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F多坐了一站，簡嘉生氣，她覺得自己注意力全被陳清焰那些有的沒的給打破了。

    快速掛上電話，簡嘉下來，又坐回去。

    天際長云不清，隱約有點火燒云的意思，卻呈深紫色。

    陳清焰在臨下班時，有人找。

    其實，剛回院里時，李木子便親自找上門，問他能不能聯(lián)系上周滌非。陳清焰回答的干脆明了：

    “對不起，我和她沒有聯(lián)系，也請以后不要再來找我?！?/br>
    他轉(zhuǎn)頭把這事忘掉。

    直到此刻，有人給他送來封信，卻不是郵遞員，對方簡單告訴他是有個女人花錢麻煩自己把信送給103的陳清焰主任，務(wù)必要見到本人。

    當(dāng)時，送信人面對著美麗神秘的女人不禁發(fā)出疑問：這個陳主任不在怎么辦？

    女人毫不遲疑打消他的顧慮，她說，陳清焰肯定在103。

    陳清焰在看到封皮上熟悉的字體時，眼神一動。

    有一瞬，他以為是簡嘉給自己寫信。但只要多看兩眼，他發(fā)現(xiàn)，眼前的柳體，是如此的沉著和堅忍，筆力更為透紙。

    陳清焰在幾秒后判斷出來，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周滌非的來信，一定是她。

    在“陳清焰收”四字后，括號里有一句話：家族的第一個人被捆在樹上，最后一個人正被螞蟻吃掉。

    這出自《百年孤獨(dú)》的收尾部分。

    本應(yīng)該發(fā)生在十年前的事，驟然打翻在此刻。

    為什么會有這樣一句話？

    他關(guān)上辦公室的門，想了想，腦子繃緊了，轉(zhuǎn)而放棄把信丟進(jìn)垃圾桶的想法，而是選擇拆開。

    半小時后，陳清焰知道所有的真相。而周滌非在最后告訴他：

    “當(dāng)你知道所有時，是開始，也是結(jié)束，我對你唯一的一次坦誠相待?？吹竭@幾句話時，你可以過來了，關(guān)于眼角.膜捐獻(xiàn)以及遺體捐獻(xiàn)，所有的手續(xù)在書桌第一個抽屜，鑰匙托放在門崗。我希望，有人可以繼續(xù)替我看這個世界，愛這個世界。抱歉，學(xué)長，我本來想捐贈更多器官給別人，但因為我的方式，很不妥，只好將遺體捐贈給103醫(yī)院，做醫(yī)學(xué)研究用。

    這是我為你做的唯一正確的事，生而為人，我愛你，沒有后悔過。請忘記我?guī)Ыo你所有的傷害，幫我完成最后的心愿。我知道，你會。

    我已解脫，滿心歡喜，終得大自在。”

    沒有署名，留下的是103公寓的門牌號，和寫信的時間。

    她買下了一間房子，方便在最短時間捐獻(xiàn)。

    陳清焰渾身冰冷，知道看完這最后一行字時，周滌非已經(jīng)不在人間。所有的一切，到死，都依然按著她摯愛文學(xué)的樣子。

    她的眼睛是那么美，眼角.膜透亮。而外面的世界，依舊如常，忙忙碌碌奔走哀樂。

    信紙飄落，他沒有耽擱，奪門而出，疾步跑向了103的公寓。

    第120章

    他在奔跑途中不忘打103的急救電話, 又報警。

    北風(fēng)凜冽, 風(fēng)中充盈著過往的群聲雜亂。一中主席臺上擺放著精美的塑料假花, 無從追訴的時間之潮在此刻把陳清焰往前推。

    他拿到鑰匙，氣喘吁吁到她留的線索前站定。鑰匙插進(jìn)去, 轉(zhuǎn)動的聲音格外刺耳, 陳清焰打開房門, 看到浴室緊閉。

    他把所有窗戶迅速打開, 隨后，手握住門把在確定自己靈魂可以承載起所有往事的重負(fù)后, 陳清焰看到了周滌非。

    像猛然見到陽光的千年吸血鬼, 他下意識地蹙眉閉目, 把頭轉(zhuǎn)向了一邊。

    她穿著綠裙子，兩人在酒店里第一次的那條。上面有不易察覺的針腳，是周滌非后來拿到商場特地找人縫補(bǔ)的。

    她像睡著了。腳旁邊，是沒有燃燒完的木炭。

    陳清焰還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心底最深處的一陣痛楚, 他跪倒在她面前，把人抱起，挪至通風(fēng)處, 給她檢查生命體征。

