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意

    有人說手是女子的第二張臉, 柳姨娘的一雙手就生的十分漂亮, 白皙柔嫩不說，就連指甲也留得仔細(xì)極了，涂著艷色的蔻丹, 攏著白玉鐲, 一瞧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過日子的人。

    可眼下這雙手，卻死死攥著帕子, 用力到手背上都露出了青筋紋路, 看著失了美感。

    “都是你出的餿主意！還說什么萬無一失，我當(dāng)初就不該聽你的, 夫人如今換了府里的廚娘，我瞧八成是發(fā)覺了.......”

    李纖不耐煩的撇了撇嘴：“你當(dāng)初聽了這主意不也覺得好？這會兒倒怪上了我，可真是有意思。要我說你就是自己嚇自己，吳氏換廚娘, 那是跟縣主較勁呢，沒聽正院大早上就鬧了一場？你倒嚇得跟什么似得?！?/br>
    柳姨娘狠狠放下茶盞：“她跟縣主別勁兒, 為何不換別處的人，獨獨換了廚娘？我瞧這事兒有蹊蹺。”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想這會兒收手？”李纖向前探身：“你別忘了，咱們前邊鋪路可花了不少銀子，眼看著要成功了，你就全當(dāng)打水漂？”

    銀子確實沒少花, 柳姨娘要說不心疼那是假的，可她面上閃過一絲動搖，最后還是道：“我早就說過這事兒急不得。我是要讓李榕沒好兒, 可不是想把自己搭進(jìn)去，如今既然情況不對，那以后再尋機會就是。”

    李纖覺得柳氏就是做小做慣了，做起事來也畏手畏腳，看著就讓人來氣?？裳巯滤松夭皇?，也沒有別的幫手，不愿把柳氏得罪狠了，因此扣了扣指甲，說道：“那隨你吧。只是決定收手，人就得處理干凈?！?/br>
    柳氏眉心一跳：“你是說書院和家里先前的廚娘？怎么處理？”

    李纖含了顆梅子，輕輕抬起右手在脖子間比劃了一下：“當(dāng)然是這么處理?！?/br>
    “你瘋了！”柳氏驚的喊出了口，立馬又壓低聲音道：“你當(dāng)殺人是什么簡單事？出了人命官司官府是要查的！”

    查？就古代這落后的仵作，能查出什么？再說電視劇里不都這么演，做完壞事必須得滅口，只有死人才不會開口。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嗎。李纖滿不在乎道：“你想害李榕不也是殺人？干嘛這么大驚小怪。”

    “那怎么能一樣？我又沒親自動手，李榕就算死了也是他自己身子病弱，查不到我頭上。他擋了柏哥兒的道，非死不可?？赡莾蓚€廚娘......咱們只是交代了她們做指定菜色，又沒讓她們下毒，不至于為了這個殺人滅口吧！”

    李纖挑眉：“按你說的，吳氏真察覺了這事。兩個廚娘若是供出是咱們指示的，你說吳氏對你我會不會這般心軟？”

    有時候這惡念一起，就再也停不住了。柳姨娘原本從沒動過滅口的心思，可經(jīng)李纖這么一說，她還真覺得有些道理，什么也比不上自己的安危重要。靜了半晌，垂下眼道：“那這事也不好辦，你真有那膽子殺人？”

    秀美的女孩兒一愣，伏在小幾上笑了起來：“哎呦我的好姨娘，這樣的事，當(dāng)然不用咱們?nèi)邮郑阒恍鑲湎裸y子就是。”

    .

    .

    朱御史近來很是有些倒霉。

    他家住在帽兒胡同，那一片住的大都是顯貴人家，平時很安靜?？勺罱估?，總聽到有人拍他家大門，門房的小廝跑出去看，外頭卻連個鬼影都沒有，來回反復(fù)，小廝嚇得差點兒暈過去。白天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門板上讓人涂了黃鱔血，氣味兒引來了蝙蝠撞門。可仔細(xì)擦干凈了吧，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又有人來抹，逮也逮不到是誰。

    連著幾天如此，這傳來傳去，也不知怎么就傳成了他家鬧鬼。臨近的百姓都道，是這朱御史缺德事兒做多了，小鬼都看不過眼，耍他呢！住在帽兒胡同的同僚們也有所聽聞，看他的眼神都帶著幾分嘲笑。

