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總兵帶了一隊親衛(wèi)，大約二三十人，鮮衣怒馬，雕鞍彩轡，一路南行。

    路上洛倩總是不時來找找洛涓的麻煩，洛涓大多時候不理她，有時候向洛總兵特別委婉地裝裝可憐，告告狀。

    她有心情時，會蒙了面去到洛總兵跟前，表現(xiàn)她的聰慧溫婉乖巧，和對父親深深的“孺慕之情”。

    也算是一種報復(fù)吧。

    洛總兵雖是這樣狼心狗肺的父親，也不至于全然無絲毫骨rou之情，她現(xiàn)在什么也做不了，能讓他將來多一分愧疚，也算是略微出點氣。

    若是將來讓他亂了心緒，像母親留下的書中那幾本話本里說的，練功時會走火入魔，那就更好了。

    但大部分時候，她連這樣的心情也沒有，獨自待在馬車?yán)锇l(fā)呆。

    洛涓和弟弟一個馬車，大部分時候要照顧五歲的弟弟，來尋她晦氣的時間其實也不很多。

    而那個被洛總兵和寧氏寄以重望的弟弟叫洛斌，大概年紀(jì)小的緣故，對洛涓倒沒有多大的敵意，甚至還跑到她面前叫jiejie，好奇地問她臉怎么了。

    洛倩發(fā)出一聲嘲笑的冷笑，洛總兵來了，訓(xùn)斥了她一聲，并親自蹲下把兒子抱起來，一副慈父狀，道：“你大jiejie她生病了。”

    洛斌又問：“大夫沒給jiejie看嗎？”大眼睛黑葡萄一般，十分喜人。

    洛涓微微一笑，什么也沒說。

    洛總兵敷衍道：“斌兒好好學(xué)本領(lǐng)，說不定將來就給jiejie治好了?！?/br>
    洛涓心里惡心得直反胃，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對著父親微微一福，回去了自己的馬車。

    一路向南，雖然秋色漸深，到底地氣溫暖，還并不如何寒冷。

    頗有些漫山夾雜了紅楓和黃色銀杏的小山，呈現(xiàn)出一種色彩斑斕艷麗的美，又因為結(jié)局也不過是如同旁邊那些早早落葉的樹一般，遲早要凋零委地，更多了三分凄烈。

    映襯著時時可見的大川小河，水光瀲瀲，毫無冰凍的跡象。

    山艷水柔。

    洛涓有時會想，死之前能看到不同的美景，倒也快哉。

    這般想來，心里也漸漸更加坦然。

    就這樣一路走了二十多天，終于洛總兵宣布快要到家了。

    這是一個東南沿海的小鎮(zhèn)，名字叫洛家鎮(zhèn)。

    洛涓隔著簾子，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里和別處的不同。

    他們的車馬行進(jìn)的路是一條鋪著青石板的路，旁邊有好些大銀杏，路上雖有人行走，但大都是一些商販貨郎，挑著擔(dān)子，統(tǒng)統(tǒng)都是朝向進(jìn)鎮(zhèn)子的方向，大概是因為早上，都是進(jìn)鎮(zhèn)里做生意的，而洛家鎮(zhèn)的居民，竟是沒有出鎮(zhèn)的，

    而且不同于別處官路上人來來往往，有說有笑有吵架抬杠，人聲嘈雜，這些人卻是個個低著頭，神色間頗為肅穆，這一路上幾乎沒人說話，就是說話，也把聲音壓得很低。

    以至于洛總兵的護(hù)衛(wèi)也不知不覺壓低了聲音，不敢高聲說話。

    走著走著，就到了一處關(guān)卡，在一棵碩大的老銀杏樹下，一個三四十歲，頭上扎著靛藍(lán)頭巾的漢子拿了一張竹椅子坐在那里，旁邊還站著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男子，模樣有些獐頭鼠目，湊著和那坐著的男子說笑。

