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節(jié)
宋千依看著父親那張陌生的臉,如果不是在病房里,如果不是記得父親的聲音,她可能連自己的父親都會不認識。 五年前,一場事故,讓她大腦受損,失去了辨認人臉的能力,從那之后,她的生活里就只有自己。 也不對,有時候照鏡子,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出院的三天后,她換上長裙,出門赴馮總的約。 馮總果然與父親說的一樣,沒有計較她上次的拒絕,也沒有追問忽然冒出來的男生是誰,帶她去吃了大餐,還帶她去買了女生都喜歡的衣服鞋子包包,最后在一家珠寶店里,馮總把一枚價值三十萬的鉆戒套在她無名指。 臉盲癥,又稱面孔遺忘癥,分為兩種表現(xiàn)形式,一種是看不清別人的臉,一種是對臉型五官失去辨認能力。 宋千依屬于后者,可以分得清老少與美丑,只是永遠也記不住一個人的面部特征。 她看著馮總松弛的臉部肌膚和隱隱的老年斑,聽到他詢問的那句“喜歡嗎?”時,嘴角無論如何都扯不出滿意的笑。 “不喜歡?”馮總見她冷著臉,以為是對這顆三十萬的鉆戒不滿意,視線掃進展柜,在被高高供起的那顆鉆戒上停留數(shù)秒,然后拿肥胖的手一指,“把那個拿來。” 宋千依明顯察覺到服務(wù)員的眼神別有深意。 脫下無名指上的戒指放在鋼化玻璃柜臺上,“我一個都不喜歡,走吧?!?/br> “那明天我?guī)闳タ纯捶孔雍蛙囎印!背隽酥閷毜辏T總摟住宋千依的腰走在商場燈光明亮的通道上,“下個月我要去趟加拿大,到時候你跟我一塊去,帶你玩幾天。” 宋千依提不起興致,“再說吧。” “你是不是累了?”馮總低頭看了看表,“時候也不早了,去我家看看吧,上個月剛換了廚子,以前在米其林餐廳里當(dāng)過大廚,廚藝那是沒話說,你過去嘗嘗,給點評點評,你要是覺得不好,我就換一個,一直換到你滿意為止,以后你要常住在那兒,你滿意才最重要。” 商圈里那些有錢的老板,似乎都以娶年輕小老婆為榮,不少上了年紀的老板,娶的媳婦一個賽一個年輕漂亮。 馮總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宋千依忽然覺得自己就是海鮮市場里個大rou多的螃蟹,被挑中了,買主迫不及待要把她蒸了吃。 一千萬。 馮總在她父親的廠子里投了一千萬。 她在父親眼里,恐怕都不如那一千萬。 車子行駛在夕陽里,七月初的京城傍晚,喧囂而悶熱,宋千依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是翻滾的煩躁。 “依依啊?!瘪T總坐得靠她很近,握著她的手,摩挲,“別緊張,我會好好待你?!?/br> 前面的隔板不知道什么時候降下來,后座形成了絕對封閉的空間。 宋千依在馮總親吻她手指的時候,心下一驚,用力縮回手。 “依依,別怕。”馮總喘著粗氣,他想了宋千依好幾個月,現(xiàn)在這姑娘終于肯跟他回家,他有些等不及。 話音落時,他一把將小姑娘抱進懷里,嘴巴急不可耐地去找宋千依的嘴唇。 宋千依偏開臉,那吻就落在她下顎的位置,宋千依反應(yīng)很大地推開幾乎將她壓住的人。 “依依?”馮總有些不悅。 宋千依眼睛里藏著恐懼,“停車!” 馮總皺起眉,“你確定現(xiàn)在要下車?” “老宋的廠子已經(jīng)開始生產(chǎn),訂單也接了不少,你不希望他明天就破產(chǎn),重新變成那個被追著討債的人吧?” 宋千依白著臉,手指緊緊攥著。 她遭遇事故那年,也是父親的生意遭受致命打擊的時候,一夜之間,原本幸福的家庭跌入深淵,父親受了重創(chuàng),精神一度瀕臨崩潰,哪怕后來好起來,他也變了很多,不再是那個愛家庭的父親,一心只想著如何東山再起。 短短的一瞬,宋千依想起因廠子投入生產(chǎn)而兩眼放光的父親,想起日日愁云籠罩的母親,想起病重在床的奶奶。 人生有太多不想做,卻不得不做的事。 手機鈴響的時候,宋千依那句‘對不起’已經(jīng)到了舌尖。 她頓了一頓,先掏出手機。 屏幕顯示的是一串陌生號碼,她看了眼沉著臉的馮總,接起電話。 “宋千依,你在哪兒?” 熟悉的聲音。 “有事?” “有,很重要,關(guān)系到你今后的人生。”電話里的人說:“告訴我你的位置,我馬上過來?!?/br> 此時正是京城的晚高峰,堵車堵到懷疑人生。 馮總的車已經(jīng)在濱海路滯留了半個小時,宋千依看向前面紋絲不動的車輛,報出旁邊顯眼的建筑。 又半個小時后,江易安趕到濱海路,遠遠的,他便看見宋千依站在路牙子上,目光縹緲虛無。 “宋千依?!彼苓^去,說話時氣息有些不穩(wěn)。 宋千依轉(zhuǎn)頭看過來,依然是陌生的眼神,她盯著他的臉,似乎是在仔細辨認他是誰。 沒等她認出來,他主動報出自己名字:“江易安。” “這個給你。”江易安從兜里掏出信封,遞給宋千依,“我剛才去了你家,知道你跟馮總出來的,不管你的決定是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在看完里面的東西之后,有個最正確的、對自己最好的決定?!?/br> 宋千依低頭打開信封,抽出來的,是兩張支票,一張一千萬,一張兩百萬。 “一千萬還給馮總,兩百萬給你奶奶看病。” 