    最可氣的還不是這些。朱御史每日上下早朝，都是坐轎子。以往好好的，這兩天轎夫們也不知怎么了，一個個凈摔跟頭玩兒，換了好幾茬就沒一個穩(wěn)當(dāng)人。今日下朝，本都到家門口了，誰知前頭轎夫又是摔了個大馬趴，正哼小曲兒的朱御史直接從轎子里飛了出去，門牙都差點兒磕掉了，一群孩子指著他哈哈大笑，氣得他頭疼欲裂對著轎夫就是一腳：“你瞎??！大平道上都能摔跟頭，你想摔死老爺我不成？”

    轎夫也是滿臉委屈，拍了拍身上的土：“小的哪敢啊，已經(jīng)小心再小心了，可也不知是哪個挨千刀的，往我腳底下扔彈珠??！我又不是那哪吒，可踩不穩(wěn)風(fēng)火輪！”

    呵！到趕上了個愛說俏皮話兒的！朱御史簡直氣得要吐血。一瘸一拐，哼哼唧唧進(jìn)了家門，又是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拎起東西就要砸?？蛇@廳里的擺件，都是地方官員孝敬他的好瓷器，樣樣值錢，他看來看去哪個不舍得砸，到了自己一巴掌拍到小幾上：“倒霉也沒我這么個倒霉法兒！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在整我，讓老爺我逮到非扒了他的皮！”

    朱婉婷見哥哥不在，湊到親爹面前告狀：“爹，我知道是誰！”

    “誰？”

    “定是那英國公府的宋二！他平日里看著就不像好人。前幾日我?guī)蜕騤iejie去出氣，他跑來橫叉一杠子不說，還與那諭恩候家的庶女合起伙來欺負(fù)我！要不是哥哥攔著，我早就要告訴您的，可沒成想宋二竟還敢找人來惡心您！爹~您可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朱御史一怔：“宋二？你是說宋懷秀？”

    “就是他！不光是他，還有諭恩候府的李綰，他們兩個都不是好東西！”

    朱御史只覺得腦仁兒疼：“你招惹宋懷秀做什么？我討好國公爺還來不及，你倒上趕著得罪人？”

    朱婉婷委屈道：“我是聽您的話，才......爹怎么還埋怨上了我？那宋二不過是個庶子罷了，國公夫人根本不搭理他，他在府中尚且不如宋顏得寵，您怕他做什么？”

    “蠢貨！國公夫人不喜歡他又怎樣？英國公府的大公子纏綿病榻數(shù)年，聽說隨時都有可能咽氣，將來這爵位還不是得由他宋懷秀來繼承？國公爺表面上對他不聞不問，可暗地里若沒他護(hù)著，你當(dāng)宋二能在沈夫人眼皮子底下，長到這么大？沈家的女子，可都是厲害角色?！敝煊穱@了口氣：“你可真是會添亂！得罪誰不好，非得罪他。罷了，往后要是見著人家，你就先賠個不是。”

    朱婉婷傻了眼。她也是嬌慣著長大的姑娘，頭一次在外面挨了欺負(fù)，回家還要挨罵的，“我賠不是？呵，我算看明白了，爹和哥哥都一樣，外人一個也不敢得罪，就只會委屈我！”

    朱婉婷抹著眼淚跑出正廳，一頭撞在失魂落魄的朱庭俊身上。

    男人站住腳，納悶道：“婷兒，你怎么哭了？”

    哪知meimei卻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用你管！”

    朱御史聽見，便招手讓兒子進(jìn)來，忍著怒氣道：“你meimei現(xiàn)在是越來越不像話，我非得找個教習(xí)嬤嬤來，好好教教她規(guī)矩！”他頹然坐到圈椅中：“唉，婉婷不懂事，好歹你還算穩(wěn)重，知道避開英國公府鋒芒，沒有意氣用事，如今沈閣老脾氣越發(fā)怪了，我早晚也得站到英國公那邊才行......”

    朱御史見兒子越發(fā)穩(wěn)重，也想與他聊聊朝堂之事?？伤脑挘焱タ∫粋€字也沒聽進(jìn)去，他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些瘋狂與癡迷：“爹，兒子想要求娶諭恩候府的三小姐?！?/br>
    朱御史的一口茶水全嗆進(jìn)了嗓子眼，咳了半天才道：“和你表妹的六禮都走了一半，你這會兒說要娶別人，瘋了不成？”

    朱庭俊面上閃過痛楚：“從前你們說讓我娶表妹，我以為娶誰都是一樣的。表妹無論是性情容貌比起別家小姐，也沒有差在哪?？勺詮囊娺^李姑娘，我才明白什么叫見之不忘，什么叫朝思暮想。我是真心喜歡她，爹，就當(dāng)兒子求您了，您幫我這一回，我以后什么都聽您的?！?/br>
    朱御史覺得這日子沒法兒過了，一雙兒女都沒長腦子！