    他的手在微微抖。

    如他所料, 周滌非已經(jīng)失救，但面容如生，體溫尚在。纖白的鎖骨那, 戴著他送給她的藍(lán)寶石項鏈。

    “如果這是你的解脫, 我尊重你……”陳清焰慢慢紅了眼睛, 在知道她徹底死去的這一刻，他掉下眼淚，無聲的。

    結(jié)束了，以她的死亡為終點。

    承受不幸和施加不幸的女孩子，不會再有第二次機(jī)會在人間出現(xiàn)。

    在救護(hù)車和警察趕到時，看到的，是冷靜沉默的陳清焰朝他們走來，說：

    “已經(jīng)沒搶救的價值，死者生前簽訂了捐獻(xiàn)眼.角膜的協(xié)議書，她沒有家屬，只身一人，可以準(zhǔn)備手術(shù)?！彼謴?fù)成最從容的醫(yī)者。

    有人認(rèn)出周滌非，臉色變了，不禁看向陳清焰：“陳主任……”

    陳清焰鎮(zhèn)靜地看向尸體：“這是爭分奪秒的事，大家盡快。”

    他和同行們，一邊走程序，一邊把周滌非送到103。警察告訴他們，兩天前在派出所見過這個女人，她說她要自殺，不是玩笑，請到時準(zhǔn)許103的醫(yī)生移植眼.角膜，節(jié)省時間。她平靜地把所有協(xié)議書和資料擺給警察看。當(dāng)時，警察想要心理干預(yù)勸導(dǎo)，周滌非很快消失。

    在場所有人都很錯愕，周滌非為了這場自殺做了最充足的準(zhǔn)備。從她決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不會讓人有萬分之一的機(jī)會救回她。

    她的全面體檢報告也在，出自103，體檢中心的工作人員依舊對她有很深的印象。

    她的確沒有直系家屬，父親過世，和母親早宣布斷絕母女關(guān)系，沒有丈夫，沒有孩子。唯一在世的祖父，患有老年癡呆不具備簽交接協(xié)議書。一切，按周滌非另留的本人簡短遺囑和各種協(xié)議書為準(zhǔn)。

    手術(shù)室里，醫(yī)生們換好手術(shù)服，對遺體三鞠躬。

    受捐者有兩位，一位是七十多歲的失明老奶奶，在得知死者和自己孫子輩一樣大小是自殺時，忽然失聲痛哭。

    老奶奶是除了陳清焰唯一擁抱她遺體的人，那樣愛撫，不能自抑：“孩子，你這是造孽啊，我一大把年紀(jì)了還那么想活……”

    遺體安靜如斯，像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她最終如斜雨一樣掠過。

    從周滌非離開，到兩位受捐者手術(shù)成功，歷經(jīng)五小時。

    過世八小時內(nèi)的遺體，要急速冷凍到零下三十度加以保存。在整個南城，醫(yī)學(xué)院高校對遺體的教學(xué)需求量非常大。103本身并不接受遺體捐贈，而是和高校聯(lián)系。

    陳清焰進(jìn)去和她做最后的告別，再出來，已經(jīng)過了零時。

    空氣中有種秘而不宣的東西。

    性侵案主角、南城最年輕的副主任醫(yī)師前女友出軌對象、燒炭自殺、陳清焰的高干出身……所有的元素，都是新聞的熱元素。

    程述在外面一直等著他，幾無話可說，人都死了，一切追究變得毫無意義。

    南樓里，陳景明知道此事，硬熬到醫(yī)院把一切工作做完，才把陳清焰喊過去。

    陳清焰身穿白大褂，略有憔悴，他見了老爺子，簡單把事情說清楚了。

    茶幾上，已經(jīng)從黃花換成了早梅。

    對于陳清焰來說，她的死，并非一點預(yù)設(shè)沒有。但面對熟悉的人死亡，他不是草木，草木尚有情。那種親眼看到熟悉的人死于眼前失救的場景，震到雙目。

    “雖然我不喜歡這姑娘，但人就這么沒了，還是惋惜，”陳景明沉吟開口，“不過，你的生活要往前看，不要因為這個事影響到你和程程。”

