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jié)
老太太攥緊王容與的手,不舍得走,王容與也留祖母和大嫂在宮里一同用餐,老太太知道娘娘用的很好,就笑著點頭,“多吃好。” 已經(jīng)破例留了膳,再不走就說不過去了,王容與和老太太一直拉著手,王容與直送到啟祥宮宮門口,王雅量已經(jīng)在那里等候,“娘娘怎么出來了?” “我舍不得祖母。”王容與說。 “舍不得,日后再讓祖母來見你就是。”王雅量笑說,“陛下娘娘讓祖母一路坐著進了宮,也沒那么累?!?/br> 老太太看著王容與,看不見人的眼睛里留下了眼淚,“娘娘知道的,不管我在哪里,我的心總想著娘娘的?!?/br> 王容與點頭。 “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順利安全的誕下皇子,其余都沒有這個重要,如果你因為別的事而耽誤了這個,祖母就不喜歡,知道嗎?” 王容與點頭,她貼近摸著老太太的臉,“祖母?!眳s是哽咽的說不下去,這太像生離死別,她不喜歡。 “我的寶兒?!崩咸焓置哪?。“一定要好好的。” 王容與目送載著祖母的轎子越走越遠,無病勸她回去,王容與捂住胸口“我有點不好的預感?!?/br> “娘娘不要多想了?!睙o病說,“老太太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娘娘的身體,若是娘娘不愛惜自己,老太太會不喜的?!?/br> 王容與回殿,朱翊鈞本想問今天見著祖母高興嗎?但是看她那臉色不好,而且王容與說累,早早就要睡了。睡到半夜起,王容與夢見祖母了。還很年輕的祖母,穿著她第一次給她做的衣服過來,喊著寶兒到這來,王容與奔向過去,老太太遞一個糖罐給她,讓她慢慢吃,不能吃多了,牙齒要疼的。 祖母摸著她的頭發(fā),說寶兒面像好,是個有大福氣,王容與聽見自己說以后讓祖母享福。這是她幼時經(jīng)常會發(fā)生的對話,祖母擔心她聽了別人說她長的不如meimei,以后沒有meimei嫁的好的話,所以總說她是有福氣的長相。 “嗯,都說我是能享孫女福的人。”祖母笑吟吟的說。 祖孫兩其樂融融的相處了一陣,祖母就說要走,王容與拉著祖母不肯走,祖母回頭笑說,“是祖母要走的時候了,以后寶兒就要自己走了。” “寶兒能走的好好的是不是?” 夢境里的王容與哭著搖頭,哭著拉著祖母不放,她從來沒有這樣的任性過,但是她知道,一放手,祖母就要走了。 “容與,容與?”朱翊鈞被王容與的動靜弄醒,一看王容與,閉著眼搖著頭,眼淚從眼眶里滑落,顯然是夢魘了,朱翊鈞搖醒她,“做噩夢了?” 王容與睜眼看到是朱翊鈞,還沒從夢境里出來,愣愣的看著他,朱翊鈞急了?!皼]事了,只是做夢?!?/br> 王容與依偎進朱翊鈞懷里,“三郎抱緊我。” “被擔心,只是做夢而已?!敝祚粹x摟著她,拍著她的背還碎碎念叨著說。 但是王容與再也睡不著了,即使被朱翊鈞摟在懷里,也是睜眼到天亮。 便是到起床的時候,王容與也不動,她不動,朱翊鈞也不好動,以為她還沉浸在昨日的噩夢中,朱翊鈞對陳矩說,“去皇極殿說,朕今日微感不恙,就不去了?!?/br> 他低頭對懷里的王容與說,“我今日哪都不去,就陪著你?!?/br> 天光亮的時候,永年伯府著人進來報喪。 老太太今早卯時,沒了。 朱翊鈞擔心的看著王容與,王容與面色白的嚇人,神色卻還正常,她聽了消息,反而起了,問報信人,老太太去的時候可安詳? “老太太昨日從宮中出去后很開心,晚上和伯爺一起吃飯,還喝了一盅酒,睡的也好,今早奴婢去伺候老太太起床時才發(fā)現(xiàn)老太太去了,面容安詳?!?/br> “那就好?!?/br> 第二百四十一章 王容與還讓人上了早膳,沒事人一樣的端碗用膳,只是眼淚斷了線的掉,毫無知覺。朱翊鈞瞧著心疼,握住王容與的手,“不想吃就先別吃,傷心就大哭一場,你別這樣,我會心疼?!?/br> 王容與沖朱翊鈞擠出一個笑容,“我不傷心,祖母是睡夢中去的,最安詳不過?!?/br> “這場離別,我和祖母都早已做好準備?!?