    那些行商們就排隊從那關(guān)卡處過去，個個卑躬屈膝，乖巧順從，如同一群歸圈的羊。

    而那坐著的男子手里拿著一根長竹竿，一個個點過去，用竹竿挑起他們的箱籠蓋子看里面的東西，或是用竹竿頭戳他們的腰或臀，覺得誰走得慢了或快了，就狠狠一竿子抽過去。

    被抽打的人痛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大聲呼痛。

    護(hù)衛(wèi)們有些瞠目結(jié)舌。

    而洛總兵卻是親自下馬，走到那坐著的漢子面前，抱拳道：“坎旺哥。”和顏悅色，態(tài)度十分謙和。

    完全像是兩個同村同族的族人打招呼，哪里有半點封疆大吏衣錦榮歸，回來見到舊時鄉(xiāng)親的矜貴模樣？

    那坐著的漢子先是一怔，認(rèn)了出來，站起身用力拍著洛總兵的背，大笑道：“離槿！是你這小子！”看看他衣著打扮，和他身后的車馬隊伍，道：“行啊，這是榮歸故里了，在外頭混得不錯，錦衣玉食，沒少享受！”

    一絲也沒有普通百姓見到上位者的恭敬惶恐。

    洛總兵十分謙虛：“坎旺哥別笑話我了，若是我天資再好幾分，哪里舍得離開這里！還是你們好啊……”他四顧感慨，“這里靈氣充裕，才是修行的好地方，坎旺哥的修為，已經(jīng)在我之上了吧……”

    那叫坎旺的漢子笑起來，顯然覺得洛總兵說的完全不是謙虛之辭，嘴里道：“有什么好！我的靈根還不如你呢！哪里能得什么好處？鎮(zhèn)日里不過都是無聊的差使！看看，在這里看管這么些來販貨的玩意兒！閑出鳥來！”

    他看著洛總兵和他身后的車隊，瞇起眼，有幾分羨慕道：“早知道你小子日子過得這么舒坦，我也求族里讓我出去了！”

    第9章 老宅

    洛總兵帶來的護(hù)衛(wèi)中，有六人是修道之人，雖然沒什么太大的能力，卻也能使用一些小法術(shù)，洛總兵就點了這六人，又叫洛涓、洛倩、洛斌下車，令其余人帶著車馬就近找地方安置，又對三個子女和六個侍衛(wèi)說：“此地乃我鄉(xiāng)，名洛家鎮(zhèn)，鎮(zhèn)中多為我族人，有靈根者近半。此間不論俗世富貴，只講修為高低。”

    他掃了一眼那六個侍衛(wèi)，咳嗽一聲，厲色道：“你們靈根不佳，修行不過剛剛?cè)腴T，我知道你們平日里多驕矜，但這里一個黃發(fā)垂髫的幼童，也可能遠(yuǎn)遠(yuǎn)在你等之上，故進(jìn)去之后，便需如這些凡人一般，夾著尾巴低著頭做人?！?/br>
    眾侍衛(wèi)驚疑不定，口中一一答應(yīng)。

    又對洛涓洛倩和洛斌肅容道：“在這里沒有什么總兵府的少爺小姐，你們在這里只是普通鄉(xiāng)民，侍女一概不能帶！你們的地位取決于你們靈根的高低，進(jìn)鎮(zhèn)里切莫生事?！?/br>
    洛斌嘴乖巧，首先應(yīng)是。洛涓蒙著面，低著頭，也輕聲應(yīng)了。

    洛倩卻驚訝地張著嘴，頓了頓足，有些嬌嗔地叫了聲：“爹爹！”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的樣子。

    洛總兵心神不屬，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洛倩就乖乖閉上了嘴。

    洛總兵又令人開箱，取出些衣物來，令入鎮(zhèn)的眾人換上，他自己的是一身赭石色綢衣，眾侍衛(wèi)是灰白色粗繭綢，而洛涓洛倩洛斌的統(tǒng)統(tǒng)是本色麻衣。

    洛倩頓時不干了，道：“爹爹，怎的讓我穿這樣的東西?！?/br>
    洛總兵板著臉，道：“這里的規(guī)矩便是如此，不曾測過靈根的稚童，只能穿本色麻衣，這已是我囑托你母親準(zhǔn)備的細(xì)麻衣了！等測了靈根，有靈根可穿綢緞，無靈根者在此終身只可著布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