿妞家里是一大家子吃飯，大人小孩子林林總總加起來有十個人。

    吃飯的時候確實是挺熱鬧的，但是大人講話孩子鬧，老隊長在滿妞家里養(yǎng)老，也在飯桌上，老人家說話口水噴得有些厲害，然后就是吃飯咂嘴的問題，林愛青有些受不了這個。

    這些都是家庭習(xí)慣問題，無關(guān)教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