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從活著的時候開始巫璜睡覺就相當(dāng)老實(shí)，睡下去是什么樣醒過來就還是什么樣，死后這充其量算是閉目假寐的休息也不會突然讓他長出三頭六臂，要在床上來一出哪吒鬧海。

    小獅鷲睡得迷糊著一拱一拱蹭到巫璜邊上——丹粟自然不會忘記把小絨球仔細(xì)洗刷干凈，蓬松的絨毛里藏著若有若無的沉靜檀香氣，是能讓人放松下來一夜好眠的氣味。

    靠在身邊的小絨球身上帶著獸類所特有的溫暖，熨帖柔軟像是個再合意不過的小暖爐，摸一摸還會翻身癱平露出毛肚皮，睡得四仰八叉。

    床邊垂下重重帳幔，丹粟把飄來飄去不安分的光腦丟到窗外去看星星，自己靠在床邊不遠(yuǎn)不近的位置守著。

    屋里只能聽見小獅鷲一起一伏的呼吸聲，安靜到陌生。

    沒有巫璜一整夜一整夜不停的咳嗽聲，仿佛要把整個肺嘔出來一般嘶啞沉悶，一聲聲敲得整個宮殿幾近死去。

    那時候所有人都恐懼著聽到這個聲音，好像一聲聲咳嗽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巫璜所剩不多的生命。但所有人又懼怕著聽不到這個聲音，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巫璜真的死去。

    巫璜是族中的大巫，只要他活著一天，巫咸一族就還能維持著超然世外的體面。

    沒有人希望巫璜死去。

    人們?yōu)樗鹑A美精致的宮殿，搜羅來天下的奇珍異寶，但凡巫璜想要的，不論是深海的鮫人海獸，還是山中的寶石美玉，都會有人爭先恐后地雙手奉上，把宮殿裝點(diǎn)得金碧輝煌，如同天上仙宮。

    萬事順心，窮奢極欲。

    這里來來往往每個人的眼里都透著諂媚，有所求三個大字幾乎就寫在臉上。他們卑躬屈膝，頭甚至不敢抬得比丹粟這個仆從更高。他們稱巫璜為“大巫”或者“先生”，明明是同姓的族人，卻生疏得像是木雕神像與焚香的信徒。

    他們奉上祭品，跪地祈求。

    巫璜就是無所不應(yīng)的神明，呼風(fēng)喚雨窺探天機(jī)，滿足信徒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仿佛永無止境的祈求。

    而代價是一年里大半年都病得起不了身，能入口的只有寡淡如白水的甘露玉髓，再添上一碗又一碗苦澀腥酸的藥湯。

    有時候巫璜靠在窗邊看著外面，松松披著外袍衣袖垂墜如羽，丹粟就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只鳥，被人類的貪得無厭七情六欲所束縛。

    華美的金絲籠里，靜默冷淡如同栩栩如生的假物。

    甚至丹粟知曉自己也是掛在籠上的堅(jiān)鎖，纏在羽翼上的桎梏，因著心里那點(diǎn)見不得人的妄念不愿放他離開，一遍又一遍祈求他不要死去。

    巫璜每次都說好，每次都是鬼門關(guān)前險(xiǎn)之又險(xiǎn)地走過一遭，最終安安穩(wěn)穩(wěn)地綁回那具破爛身子。

    如他所求那般。

    但巫璜還能記起最后一次——真是奇怪，那時候他虛弱得眼睛都睜不開，記憶卻色彩鮮明得一切歷歷在目。

    他病得快死了，這不是什么新鮮消息，族人們按部就班習(xí)以為常地守在他床邊一聲聲哭求。族長，他的父母，父母在他之后生下的孩子，聽上去似乎與他關(guān)系再親近不過的人撕心裂肺般跪在床前求他活下來，巫璜卻是連他們的面容也無法清晰憶起。

    他的內(nèi)心平靜，聽得一聲聲哭求也只覺得煩，愈發(fā)想尋個清靜安寧。

    他都安排好了，早在多年前就把一切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連自己也沒想過居然硬是撐了這么多年還沒死。

    唯獨(dú)擔(dān)心的只有阿粟那個傻小子，是不是又哭得兩眼腫得像個爛桃兒，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抽抽搭搭，要叫他每次都無奈地哄著千年王八萬年龜，他肯定能活個萬歲萬歲萬萬歲。

