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低頭,一只染著鮮血的胳膊。 呼吸一凝,手一緊,狠狠地攥起來,一步步朝堂屋走去,走得過程中縈繞在鼻端的血腥味從未散去。 可以看見斜橫在院落里的一道道了無生機的軀體,有幾道是她認識的,鏢局的弟兄,前些天還在討論著中秋要趕回家。 還有一些人穿著衙門的服飾,更多的是,她今天在外看見與山匪一樣的黑衣。 她終于走到堂屋門前,還未伸手推門,眸光一凜,朝一側(cè)避閃,一把鋒利無比的長刀從門后破開,木屑擦過她的耳尖,輕微的疼刺痛神經(jīng)。 聽聞屋里傳來動靜,她立即道:“爹!是我?!?/br> 動靜這才止住。 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推門而入。 平日里寬敞的堂屋此刻因為滿是人,而顯得擁擠。 每個人的臉上都滿是凝重與警惕,血腥味在堂屋并沒得到緩解,她看見有些人腹部一把利刃,還在死咬著牙齒,保持著戒備。 她也一眼看見人群里為首的殷老爹,寬闊的臂膀一條猙獰的血口,還有如豺狼般兇狠的眼眸,都是她從未見過的。 還有林老爹,他手里也握著一把長刀,官袍沾滿血污,狼狽至極。 在所有人團團圍住的中間,是趙譯,唯有他,絲毫未受損。 她的手顫了顫,對上趙譯平靜異常的眼睛。 “外面還有沒有人?”殷老爹粗啞著嗓子問。 “沒有了?!币髧硣潮M量保持著聲音的平穩(wěn)。 堂屋的眾人,如釋重負地吐出口濁氣。 “都散了吧?!币罄系榈刈谏砗蟮哪疽紊希梦堇锏娜艘粋€個從殷嚦嚦身側(cè)經(jīng)過離開。 殷嚦嚦站在原地,看著殷老爹,忍了一會兒,“爹,我也回去了,你記得找大夫?!?/br> 她走得有點慢,身后的殷老爹始終沒有喊住她,依舊秉承著以往的諱莫如深。 待殷嚦嚦隨著眾人一起離開后,留在堂屋內(nèi)的殷老爹看向趙譯,以及林老爹。 林老爹不解地問殷老爹:“事態(tài)發(fā)展至此,你還要瞞著她?” 他想問瞞得住嗎?任何頭腦靈光的人都看得出,事情不簡單。 “嚦嚦不會問的?!币罄系鶆恿藙痈觳?,牽扯了傷勢,他呲了下牙,“她向來不多問?!?/br> 林老爹默了默,也對,這種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倒不如說,殷家這位是個頭腦極靈光的。 “他們這次是下死手?!币罄系聪蜈w譯,“之前我說要你回京城,現(xiàn)在看這群人,如果不是得到他親口允許,根本是調(diào)動不得的。” 趙譯神色稍稍黯然,但很快斂去,語氣淡淡地,“我得回去?!?/br> “殿下,京城危險啊。”林老爹忍不住道,“你回去,恐怕是兇多吉少?!?/br> “我們就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當是我的好弟弟想下手。”趙譯嘴角噙笑,“倘若我不回去,這個位置才是真的不保,民間不是有言,富貴險中求嗎?” 林老爹與殷老爹對視一眼。 趙譯所言不假。 如若他不回去,皇帝定難容他,一個已經(jīng)對自己心生忌諱的太子,是斷然留不得的! 而今日與趙譯有關(guān)系的他們,恐怕也會被扣上反賊的帽子,被一并除去。 但趙譯回去,只要他德行無虧,就算是那些人欲圖栽贓陷害,也依舊存著翻盤機會。 朝堂中可是還有些血氣極盛的老臣,他們雖腐朽,但愛國之心不必任何人少半分。 若是將素來謹遵先祖遺訓的他們逼急了,來個當朝撞柱身亡,那么欲圖取趙譯而代之的皇子,都會遭受非議。 當然,如果他們根本不在乎所謂非議…… 殷老爹與林老爹看向趙譯,目光復雜。 趙譯神色淺淡,“孤的母后,還在京城?!?/br> 一聽到自己的meimei,殷老爹目中含著深深的恨意。 “當年他剛登皇位,要穩(wěn)固勢力,取我殷家女兒為皇后,后來我殷家為他浴血奮戰(zhàn),男兒死傷無數(shù),留我一人,無數(shù)亡魂只為了我meimei可在宮中安享榮華,我meimei懷孕,我們殷家就開始提心吊膽……” 他冷笑一聲:“果真我meimei誕下的男嬰,嫡長子當為太子。他唯恐我殷家權(quán)勢滔天,會在日后挾太子令朝臣,我棄兵權(quán)遠離京城,保我meimei安危??蛇h離京城了,他還不放過我殷家!” 說著,他站起身,哪怕扯動傷勢,也難抑制憤慨,可說出的話有些稀里糊涂。 “當年隨我征戰(zhàn)的弟兄,除了和我一起離開的熊老二他們,哪個不是落得尸骨無存的下場,還有,還有我的妻……若非我meimei,心寒吶……” 聞言,林老爹有些慌,他上前摸了下殷老爹的額頭,有些發(fā)燙。 