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誠和丁一帆不約而同地滯在離寫字臺幾步遠(yuǎn)的地方。

    兩個人面面相覷，安靜了好半晌，陸誠才開口：“謝青？”又靜了靜，問道，“你在寫稿嗎？”

    她側(cè)首看他，大醉之后的臉色顯得仍有些蒼白，但是語氣沉靜：“不然呢？”下頜微抬，她又有了那股他們都熟悉的倔強(qiáng)，“我是全職作者，這是我寫稿的時間，你們覺得我應(yīng)該干什么？”

    也是陸誠所熟悉的那種豎起尖刺面對全世界的感覺。

    錄制中止，菠蘿tv在當(dāng)日下午讓選手們先辦理了退房，各回各家，繼續(xù)錄制的時間另行通知。

    但其實，大家心里都拿不準(zhǔn)還會不會再錄。

    之后的絡(luò)輿論都在繼續(xù)發(fā)酵，但菠蘿tv和誠書文化都未就此做任何官方回應(yīng)。

    謝青在這幾天里，格外沉迷寫稿。

    對作者來說，寫稿有時實在是一種很好的逃避現(xiàn)實的手段。不管外面有多少紛擾，投進(jìn)故事里，滿腦子就都是故事中的世界。

    就算窗外戰(zhàn)火連天了，也不妨礙作者們在筆下的世界中聽取蛙聲一片。

    反倒是陸誠，似乎比她的心情起伏更大。

    她在這三天里，幾乎沒再見到過陸誠。但其實他也在公司，只是一直在辦公室里，門反鎖著，誰去敲門都沒用。

    她也去敲過，還給他發(fā)過微信，都沒有得到回應(yīng)。

    如果不是里面不時傳出接打電話的聲響，員工們肯定會擔(dān)心他的安全問題了。

    第四天，謝青在大辦公區(qū)見到了陶然。

    她本來在自己屋里碼字，聽到外面有些吵才出來一觀究竟。有編輯看見她，怕起正面沖突，又把她推回了屋里。

    然后編輯小聲跟她說：“陶然是來交違約金的?！?/br>
    謝青淺怔：“什么違約金？”

    “違反保密協(xié)議的違約金。”編輯說著嘖聲，“法務(wù)定的那個數(shù)字，除了你和幾個大神選手以外，其他人應(yīng)該都是交不起的，沒想到她說交就來交了……”

    言外之意，陶然背后有人撐腰。

    謝青不用問也知道是誰。

    大辦公區(qū)里，財務(wù)冷著臉給她看轉(zhuǎn)賬信息，陶然平平淡淡地站在旁邊等著。

    她跟自己說，自己沒做錯，說了好多次。

    一個有過惡劣抄襲前科的人，憑什么在這里呼風(fēng)喚雨。

    她沒做錯，她是在維護(hù)職業(yè)道德。

    而且，誠書文化也不能把她怎么樣。

    保密協(xié)議里涉及的條款無非兩項，一是巨額賠償金，二是解約。

    巨額賠償金，綺文給她墊上了。

    解約……她不認(rèn)為誠書文化會為了這點(diǎn)事跟她解約。

    她的影視項目已經(jīng)在做了，游戲、動畫也在同步進(jìn)行，此時解約，誠書文化會承擔(dān)不少損失。

    況且，她也并不怕解約。

    她也已經(jīng)是有名氣的作者了。作者有了名字，筆名就像招牌一樣。

    “桃葉”這兩個字拿出去就是她的招牌。她換一個站，照樣混得風(fēng)生水起。

    她沒什么好怕的。

    “我把打款記錄截圖給陸總了，陸總看過之后會讓法務(wù)給你出收款證明?！必攧?wù)例行公事地告訴她。

    陶然點(diǎn)點(diǎn)頭，緊接著，總裁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

    陸誠整整三天沒露臉，一瞬間，大辦公區(qū)一陣嘩然，所有人都看過去。

    謝青聽到動靜也再次打開門往外看，編輯正還要拽她，看清狀況，跟她一起愣住。

    他三天沒正經(jīng)吃東西，消瘦了不少，發(fā)白的面色十分沉冷。

    抬了抬眼，他脧了眼陶然，又看向財務(wù)：“違約金退回去?！?/br>
    “……好的?！必攧?wù)雖然不懂為什么，但沒敢問。

    陸誠把手里的幾份合同扔在離得最近的員工的辦公桌上：“陶然的所有無線渠道，給我撤了。聯(lián)系各平臺刪文鎖文?！?/br>
    “出版項目終止。誠閱坊在出的直接撤掉；涉及合作方的，我們付違約金?！?/br>
    “下個月要拍的網(wǎng)劇停了，給各家藝人公司道歉，讓他們?nèi)芜x我們手里的其他影視項目作為替代，多大的都可以。”