    ——璜是祭祀北方的禮器，北方居住著四靈之中的玄武，龜身盤蛇。

    這么說未嘗沒有幾分巫璜自己都未察覺的嘲諷意味。

    但是那天丹粟一滴眼淚都沒掉，笑瞇瞇地摘了園子里新開的花插在屋里新?lián)Q的瓷瓶里，語調(diào)尋常地說著外頭天光正好花開了滿園，又說起新來的舞姬纖腰明眸，人比花嬌。

    搭起高臺，奏樂起舞。

    丹粟開了一壇荔枝酒，說是去年釀的好酒，味道清甜，又有些說不出的嗆口。

    巫璜很久沒嘗過玉髓甘露之外的東西了，酒也不是他這個將死之人能隨便入口的甜水。

    但是丹粟倒了酒，他仰頭飲盡，像是這個動作重復(fù)過無數(shù)次，早已有了說不出的默契。

    ……

    請您死去吧。

    ……

    好。

    蒼白的臉，缺乏血色的唇，整個人像是無瑕白玉精雕細(xì)琢而成。哪怕已經(jīng)閉上了眼沒了生息，頰上暈開的也是桃花色的薄紅，不見半分青氣灰敗，已死之人面如白蠟之相。

    大抵當(dāng)真是天上落下的仙人吧。

    丹粟把巫璜手上的酒盞取下，酒里沒有毒，是他精心釀出的好酒。若是人間走一遭只嘗過藥湯苦澀腥酸的味道，未免太過可惜。

    他像是看到了一只鳥從巫璜身上飛起，翅膀?qū)拸V潔白，眼眸明亮威嚴(yán)，優(yōu)雅自若地舒展羽翼，從這個雕梁畫棟的金絲籠中振翅高飛。

    真好。

    丹粟抹了把臉，發(fā)現(xiàn)自己流不出半滴眼淚，反而止不住地在笑。

    真好啊。

    ……

    窗外，光腦孤零零地漂浮著，盡忠職守地直播著滿天星辰，為天文學(xué)家們提供準(zhǔn)確可靠的第一手地球星象記錄。

    ——感謝巫璜當(dāng)年建墳?zāi)沟臅r候天空星象運(yùn)轉(zhuǎn)是嚴(yán)格按照實(shí)際星象一比一還原的，沒有自己隨心所欲瞎幾把亂排，好歹讓星際人民拿到手的天文資料確實(shí)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雖然因?yàn)橐槐纫贿€原，計(jì)算出來的數(shù)據(jù)進(jìn)一步證實(shí)了亞歷克斯降落的地方是地球，而且是萬年前的地球。

    不過星星的問題并不怎么關(guān)聯(lián)普通星際觀眾的事情，他們絕大多數(shù)也就感慨一句真好看順便截個圖當(dāng)屏保，連哪顆星星是哪顆都認(rèn)不出來。

    現(xiàn)在他們的討論重點(diǎn)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亞歷克斯和伊凡身上，間或帶著巫璜和丹粟出場，快樂地討論著感情問題。

    就跟為什么你愛我我愛他的狗血愛情劇在星際長盛不衰一樣，哪怕是感情區(qū)塊活躍度不高的機(jī)械種也對于各種套路狗血喜聞樂見，尤其對象還是四個帥氣俊美的男性。

    咳咳，根據(jù)彈幕里潛伏的異形種爸爸現(xiàn)身說法，丹粟身上的黑煙凝實(shí)流動軌跡流暢優(yōu)雅，在異形種里也是相當(dāng)高水準(zhǔn)的帥哥了。

    “emmmmm異形種的審美我不懂……”

    “感覺可以跟獸種相親相愛了?！?/br>
    “喂前面，異形種爸爸看著你們哦0.0”

    “其實(shí)我覺得沒什么毛病啊，揉起來那么圓潤可愛，有點(diǎn)想養(yǎng)。”

    “對啊對啊，我一個機(jī)械種都覺得心動了?！?/br>
    “話說李上校和黑暗精靈那一對我磕了，感覺好萌?！?/br>
    “那一對鏡頭少，但超好吃der~”

    “黑暗精靈不好說，畢竟沒什么鏡頭，但上校絕對是動心了吧，彈幕里一問耳朵都紅了2333333。”

    “哈哈哈哈賭二十星點(diǎn)上校絕對還是處！”

    “被問起來那個羞澀的小表情也是沒誰了，明明我磕上校攻的??！”

