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李柏雖是成了太子,可圣祖卻一點(diǎn)兒面子也不給他留,時常當(dāng)著群臣感嘆:“差其大哥遠(yuǎn)矣!” 李綰還是局外人時,讀到這一段,總覺得這是因?yàn)槿瞬辉诹?,記憶中自動美化,圣祖才會覺得長子什么都好??僧?dāng)李榕、李柏都成了她的哥哥,一同長大,她才明白了圣祖的懊惱心情。 偏偏是才德兼?zhèn)涞拈L子早逝,只能傳位給好吃懶做、小肚雞腸的次子,不憋屈才怪。 李柏繼位后日漸奢靡,宦官干政,而從他之后的李家皇帝一個比一個荒唐。有寵愛妃嬪不理朝政,導(dǎo)致外戚專權(quán)的。有性情暴戾,殘害忠良,民心大失的。甚至還有大字不識,一心想做木匠的。 李綰的父皇,本是宗親,無論如何輪不到他來做皇帝??汕∏僧?dāng)時的皇帝,一心想要得道升仙,大把大把的丹藥吃著,二十多歲就駕鶴西去了,連子嗣也沒留下。大臣們在宗親中選來選去,才挑中了李綰的父親。 她的父皇登基后,半生cao勞,可江山已被前人糟蹋的滿目瘡痍,再無力回天。圣祖打下的基業(yè)、耗費(fèi)二十年創(chuàng)建的太平盛世,再也回不去了。大雍逐漸走向滅亡。 所以當(dāng)李綰真正去想對錯的時候,她才看清這一切。 什么是對?君主有所作為,能令百姓們安居樂業(yè),天下太平,就是對。 什么是錯?從李柏開始,只顧自己享樂,棄天下于不顧,這樣的帝王就是錯。 李綰不再糾結(jié),后世的她是否存在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中間的百年,大雍百姓是怨聲載道,食不果腹,還是能夠安穩(wěn)度日。她是李家的公主,享受了無盡尊榮,那么和親也罷、殉國也罷,背脊總要挺得直,這是她骨子里的驕傲。 “玄真,你說的對,我終于想明白了,我得回家一趟?!?/br> 她一笑,冷艷高傲的眉眼,就變得無比鮮活,仿佛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只為他一人綻放。玄真看著少女的背影,有些失神。 . . “春蟬,以前聽你提起,你弟弟也在讀書?” 一提起弟弟,春蟬眼中都帶上了驕傲:“是,秋子有出息,我們供不起他去什么太好的書院,可他自己努力的很?!?/br> “那他可愿意去京都讀書?大哥前陣子來信,說是書童生了病,母親本想在家里挑一個送去。可你也知道,李二、李三家的小子,舞刀弄槍喜歡的很,一看書就喊頭暈?!?/br> 見春蟬睜大眼睛不說話,李綰又道:“只是名義上的書童,不用簽文書、更不用賣身。只去陪著大哥讀書,起居上照顧他些就是。若將來有了出息,考出了名頭,李家也愿意幫襯著。” 春蟬也不顧是在馬車上了,登時就要跪:“謝謝姐兒、謝謝姐兒!這樣的好事哪能不愿意呢,秋子懂事,一定盡心照顧大少爺!” “那一會兒我便找母親去說?!?/br> 吳氏一向相信李綰,聽她說是春蟬的弟弟,也算知根知底,這事兒便說定了。 “你回去與你爹好好說,這是好事兒,讓他別舍不得。另外交代你弟弟,一定看顧好了大哥,有任何頭疼腦熱都要趕緊看大夫,耽誤不得?!?/br> 這話說的有些奇怪,可春蟬還是仔仔細(xì)細(xì)記了下來。 李綰見她咬唇有些猶豫,問道:“怎么了?可是還有事?” “姐兒,我那小妹子今年也十一了,手腳麻利,人也本分。我前兒聽蕊心說,夫人想再買些能用的人,想著、想著......” 李綰一樂:“我當(dāng)什么事兒呢,母親是說想給我添兩個丫鬟。你回去問問,她要是自己也愿意,你這趟回家就把人帶來,你們姐兒倆還能做個伴?!?/br> 春蟬謝了又謝,高高興興的回了家,哪知二妹卻鬧了起來。 呂夏十三四歲,聽完春蟬的話音兒便哭了出來:“大姐這心偏的沒邊兒了。自己在侯爺家吃香喝辣,把秋子安排到了京都,小妹也要帶進(jìn)侯府享福,唯獨(dú)不肯拉我一把,要把我嫁到窮苦人家遭罪,你這是存心要坑我一輩子?。 ?/br> “娘在地底下要知道了,你們這樣對我,她都得替我冤枉!論起容貌性情,我比小妹差在哪?憑什么我要嫁人,我不依!我也要去侯府!” 第23章 表白(捉蟲) 面對二妹一連串的指責(zé),春蟬顫聲道:“夏丫,我哪會害你呢?那朱家雖然沒什么錢財,可他家兒子考中了秀才,出息的很。