    且不說這會兒退婚他們朱家要遭人唾罵，先瞧瞧他要求娶那人，諭恩候府的小姐？這不是往親爹后心捅刀子？

    諭恩候那是陛下一手扶持上來的人，在朝堂上處處與沈閣老唱反調(diào)，自己作為沈黨，替兒子求娶諭恩候的女兒，這不是作死？

    朱御史摔了茶碗：“這件事我絕不可能答應(yīng)，你也別再想了。將來好好和你表妹過日子，女子嘛，相處久了，都一樣?！?/br>
    一樣嗎？朱庭俊垂下頭想起那日，女子轉(zhuǎn)身時高傲的眉眼，和她身上清冷的香氣，一切美好的如夢如幻。不一樣，唯她真絕色，其余皆是庸脂俗粉。

    “爹，您若是不答應(yīng)，兒子就跪死在這！”

    朱庭俊從小便聽話，甚至性格是有些軟弱的。今天是王校長內(nèi)部他生平第一次，敢違抗父親的意思，他跪的筆直，眼里滿是執(zhí)拗之色。

    第36章 幫忙

    宋懷秀近來天天待在煙斜街的茶攤, 這里繁華, 臨街都是貴女們常光顧的衣裳首飾鋪子，他想見阿綰，又不敢貿(mào)然去侯府找她, 便每日在這里傻等。

    到了晌午, 太陽越發(fā)大了，宋懷秀伸了個懶腰, 朝老板道：“老應(yīng), 給我來碗冷淘?！?/br>
    茶攤嘛，有茶有點心有干果, 可沒聽說來茶攤吃冷淘的。但老板跟宋懷秀相熟，聽了笑罵一句，還真挽起袖子去給他做。

    青槐葉搗汁和入面粉，做出的面條色澤鮮綠, 煮熟之后再放入水井中冰鎮(zhèn)，炎炎夏日吃上一碗, 酸甜滋味都把火氣蓋了住，宋懷秀正埋頭吃飯，卻聽有人道：“二公子，小的有事稟告。”

    一抬頭，來人正是朱婉婷那日所雇的其中一個混混, 也就是孫五海的小弟?！笆悄?？大熱天不在延縣待著，又跑來辦事的？”

    那人約莫十六七歲，穿一身臟兮兮的褐色短打, 面上零星長著些麻點，見宋懷秀竟還記得自己，喜得齜牙一樂，抱拳道：“二公子，小的麻五，是專程來找您的?！?/br>
    “哦？什么事，坐下說。”

    “謝謝二公子。昨日有個小姑娘找上了我們大哥，說是想殺兩個婆子，一條命給八十兩銀。您說這叫什么事？我們大哥雖然長得兇惡些，可那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開賭場的老實人，哪能謀財害命呢？照大哥的意思就是抽她一頓扔出去，可我一瞧，那馬車分明是諭恩候府的馬車，與那天那輛一模一樣?！?/br>
    宋懷秀坐直身子：“你看清了？真一模一樣？”

    麻五道：“看清了！小的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記性好，我保證就是那天那輛?！?/br>
    “那小姑娘多大？你們把她怎么樣了？”

    “您別急啊，我們碰都沒碰她。那姑娘看著也就十三四歲，長得倒是挺好?？晌乙豢瘩R車，怕她是您的人，趕緊就告訴了大哥。大哥也就順勢先答應(yīng)了她，讓我趕緊來問問您，這事兒我們是幫還是不幫？”

    諭恩侯府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長得還好看，那不就是阿綰？

    宋懷秀猛然起身要走，還不忘扔了一錠銀子給麻五：“麻煩你跑了這一趟，這事兒你讓孫大哥別管了，我自去處理?！睂O五海雖是開賭場的，可他手底下的確有些亡命之徒能接手這樁買賣，但八十兩銀可買不了一條命，現(xiàn)在市價高的很。要是讓他們辦這事，就欠下了人情。

    若是阿綰真要殺人，他替她殺就是，還找什么別人。

    抬眼見街邊的成衣鋪子，宋懷秀腳下一頓。

    .

    .