宋千依抬頭看向江易安,“你想從我這得到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苯装舱f:“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走歪路,宋千依,每個人的生命都來之不易,不要糟踐自己的人生?!?/br> “什么都不要,你是**嗎?”宋千依嘴邊難得露出笑容,很淡,依然叫江易安看呆了。 “宋千依,多笑笑,生活沒你想的那么糟糕?!?/br> 宋千依緩緩斂了嘴邊的弧度,“可也沒有那么美好,即便有,也是轉(zhuǎn)瞬即逝?!?/br> “我給你寫張借條,將來,我會還給你?!彼吻б缹懞媒钘l,用筆涂滿拇指指腹,在自己的簽名下按下手印。 江易安接過借條,“我送你回去吧?!?/br> 和上次一樣,先坐地鐵,后是公交,到達宋千依所住的安置小區(qū),天已經(jīng)黑了,宋千依沒有立刻回去,帶江易安去了小區(qū)對面的一家面館。 “請你吃飯?!?/br> 江易安沒有拒絕,也沒有對小面館表現(xiàn)出嫌棄,哪怕他看見臟兮兮的環(huán)境時提不起一點食欲。 飯后,宋千依說:“送我到樓底下吧,天黑了?!?/br> 江易安仍未拒絕。 到了最里面的一棟六層高樓下,宋千依說:“等我?guī)追昼姡疑先ツ脗€東西?!?/br> 不一會兒,她跑下樓,嬌喘微微地站在江易安面前,掌心朝向握拳送到他胸前,然后打開手指,小姑娘細白的掌心里躺著一枚男士胸針,小小的淡金色鏤空楓葉設(shè)計,很是別致。 “下次見面,你戴上它,我就能認出你了?!彼吻б勒f:“免得將來,我把錢還錯了人?!?/br> 江易安上次在醫(yī)院聽到宋合忠的話,回去他特意上網(wǎng)查了,才明白宋千依為什么每次見到他,都是茫然不識的神情。 他笑,伸手接過來:“萬一別人戴了和我一樣的胸針呢?” “不會?!彼吻б勒f:“胸針是我自己設(shè)計,自己做的,就算有相似的設(shè)計,我也能認出我自己做的?!?/br> 分別前,宋千依又說:“謝謝你,江易安。” …… 江易安回到家,將那張欠條細心夾進書里,顧欣顏端著一碗百合粥敲門進來時,就瞧見兒子對著一本書怔怔出神的模樣。 “幫了你那位朋友了?”她將托盤擱在書桌上,又把碗放在兒子手邊。 江易安點頭,嗯了一聲,端起碗,指腹感受到的溫度正好,于是仰著脖子兩口喝光了一碗粥。 “易安,你有沒有想過出國讀大學(xué)?” 顧欣顏笑瞇瞇的,宋羨魚家的兩個,都在英國讀大學(xué),蘇玉琢家的那個聽說今年也準備去美國當(dāng)交換生。 “沒這個打算?!苯装驳?。 “那好吧?!鳖櫺李伿帐傲送?,端起托盤,“那你早點休息?!?/br> 走到門口,顧欣顏又回頭:“什么時間把你那朋友帶回來吃飯吧,我最近剛學(xué)了道菜,正好讓她幫我嘗嘗做得怎么樣?!?/br> 江易安:“她沒時間?!?/br> “那什么時候有時間,你提前給我電話,我準備準備?!鳖櫺李佅?,能讓江易安以放棄考軍校來換取一千兩百萬的女性朋友,一定不一般。 “媽,你快去睡吧,都這么晚了?!?/br> 江易安連推帶搡的,把母親請了出去。 “你要是喜歡,就趁早知道嗎?千萬別等人家有喜歡的人了,再……”顧欣顏的話沒說完,江易安打斷她:“我知道了,您老人家快回去睡吧,熬夜會長皺紋的!” …… 回到主臥,顧欣顏嘆了口氣。 “怎么了?剛才不還喜氣洋洋給易安送粥?”江逐浪正在看文件,這段時間特別忙,大會小會不斷。 “易安跟我妥協(xié)了,我應(yīng)該高興的,可是你說,我怎么反而心口悶悶的呢?”顧欣顏揉著胸口坐在床腳。 江逐浪抬頭看過來,“那你要怎么樣?” “不知道?!鳖櫺李伋聊魂?,說起江易安那位朋友,“也不曉得是什么樣的姑娘,讓易安為了她做出這么大的讓步,我們易安這么喜歡她,萬一她不喜歡易安怎么辦?” 江逐浪:“……你想的有點遠。” …… 遠在英國的季羨宋,這段時間做什么都不在狀態(tài),一不小心就分了神。 “你怎么了?最近奇奇怪怪的?!鄙嵊芽匆娝黄姘偷阶爝吅脦追昼姡€沒吃進嘴里,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季羨宋回神,咬了口面包,“快點吃,一會兒還要去上課?!?/br> “兄弟,浪費時間的是你?!鄙嵊芽粗玖w宋俊秀到令人發(fā)指的五官,悄悄咽了口口水。 尤其是季羨宋牽扯嘴角的時候,居然還有兩個迷人的梨渦,饒是舍友對著這張臉對了兩年,仍沒法做到淡定,偶爾會生出撲倒對方的念頭是怎么回事? 正說著,樓梯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緊接著,王瑟瑟風(fēng)風(fēng)火火出現(xiàn)在兩個男生面前,“早啊,表哥,早啊,大神。” 王瑟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所以舍友這些天,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電腦天賦,把對這方面不太懂的王瑟瑟唬的一愣一愣的,大神大神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