侯府說出去再好聽,那也是去伺候人的,哪比得過做正頭娘子舒坦?” 呂夏把嘴一撇:“既然那么好,大姐怎么不自己嫁給他?”人人都知道她jiejie是侯府小姐身邊的大丫鬟,誰不因此高看她一眼?小姐妹們平日都捧著她,說夏兒比jiejie還好看,將來說不定能做人上人呢。 恭維話聽多了,人就飄了,肯本認(rèn)不清自己的斤兩。呂夏一心想著去侯府攀高枝兒,哪愿意嫁給窮酸秀才。 “凈拿好聽話來哄我,我看你就是怕我去了侯府,搶了你的風(fēng)頭、搶了你的地位。小妹蠢笨,所以你倒肯讓她去呢?!?/br> 春蟬怎么也想不到,她疼惜的妹子,竟然這樣看她,難過的話都說不出,紅著眼睛不語。 倒是呂秋、呂冬看不過去,紛紛道:“二姐怎能這樣傷人?大姐哪件事不是為了家里好?” 呂夏更是來氣,哼哼道:“好啊,你們倒是一家子親親熱熱,全欺負(fù)我一個是吧?” 一直沒吭聲,吧嗒吧嗒抽旱煙的呂忠驟然起身,一巴掌扇到呂夏臉上,眼中滿是失望之色:“要不是當(dāng)年賣了你大姐,換一家人活路,你早餓死八百回了!這些年一家人靠她一人養(yǎng)活,把你養(yǎng)大了,你倒往她心里捅刀子了!好啊,你可真是有良心!” 呂夏捂著臉哭嚎:“還不是因?yàn)槟銢]本事!我就是要過好日子,那窮秀才,你們誰愛嫁誰嫁去!反正我不嫁!” 見呂夏哭著跑出門,春蟬有些擔(dān)心,嘆氣道:“爹,她要真想去,要不然......” “不行!她心氣兒高的很,不是個踏實(shí)的,去了侯府早晚也要惹出禍端。小姐處處幫襯咱家,誰也不許給她添堵。夏丫不肯嫁就不嫁,日后她愿意怎樣就怎樣,我是管不了了?!眳沃义N了錘落下病的那只腿:“你領(lǐng)著冬兒去吧,秋子一人要進(jìn)京我也不放心,待給夏丫找好了人家,我就也去京都。無所謂做什么,有手有腳,總也餓不死,不會給小姐添麻煩的?!?/br> 春蟬領(lǐng)了小妹進(jìn)侯府。呂冬也生了一張圓臉,性子有些靦腆,但看著就老實(shí),李綰給她改了名字叫冬雪,留在跨院兒伺候。想著去跟母親回稟一聲,可去了一趟正院,回來便失魂落魄的,連春蟬的話都沒聽進(jìn)去多少。 “你說你爹想去京都?” “是,秋子沒出過遠(yuǎn)門,他有些不放心,想等安頓好了二妹,就去照看著。他自己能找活兒做,不會添麻煩的。” 李綰揪著帕子:“你讓你爹來吧,咱們也要去京都了?!?/br> 春蟬張大嘴:“咱、咱也去京都?” “母親說父親寫信來,給大哥定了一門親事,她有些不放心,想去相看相看。”在老宅留了三年,再留下去也不是個兒事,大姐去年便嫁到了京都,母親思念的很。 李綰知道,去京都是早晚的事兒,可聽母親的意思,竟是收拾收拾,下月便動身,能趕在年節(jié)前到京都,也讓祖母能過個團(tuán)圓年。這事兒來的突然,一下子便到了眼前,李綰措手不及,心里揪得慌。 仔細(xì)想來,不是舍不得乘安縣,而是舍不得一個人。 他純白僧袍,纖塵不染,溫潤眉眼像是春日里的暖陽,時時刻刻都能讓她安心。 李綰上輩子養(yǎng)在深宮,沒接觸過外男,她也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該是什么樣的滋味兒。只是每次去冬青寺都能讓她舒心,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心口就像破了個洞,又慌又冷。 “春蟬,你讓你爹來,日后跟著我,京都也一同去,月例就按李三的給他?!?/br> “啊?謝、謝謝姐兒?!?/br> “不用謝我,讓他現(xiàn)在就來,咱們?nèi)ザ嗨隆!?/br> “現(xiàn)在?可天都黑了......” “就是現(xiàn)在,一刻也等不得。祖母和母親那,我會親自去解釋?!?/br> “是?!?/br> 春蟬跟著李綰久了,養(yǎng)成了習(xí)慣。她打心底里為了李綰好,可卻從不會違背她的任何決定。 呂忠可算找著了報答恩情的機(jī)會,一路上馬車趕得又快又穩(wěn),半個時辰便到了冬青寺的后門。 “小姐,到了。我就在這兒等您,若有事您就大聲招呼我?!?/br> “好?!?/br> . . “小師傅,我有急事要去見玄真一面?!?/br> 看門的小和尚,跟李綰熟悉。見她大半夜來了,雖有些奇怪,可也沒有阻攔。 “那施主提個燈籠吧,天黑了,小心腳下?!?