    李綰她們來京都時，正趕上李繡剛剛生產(chǎn)，在伯府坐月子，一直也沒見上面。今日她要歸寧，不光是老夫人和吳氏激動，李綰也起了個大早，又是換新衣，又是備禮物。

    她一向與大姐感情要好，可自從大姐嫁到京都，粗一算她們已有近兩載未見了，想念的很。

    說起李繡的這樁婚事，還是李昭親自給她挑的。那時李昭初封諭恩候，有不少人家想要求娶李繡，大都是地方上的官員，和沒落的宗親。求娶的人雖多，可他們卻兩眼一抹黑，哪個也不了解，這便又拖了下來。

    一拖便拖到了李繡十六歲。

    京都中有個興義伯府，上一輩的興義伯早逝，府上早就不復(fù)以往榮光，空有個名頭，唯一的兒子繼承了爵位，卻是個有出息的，沒想著靠俸祿混吃等死，而是年紀(jì)輕輕便爬到了禁衛(wèi)軍副統(tǒng)領(lǐng)一職。

    此人名叫彭水東，拖到二十四五了也沒娶妻，因為他長得實在不符合時下女子們喜歡的翩翩公子。生的又黑又壯，像個鐵塔似得，一張臉也看著兇狠，左眼上還有道疤，孩子見了都能嚇哭。興義伯府又衰敗，聽聞他母親還癱瘓在床，自然沒有京都貴女愿意嫁給他。李昭接觸了幾次，倒是很欣賞此人。

    左右一思量，便與他道：“彭副統(tǒng)領(lǐng)年輕有為，我瞧了便喜歡。我家長女還待字閨中，性子溫婉良善，不知你可愿做我女婿？”

    當(dāng)初彭水東考慮了幾日便點了頭，就是為了李昭那句性子溫婉良善。聽聞諭恩候的長女已經(jīng)十六歲了，還沒出嫁怕是長相不太美。但不打緊，他自己長成這樣，哪還會挑剔人家姑娘的相貌，只要心地好，也就夠了。

    可真等娶回家，彭水東才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妻子不光心地善良，長的也是極為貌美，他又是驚喜又是偷偷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所以對待李繡是千依百順，寵溺的很。

    今日親手扶著李繡下馬車不說，又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跟在妻子身后，倒像個小媳婦兒似的。

    老夫人和吳氏見了這姑爺，雖也覺得他長的不英俊，可她們都是過來人，自然知道過日子什么最重要。

    男人要是個有心的，懂得疼你，一輩子都肯讓著你，那女子上了歲數(shù)也還像小姑娘一般天真嬌嗔，這才是福氣。

    李繡穿了件湖藍(lán)色的綢裙，剛生完孩子，臉頰比以前豐盈了些，可看著卻更開朗了。

    “祖母、母親、阿綰，你們怎么都出來了，曬得很，快進(jìn)去說話?！迸硭畺|跟著妻子一起叫人，一邊扶著她，還小心翼翼看著腳下，怕踩臟了她的裙擺。

    過得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以往沉靜的少女，嫁了人反而變得愛笑了，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舒展開來。

    他們夫妻二人在侯府一起用了午膳，彭水東與李昭、李榕，他們幾個男人一桌，可席間卻總回頭偷偷看李繡，鬧得李繡臉色通紅。吳氏拉著女兒到房中說體己話，一關(guān)門便問：“繡兒，你這兩年過得可好？”

    李繡紅著眼點頭：“好，都好，只是想念家里人?！?/br>
    “姑爺待你可好？”

    李繡有些不好意思：“他那人有些傻愣愣的，可他什么都聽我的......我、我覺得也挺好?！?/br>
    吳氏松了口氣：“那你婆母？我聽說她身子......”

    “婆母身子不好，可人很隨和 ，從沒為難過我?！?/br>
    至此吳氏才算真正放了心。

    一直待到夕陽西下，夫妻二人才要回伯府去。吳氏拉著女兒有些舍不得，李繡安慰道：“今日是沒帶著香兒，我有些不放心呢。等她大一大，我?；貋砭褪牵锟蓜e哭?！?/br>
    吳氏嘆氣道：“娘這是高興，看你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你好好過日子，不用惦記家里?！?/br>
    等送走了他們，又把李綰叫到房里，拿出來一匣子珍珠。

    “母親，您這是......”

    吳氏笑道：“母親實在是感激阿綰，要不是你當(dāng)年攔住我，我差點兒害了繡兒一生。如今她過得好，我更得謝你。我這也沒什么好東西，可我瞧京都貴女們都時興鑲珠子，阿綰也拿去用吧，無所謂是鑲在衣服上，還是鑲在鞋上，都使得?！?/br>
    那一大匣子珍珠顆顆圓滑，光澤瑩潤，有龍眼般大小，是做頭釵做項鏈都夠用的品相，母親卻讓她拿去鑲衣服鑲鞋面？

    “這樣好的東西，您給我也是糟踐了，不若自己打一幅頭面......”

    吳氏不由分說把匣子塞到她懷里：“我這年歲了，還戴什么珍珠頭面，阿綰拿去玩罷，母親將來給你尋更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