/br> “祖母昨天還來和我告別了?!?/br> “該沒有遺憾了?!?/br> 王容與說,她伸手去抹眼淚,“奇怪,我明明不想哭的,為什么會流眼淚?” 朱翊鈞把她摟在懷里,緊緊的,“不要勉強自己,在我面前,盡情的哭吧?!?/br> 王容與的肩頭動,無聲的痛哭,至親死別,這是做了多少準備,到臨了都無法坦然接受的,從昨夜起就沒停歇過的眼淚,依舊如泉涌,沒個盡頭的時候。 她什么都沒想。 她只知道她以后沒有祖母了。 她沒有祖母了。 朱翊鈞見她不強忍著不忍,如今看她哭的這么狠依舊是擔心,使個眼色讓人去叫許杜仲來,輕輕撫摸王容與的后背的手移到她的脖頸處,摩挲一陣后,使個巧勁,王容與就軟軟的倒下去。 朱翊鈞抱著王容與回床上躺好,等到許杜仲來,朱翊鈞說“永年伯老太太去了,恐皇后憂思過度,你想個辦法?!?/br> 許杜仲上前給王容與診脈,用金針扎了幾下,“微臣扎了娘娘的安睡xue,等到娘娘醒來,再服用一劑舒心散?!?/br> “只是還需要娘娘自己看開才是?!痹S杜仲說。 朱翊鈞坐在床邊看著王容與,“來人,去叫陳矩替朕去一趟永年伯府,送送老太太?!?/br> “是?!眱缺O(jiān)領命下去。 王容與直到半下午的時候才醒來,醒來看見朱翊鈞靠在她床邊假寐,大概一直都保持著那個姿勢,“三郎?!?/br> “醒了?”朱翊鈞本就是閉目養(yǎng)神,很快就有所察覺,“餓不餓?” 王容與點點頭,朱翊鈞扶她起來,并不讓她下床,讓她披著大衫靠著背枕,“想吃什么,我讓尚膳監(jiān)做了送過來?!敝祚粹x問。 “隨便。”王容與說?!叭汕踩巳ビ滥瓴藛幔俊?/br> “我讓陳矩去了?!敝祚粹x說。 “謝謝三郎?!蓖跞菖c說,陳矩是陛下親信內監(jiān)第一人,他去永年伯府,也是給足了永年伯府面子。祖母的哀事想必也能辦的十分體面隆重。 人都沒了,要這個面子和哀榮又有什么用?隨后王容與自嘲的想。 王容與叫來無病,“你去尚宮局告假,就說家里有事。替我去永年伯府,為祖母守靈到七七?!?/br> 無病倒不是不愿意,只是娘娘如今有孕在身,她不在身邊伺候,還是有些擔心。 “不要擔心我,言晞她們能照顧好我,但是她們代替不了你去永年伯府,你才能代替我?!蓖跞菖c說罷又有流淚了?!拔胰缃襁B替祖母穿一回孝衣都不能夠了,只有你去替我穿了。” “娘娘別哭,仔細身體?!睙o病也跟著流淚,“老太太知道娘娘的心,她不會怪你的?!?/br> 無病去了永年伯府,永年伯上奏折叩謝皇恩外,替自己,大兒子,三兒子都報了丁憂在家守孝。來往吊唁的人不在少數(shù),崔氏不能出來待客,曾氏在后堂擔起大梁,她早給無病準備了孝服,等無病穿好直接去了老太太的靈堂,也不用她cao心。 靈堂里還有若云并幾個小的,若云是姨娘,沒有出來待客交際,就留在靈堂,也順帶照看著幾個小的。她自己兩個小的,年紀太小,不讓在靈堂久跪,算著時間抱過來哭一回就是,需要照看的就是大房二房幾個七八歲的孫輩。 無病跪在不起眼的地方,哀哀切切的哭起來。 等到王容與心情稍穩(wěn)定的時候,朱翊鈞想陪王容與去宮后苑走走,“出去透透風。” 王容與搖頭,“我沒力氣。” “我抱著你去?!敝祚粹x說。 王容與只能起身,讓她現(xiàn)在穿紅掛綠,披金戴彩,她真的不喜歡,尋了一身靛青暗紋的衣服,外頭用踏雪尋梅的披風裹的嚴嚴實實,頭發(fā)借口頭冷,直接帶著白色昭君套。臉上也不涂脂粉。 朱翊鈞知她心思,也沒說不好,“我讓人清空宮后苑,就我們兩人,誰也見不到?!?/br> 王容與由朱翊鈞拉著手,慢慢的走向宮后苑,正月都沒出,宮后苑有什么好賞的景,前幾日下的雪,如今也化的干凈,宮后苑有四季常青的樹,樹干上纏著綢緞扎的花。 “冬天就是冬天,沒有花的季節(jié),用綢緞假裝扎的花,是騙誰呢?”王容與看著絹花說。 “不是騙誰?!敝祚粹x說,“冬天里顏色少,四下都是蕭瑟,看著樹上有了別的顏色,即使是假的瞧著也很有心情不是?!?/br> “花開了會敗,敗了再開的也永遠不是最初那朵花?!蓖跞菖c說?!斑@樣沉重的心情,綢緞花怎么能理解?!?/br> “花的開放是為了什么?”