/br> 謝過了小和尚,李綰帶著春蟬徑直去了玄真的院子。冬青寺靠山,到了夜里越發(fā)的冷,指尖都凍得隱隱發(fā)痛。春蟬抬頭一看,竟是飄起了第一場冬雪。 “姐兒,下雪了,要不咱們明日再來?” 李綰搖了搖頭,繼續(xù)爬陡峭石階。薄雪落在青石階上,很容易打滑,李綰沒踩穩(wěn)便摔了一跤。裙子染了泥土,手掌也被尖銳石頭劃破。一連串的血珠子,順著手腕往下流,嚇人的很。 春蟬急的都帶了哭音:“這都出血了!要不、要不我背您吧。” 李綰拍拍泥土,站起來身:“沒事,我們快些?!?/br> 玄真在房里打坐,見下起了雪便起身關(guān)窗,忽見窗外有道熟悉身影。他還以為自己魔障了,可仔細(xì)看分明就是李綰,他拿了把傘便急匆匆出來。 “阿綰?這么晚,你怎么來了?可是出了事?” 他撐傘在李綰頭頂,借著光亮,見她裙擺臟污,手也劃破了,皺起眉又道:“摔著了?我去給你找藥。” 話音才落,李綰便抬起手,抱住了他的腰。 雪越下越大,玄真撐著傘,渾身僵直,動也不敢動,幾乎以為這是一場夢。 可少女身上的甜香縈繞在他鼻尖,嬌軟的身子抱著他,緊緊的,不肯放手。 “玄真,我要走了?!?/br> “要跟家里到京都去?!彼惨糁卸即蛑?xì)顫,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太疼。 玄真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他又揚(yáng)起一抹笑來,清清冷冷的聲音道:“嗯,一路順風(fēng)?!?/br> 輕飄飄的一句一路順風(fēng),好像輕而易舉的劃清了界限,從此后山高路遠(yuǎn),兩人各自安好,再說什么都是多余。更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李綰心上,疼的她不知所措,落下淚來了。 “玄真,我喜歡你。”眉眼張揚(yáng)的少女,臉頰掛著淚,這一刻仿佛低到了塵埃里,只緊緊拽著他的衣擺,用力的到指骨泛白,也不肯放手。 春蟬眼珠子都快驚掉了,她怎么也沒想到綰姐兒竟是喜歡上了玄真師傅。 玄真身姿挺拔,長相更是十分清俊,兩人撐一把傘站在雪中,美的就像一幅畫。可再怎么般配,玄真他也是個出家人啊!姐兒的這片真心可該怎么辦? 時間像是靜止一般,過了許久玄真才垂下眼眸,念了一句佛號。想要離去,衣擺卻被少女緊緊握著,他蹲下身來,面上無悲無喜,就好像初見時的一棵孤松。 李綰執(zhí)拗的不肯放手,他就在飛雪中解下外袍不要,起身回了房間。 緊閉的房門,已經(jīng)給了李綰答案,可她仍舊不肯走。 山中深夜,飄著大雪,冷的人心肝兒都跟著打顫。李綰凍得嘴唇青白,可就是一動不動立在那,盯著那扇房門。 春蟬瞅著都要心疼死了,撿起紙傘撐在李綰頭頂:“姐兒,咱們回去吧,這么冷的天,你身子哪里受得?。俊?/br> 李綰仍舊搖頭。她不知道怎么能讓玄真喜歡自己,她只會用這樣蠢笨的辦法證明真心。什么驕矜面子通通被她丟在腦后,她不怕丟人,她只怕輕而易舉放棄了,會后悔終生。 一整夜,李綰站在雪地中等待,可那扇房門始終不曾開過。天光破曉,紛揚(yáng)的雪終于漸停,李綰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姐兒!” “玄真師傅,綰姐兒暈倒了,我求你開開門吧!” 房中仍舊無聲無息,沒有回應(yīng)。 李綰是她看著長大的,在春蟬心里比親妹子還親,如今面色蒼白的倒在雪地里,唇上一絲血色也無,她比誰都心疼。這回她是徹底埋怨上了玄真,也不再求他,只抹干凈眼淚,抱起阿綰:“姐兒你忍一忍,我?guī)慊丶?!?/br> 她背起李綰,一步步艱難下山,心中難過的不得了。她的綰姐兒那么好,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她一般好看心善的小姑娘,怎么有人舍得如此傷她。 李綰被送回李家時,奄奄一息,發(fā)起了高燒,一雙腳更是凍得紅腫起來。家里因此亂成一團(tuán),老夫人、白姨娘只顧著哭,夫人氣的犯了頭風(fēng):“這究竟怎么搞得?好端端怎么會病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