    “前排洗洗睡吧，根據(jù)資料來說黑暗精靈都是老司機(jī)，上?；緵]什么成攻的希望的。”

    “老司機(jī) 1，之前那個舔手指的鏡頭你們還記得嘛，撩得我當(dāng)時就硬了！”

    “記得記得！那一段我截下來了，色氣度炸裂嗷嗷嗷！”

    “黑暗精靈一眼看上去就是又欲又撩的臉嘛，眼睛往鏡頭一掃滿屏都是我可以哈哈哈哈?！?/br>
    “噗我把截圖上傳了，地址ufftytyfrd，大家需要自取?！?/br>
    “前排我愛你！你這個魔鬼！”

    “這個我可以！太雞兒刺激了hshshshs[捂鼻]?！?/br>
    “舔個手指舔得我滿腦子都是ooxx，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喂qaq！”

    “想到上校每天跟這個男人朝↑夕↓相↑對~”

    “上校肯定也是夜↓不↑能↓寐。”

    “前面是魔鬼嗎2333333，上校他還是個孩子啊（不）?！?/br>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上校撿柴火那一段，鏡頭有掃到后面的黑暗精靈，全程都是[盯——]這個表情哈哈哈哈哈?！?/br>
    “還有這種糖的嗎？！我都沒注意到！”

    “鎖了鎖了，把這對給我鎖死！”

    “其實(shí)我更在意‘大人’和異形種爸爸那一組來著，互動甜得發(fā)齁！”

    “就差掰開嘴糖往喉嚨里懟了[狗頭]?！?/br>
    “晚上睡一間房啊，動不動就搓成個球盤啊，漫天狗糧撐死人嗝?！?/br>
    “小哥哥看到異形種爸爸笑容甜度都上升十個百分點(diǎn)，閃閃發(fā)光蘇得我原地去世?！?/br>
    “我還看到異形種爸爸偷偷用黑煙勾搭小哥哥，纏在手腕上愛心十連也是很會撩了嘻嘻?！?/br>
    “臥槽異形種還有這種cao作的嗎？！”

    “上校和黑暗精靈是情竇初開那種朦朦朧朧的悸動，這一對就完全老夫老夫的默契了?！?/br>
    “一抬眼就知道你想說什么，你一出現(xiàn)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別人?！?/br>
    “我有個截圖來著，等我找找待會傳上來，那個眼神變化你們仔細(xì)品一品。”

    “小哥哥看著對方的時候眼神真的是絕了1551。”

    “那種一點(diǎn)點(diǎn)光從最深處guntang得流淌出來的感覺，不動聲色又根本藏不住的歡喜嗚嗚嗚嗚[捂嘴爆哭]?！?/br>
    “又默契又溫存，看得我都想談戀愛了?！?/br>
    “#論異形種的正確征服方式#（此處需@機(jī)械種）。”

    “哈哈哈哈哈@機(jī)械種沒毛病，都是被異形種入侵怎么差距就這么大呢[滑稽]?！?/br>
    “機(jī)械種哭暈在廁所哈哈哈哈哈?！?/br>
    “人類種的種族融合能力果然是老祖宗傳下來的2333333?！?/br>
    “不是有專家昨天就說了，人類種基因的可怕適應(yīng)性就是因?yàn)檫@種從遠(yuǎn)古時期開始的多種族共存互通來著?！?/br>
    “人類種跟異形種談戀愛，機(jī)械種被異形種打爆狗頭，真實(shí)心疼了?！?/br>
    “而且根據(jù)資料來看當(dāng)時的地球應(yīng)該本來就存在多種智慧生物，像是人類啊，黑暗精靈啊，據(jù)說還有妖怪之類的生物，生活習(xí)慣跟大多數(shù)星球的單一智慧物種差別很大。”

    “地球多智慧物種共存和通婚奠定了人類種基因可塑性的基礎(chǔ)——這是我導(dǎo)師的推測。”

    “難怪最開始進(jìn)入星際的人類種一點(diǎn)也不在意種類差別跟機(jī)械種都能談戀愛……對人家來說我們那時候只允許種內(nèi)通婚才很奇怪吧……”

    “人類種：這些沙雕怎么肥事，正常談個戀愛都要嘰嘰歪歪[白眼]?！?/br>
    “尤其是海系獸種和羽系獸種我記得特別受人類種歡迎來著？”

    “據(jù)說是外形跟地球原本叫做“人魚”和“天使”的物種很相似，通婚會比較有熟悉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