朱翊鈞問,“我想也不是單單為了被人來觀賞才開這一遭吧?;ㄔ谕晾铮θ~供養(yǎng)它在枝頭綻放,花開了,花敗了,短暫的一生結束,花會覺得可惜嗎?它的任務完成了嗎?就是詩人感嘆的落紅不是無情物,畫作春泥更護花,會是它們想的嗎?” 王容與看著朱翊鈞,“花開放是為了蜜蜂采蜜,然后完成授粉,然后就有更多的花?;墒亲鳛橹参锖苤匾钠鞴俅嬖诘??!?/br> “是這樣的嗎?”朱翊鈞看著王容與溫柔的笑道,“就像人來到這世上,長大,成熟,成家立業(yè),留下子嗣,到年老,壽終正寢,家人自然是傷心不舍,但是她完成了自己的一輩子,順遂幸福的一生,然后到時間安詳?shù)碾x開。” “你知道,花不能永遠開在枝頭,人也不能永遠活在世上。” “但是還是會感時花濺淚?!蓖跞菖c說,“人的傷心,是不受理智控制的?!?/br> “我只想讓你少一點傷心?!敝祚粹x說,“畢竟逝者已逝,而生者還要繼續(xù)。”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經(jīng)歷現(xiàn)在這樣的情境。”王容與看著假花樹說,“一邊迎接生的喜悅,一邊面臨死別的困境。” “我當日知道祖母是為了等我有孕而在強撐,所以我才有了企圖,特別努力,或許會想,也許我一直不懷孕,祖母強撐著這一口氣就不會死,但是我還是想,如果能讓祖母早日安心一點,便讓她安心吧,她為了我cao碎了心,能讓她安心的走,就算是我這個做孫女的孝心了?!?/br> “我襁褓中就沒了生母,襁褓中,繼母就進了門,但是繼母也很快就有了身孕。” “祖母把我放在身邊日夜照看,把我養(yǎng)大,后來繼母說要把我?guī)У剿磉咅B(yǎng),但是祖母怕我委屈,不讓我跟著她。雖然meimei們有親生母親,但我有祖母,我沒有一天過的比她們差過的,祖母為了彌補我沒有母親疼愛,給了加倍又加倍的愛?!?/br> “她縱容著我,她讓我無憂無慮。她喜歡聽我說話,信口開河,鬼話連篇,都聽我說。” “以后沒有這么一個人了。”王容與看著朱翊鈞說,“我以后只有三郎了,天地間,三郎再不要拋下我,讓我一個人?!?/br> 朱翊鈞摟著她,“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我保證?!?/br> “不管是天地間,還是碧落黃泉,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br> 王容與挨過了最難捱的一天,過后每天抄寫一卷經(jīng)書,平心靜氣,“我依然會難過,但我學會了克制?!?/br> “我如果毫無保留的宣泄我的痛苦,那這樣看著我的陛下,他又會多難過?!?/br> 啟祥宮不讓外人進出,只帝后二人在起臥,陛下在宮里,還似在瀛臺一般,眾妃連影子都沒見著一個。 “皇后和她祖母一向來感情深厚,你們就查探不出她有什么哀戚過禮的行為?”李太后不滿的說。 “啟祥宮上下鐵桶一般,真的打探不出來?!睂m人委屈道。 “再說,陛下如今在啟祥宮,和娘娘朝夕在一塊,便是連皇極殿都少去,若是娘娘有什么哀戚過禮,也瞞不過陛下呀?!?/br> “你懂什么?!崩钐笳f,“她不用瞞著陛下,陛下自然會替她瞞著?!?/br> “男人用情時,哪里還想得到什么規(guī)矩禮法,恐怕還憐惜著她至情至孝?!崩钐笳f?!八缃袷腔屎螅笳骰始?,永年伯是臣,君為臣哀,成何體統(tǒng)?!?/br> “陛下每天會陪娘娘去宮后苑走動一番,但是前后都清場,也打聽不了什么?!睂m人說,“倒是陛下下令,讓人把宮后苑的絹花都給扯了,說是什么四令四景,順應天時?!?/br> “如今陛下就在宮里,后妃們也一點辦法都沒想?”李太后問。 “陛下在啟祥宮,不讓宮妃進去請安,出了啟祥宮,前后都戒嚴,宮妃們也見不得面。”宮人說。 “都是些廢物。”李太后說,“既然后宮里的人已經(jīng)不討陛下喜歡,皇后如今有孕,不能伺候陛下,就大選,廣采淑女入宮,伺候陛下?!?/br> “那奴婢就這么去啟祥宮傳太后懿旨?”宮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