他趕忙走出去,就見著月色里清掃院落的熊叔,“熊副將?!?/br> 熊叔回頭看向他,嗓音粗悶沙啞,“我早不是勞什子副將了,大人慎言。” 林老爹忙改口,“好好,熊二當家,你快去找大夫,殷鏢頭傷勢嚴重,開始說胡話了。” 熊叔一聽,撂下手里的掃帚大步流星地離去。 林老爹望著黑夜里漸行漸遠的身影,深深地嘆口氣,真真是氣憤于當今的頭腦昏庸。 且不說別的,就單說太子已立,他們還要為儲君之位頭疼,外患才平息十來年,內(nèi)憂就開始愈演愈烈。 大晉,真的是安泰不得。 身邊突然響起陣腳步,他轉(zhuǎn)頭,是趙譯。 “殿下,你當真要回去?”林老爹的神情難言,“奈何我等遠離京城,不知京城目前究竟是何狀。此事,臣,無能為力啊?!?/br> 說著他眸里深深的憂慮,就算能和京城聯(lián)絡(luò),此等皇家秘辛,怕是朝堂中大半的同僚還被蒙在鼓里。 趙譯神色里也有幾分怔然,原來當初殷家隱退,是此等緣故在其中。 父皇如此忌憚殷家,他卻妄圖勸說殷家回京。 但父皇忌憚之心太甚。 眾人只看到他母后一介女子披甲持矛,如何看得見,大晉若有猛將,何需女子上陣。 百年內(nèi),大晉再無猛將,蠻夷必會起兵來犯。 而且,豈止是武將,就是文臣,例如林老爹,不也被貶到紅鯉鎮(zhèn)。 偏偏一代武將殷家與文臣之首易家,同出今朝,本該享盡天下愛戴的皇家,夾在兩家間,備受冷落。 從小他便被父皇反復提醒著他為趙家人,甚至不喜他與母后接觸,好像是讓他刻意忽視體內(nèi)流淌的另一半血液。 林老爹左立難安,他朝外走,“此事,我得去找老師商議一番?!?/br> “且慢,等大夫來了后,我與你一起去。”趙譯抬了抬手。 他言罷,手忽然一頓,想到那日廟宇里方丈言的舍之。 舍,什么呢? 他看到晉朝外實內(nèi)虛,想要籠回殷家與易家,可最終導致的是自己的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晉朝比他想得還要千瘡百孔。 停頓在虛空的手緊攥起,“算了,我不去了?!?/br> 倘若他未曾來過紅鯉鎮(zhèn),未曾深入了解易家,尤其是無論他如何允諾都打動不了的易鶴安。 他恐怕還會如原先認為勸說易家也非難事,但殷家離京有如此隱秘,易家呢? 等熊叔領(lǐng)著大夫回來,殷老爹已經(jīng)頭腦燒得徹底糊涂了。 殷嚦嚦在得知殷老爹發(fā)起高燒也從房里出來,望著病榻上的殷老爹,應(yīng)了那句病來如山倒,往日他有多威風,現(xiàn)下就有多狼狽。 “挾我妻女,逼我上戰(zhàn)場,無恥小人!”殷老爹嚅動著蒼白的唇喃喃,“可憐我的meimei,自幼被家里寵愛,披甲上陣,也可憐我的女兒……” 熊叔緊緊攥著刀柄,強忍著怒意,他看向一旁的殷嚦嚦,“小姐,你……”要不先出去吧,當家的現(xiàn)在說胡話呢。 他想這么支開殷嚦嚦,但殷嚦嚦沖他一笑,“放心吧,熊叔,等爹退燒了,我就回去?!?/br> 只是那笑,有些蒼白。 熊叔啞然失語。 等大夫說殷老爹的情況穩(wěn)定后,殷嚦嚦從殷老爹的房里退出來,她看向跟她一并出來的趙譯。 “表哥?!?/br> “嗯?!?/br> 她深深呼了口氣,“那個位置,真的有那么好嗎?” 月色里,她的眼眸澄澈的令他心悸,只一瞬他便偏過頭,看向別處,“不好?!?/br> 她喃喃,“不好……”那為什么好多人想要?甚至不惜諸多性命? “但總有人要坐著的?!彼匦驴聪蛩?,那份澄澈的美好,亦如月色皎皎。 他想,如果是他坐在那個位置,今夜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或許,就能保證這份美好永遠不會被打破。 他素來不是好人,因為身處污濁的他,所見都是心懷鬼胎的厲鬼,不信這世間有善。 今夜,他聽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也聽見深巷里的貓叫犬吠,還有餿水車吱吱呀呀經(jīng)過的聲音。 一切,都彌足珍貴。 第43章 你藏好 易家。 堂屋里燈火通亮,圓桌擺著各式各樣的菜品,易老爹卻有些食不知味。 他抬眸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面的李宛箬,破天荒地破了食不言的規(guī)矩,“這些年,你在京城過得如何?” 正好李宛箬咬了一口菜,帶她細嚼慢咽地吞下后,方笑道:“回太老師,挺好的?!?/br> 易夫人替她盛了勺湯,“你娘近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