    老爺子更關(guān)心的是：“這姑娘，是不是因為你們分手自殺的？”

    陳清焰聲音疲憊：“不是，她有解不開的心結(jié)。這樣離開，對她來說未必不是好事，她一直被很嚴(yán)重的抑郁癥折磨著。”

    她的遺囑，不過是一份遲到的人生清單。

    “當(dāng)然，我的存在，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折磨?！标惽逖娌粺o荒涼地說道，他緩緩的，把周滌非在英國對自己做的事情告訴了陳景明。

    那個時候，周滌非的瘋狂已經(jīng)預(yù)示了什么。他一頭栽在和簡嘉相處的世界里，沒有想過。

    老人聽得又驚又怒，但很快，克制住了，松垮的眼皮都在抽搐：

    “這姑娘，是得失心瘋了嗎？她要是敢我一定饒不了她！”

    想了想，最終化成一聲長長的嘆息，活人不值得再和死人計較。

    “我和她，到此為止，是徹底再無糾纏了。”陳清焰低低說完，走出了南樓。

    空氣冰冷，夜色很深，骨殖上雕刻的詩歌，那些曾充斥他無數(shù)個夢境里的黑暗不僅僅是離開了他的心靈，也徹底消失在了這個真實的世界盡頭。

    說也奇怪，周滌非的面孔變得模糊，陳清焰只記得那條綠裙子。他希望她，是真的得償所愿，了卻一生。

    陳清焰驅(qū)車離開了103，行駛在都市繁華里。

    今晚的南城和昨晚的南城沒任何區(qū)別，他心里，是異樣的釋然和輕盈。

    燈火通明，兩旁建筑不住往后退去。陳清焰把車停在路邊，他選擇步行，走進(jìn)簡嘉住的小區(qū)。

    這個點，除了路燈和偶爾巡邏的保安，小區(qū)內(nèi)幾乎無人。只有零星的幾戶，還亮著燈。

    陳清焰在樹下靠著，點了煙，他發(fā)現(xiàn)：簡嘉的房間居然是亮著的，但被厚厚的窗簾遮擋。

    簡嘉在房間里用功，還在刷題。

    手機(jī)震動了下，她十分鐘后才拿起來看。

    來自陳清焰：我愛你。

    大半夜，發(fā)什么癡？簡嘉咬了咬筆頭，但這三個字分明又讓整個世界融化。

    你在值夜班嗎？為什么不睡覺？簡嘉飛速按下一行字，她以為，陳清焰會約她吃晚飯的。想到這里，她有種難言的失落，還有點心虛。

    為自己想念他而微微羞恥。

    你為什么不睡覺？

    陳清焰叼著煙，火星一亮一亮的，屏幕也亮著，他秒回。

    又輕咳一聲，把大衣領(lǐng)子豎起來，夜很冷。

    簡嘉看著這條信息發(fā)呆，突然，她站起來險些把椅子帶倒。跑到窗戶那，把燈關(guān)了，悄悄拉開窗簾一角。

    果然，她認(rèn)出從陰影走出來的陳清焰，他抬起頭，在凝視著這個方向。盡管夜色籠罩，簡嘉依然覺得自己看清楚了他那雙黑色的眼睛，這讓她心跳加速。

    他的煙，一閃一閃間比耀眼的北極星更有方向感。

    要睡了嗎？程程，晚安。

    陳清焰沒打算打擾她，準(zhǔn)備抽完這支煙走人。

    那邊沒了回應(yīng)，陳清焰深情目光淹沒在靜謐寒冷的冬夜里，他依舊仰頭看著那扇窗戶，成漆黑的洞。

    簡嘉套上毛茸茸的家居服外套，趿拉著棉拖鞋下來，外面太冷，她哆嗦了下。

    她朝陳清焰走去，仿佛心有靈犀，陳清焰這個時候轉(zhuǎn)過頭，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