    誠書文化旗下正有幾個大神的劇也在開發(fā)，大多都還沒定演員。對小藝人來說，如果能出演這樣一部作品，比出演陶然的劇強(qiáng)多了。

    沒人會有意見。

    “游戲和動畫，能換成其他作品的就換。換不了的，我們賠?！标懻\續(xù)道。

    隨著他的話，陶然臉上的血色一分分褪去。

    她沒想到陸誠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她手里的項目大多都是誠書文化自己在投錢制作，就算都不是大項目，加起來也有幾千萬投進(jìn)去了。誠然大多都還在籌備階段，還可以嘗試替換成其 他同類項目來減少損失……但為了一個抄襲狗，犯得著嗎？

    陸誠說完，轉(zhuǎn)身折回辦公室就要關(guān)門。

    “……陸總！”陶然終于出聲。

    他停住腳。

    她遙遙看著他，不可置信得薄唇顫動不止：“項目都在做了，您真要跟我解約？”

    陸誠一聲嗤笑。

    他再次走出來，一步步逼向她。

    所有人都感覺到他有一股克制不住的火氣。

    從先前的情形看，這股火氣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忍了好幾天。

    巨大的壓迫感使陶然下意識地后退，退了兩步，又強(qiáng)行站穩(wěn)，外強(qiáng)中干地和他對峙：“你要干什么……”

    陸誠也停住腳，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復(fù)一聲嗤笑，他說：“你以為我做這些，就為了跟你解約？”

    陶然沒由來的生出一股恐懼，瞳孔驟縮，她又問了一次：“你要干什么……”

    “你去年六月簽下了十年的長期合作合同?！彼渎暥Γ拔覀兙屠^續(xù)合作十年吧?！?/br>
    陶然窒息。

    這種合同在業(yè)界很常見，可事實上，一來大家都會選好適合自己的合作方再簽，二來其實就算偷偷違約換站開文，通常也不會有人知道。

    但陸誠此時這樣提起這件事，令她不寒而栗。

    下一句話，更坐實了她的恐懼：

    “如果你敢違約，我讓法務(wù)放下一切工作跟你把官司打到底。”

    沒有任何誠書文化的資源了，但同時，不能換站。

    “所以，不是解約。”他淡聲道。

    是雪藏。

    陶然懵了，連謝青都懵了。

    誰都沒想到還能有這種cao作。

    “陸總……”陶然木然搖頭，想沖他喊，質(zhì)問他怎么能為一個抄襲者這樣，卻又發(fā)不出一個字。

    怔忪半晌，謝青放下震驚，走出門去：“陸誠?！?/br>
    她想走到他面前跟他說，你現(xiàn)在面色特別糟糕，休息一下吧。

    陶然的事情做出決定就可以了。相較陶然，她更在意他。

    但他以更快地速度迎過來，雙手扶住她的肩頭。

    她腦中嗡鳴。四目相對，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里的血絲，偏偏愣把原本想勸的話忘了。

    之后，他張口就說：“做我女朋友，行嗎？”

    “……？”

    分毫不摻水分地說，她真的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

    所有腦神經(jīng)都像在一道魔法中僵住了，她呆呆地看著他。

    “做我女朋友?！彼貜?fù)了一遍。

    謝青發(fā)懵的大腦又在一瞬間變得無比清明，讓她聽懂了他說的每一個字。

    也讓她從余光里注意到了員工們的目瞪口呆。

    “你……”她張口，嗓音發(fā)啞，“你怎么……”

    她驚慌失措，并不知自己到底想說什么。

    短暫的卡殼后，她忽地猛力搖頭：“不……你不會喜歡我的！”

    腳下下意識地使力，她控制不住地想轉(zhuǎn)身逃跑。

    但他把在她肩頭的手太過有力，把她按住了。

    “可我已經(jīng)喜歡你了。”他一字一頓，帶著那種令她癡迷的沉穩(wěn)，“謝青，我喜歡你，很久了?！?/br>
    很久了，藏藏掖掖地很久了。

    和先前所有藏藏掖掖的時刻相比，現(xiàn)在大概是最不適合表白的時間。

    當(dāng)下的事情，令他們都焦頭爛額。

    但在她走出來的那一瞬間，他忽地忍無可忍。

    他失心瘋一般地想把一切挑明，顧不上時間是否適合。

    然后，那句藏了很久的話，脫口而出。

    “不……”謝青心底的自卑感，驀然迸發(fā)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