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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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候什么?”秦束逼問。 “守候那個毒藥……守候顯陽宮中,會不會有什么動靜……”那女冠涕泗橫流地道,“然后,然后就看見了一位老大夫,婢子覺得可疑,就請他去永華宮見一見太后……其他的事情,婢子一概都不知道了!”她拼命磕下頭去,“皇后饒命,將軍饒命!” 阿援明白了。還是那位大夫為了保命,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楊太后,楊太后才會胡編什么太醫(yī)署中發(fā)現(xiàn)了避子藥來威脅小娘子。至于那位大夫到底是逃是死,那就無人能知曉了。 “滾?!鼻厥氐溃案彝庹f一個字,本宮要你的命?!?/br> “是,是!婢子絕對不敢,絕對不敢!”那女冠手腳并用地往外逃,片刻不見蹤影。 秦賜上前兩步,“您放她回去,萬一……” “那位大夫既被楊太后帶走,那她便是什么都知道了,這一個無名小卒,放與不放,都無大差別?!鼻厥坪跤行┚肓?,日前楊太后那一番話,好像終于令她感到了恐懼—— 真是奇怪,明明當(dāng)初溫太后要廢她,她都不曾這樣恐懼過的。 就像是……就像是自己埋藏最深的羞恥的秘密,突然被昭告出來,自己曾經(jīng)為了這秘密而窘迫、而倉皇、而無計可施的模樣,也全都被曝露在外了。 她于是更加不想去看秦賜的臉,只是看著案上的文書,倉促地換了話題:“夏冰將我大兄調(diào)離尚書省,眼下尚書省說話的人是左仆射楊知古和一些不相干的寒人。兵事上,楊識已經(jīng)統(tǒng)領(lǐng)了內(nèi)外禁軍,掌控著整個洛陽城的防衛(wèi)。——我若不將這些東西調(diào)出來,還不知道楊太后野心這樣大?!?/br> 阿援憂心地道:“楊太后這是為什么、突然之間……” “突然?”秦束淡淡地道,“我卻不覺得突然。她想要獨自掌控她兒子,又怕我知道她的秘密……” “什么秘密?”阿援問。 秦束不言,阿援也就不再問了。 然而片刻,秦束又冷笑,“是一個我父侯也參與其中的秘密——父侯謀身不謀國,永遠只顧著自己眼前的好處,怎么能不被人抓住把柄!” 她越說越急,好像十多年來對父親的所有的怨氣全都在這句簡單的話里交迸了出來,加之以因不可得而生的一切遷怒,星星點點的火花在冷夜中暗自作響。 然而這句話又到底不算狠。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河間王,還需多久?” 秦賜望著她,靜靜回答:“至少半月?!?/br> 秦束笑了笑,“我知道了。你今晚便將衡州帶回府吧。這半月之內(nèi),楊太后會有大折騰,你暫且不要來顯陽宮。” 秦賜沒有動,也沒有答應(yīng)。 然而秦束沒有空閑去琢磨他的心思?,F(xiàn)在她的心亂成了一團,又因山雨欲來而緊張地鼓動,她根本沒有看見他那略帶悲傷的表情。她站起身,徑自往里走去了。 于是秦賜終究也不能再問出一句:您,為何要喝那樣的藥? 也許答案是過于顯豁了。然而在這寂靜冷清的夜里,在這幽暗的深宮之中,這答案畢竟令他很痛,好像那燈燭的火星子飄進了他的眼睛里,灼燒的一剎那,所有的希冀都被黑暗所擊碎,這般地痛。 第54章 寒□□生風(fēng) 翌日一早, 極難得地, 鎮(zhèn)北將軍秦賜求見永華宮楊太后。 宮人不敢怠慢,連忙去內(nèi)殿傳話。秦賜便在殿中四處看了看, 然后從另一條游廊穿行了進去。 有宮婢想攔住他, 卻又被拉了回去。那宮婢回頭, 見是那位頗受太后信任的女官, 后者竟瑟瑟發(fā)抖,望向秦賜的眼中充滿恐懼。 秦賜沒有理會她們。他走過春寒料峭的游廊, 一間一間廂房地探了過去,最后, 他在一間簡陋的柴房外聞到了藥香。 他推開那扇門, 便見到了數(shù)日前的那位大夫。彼正在熬藥, 身邊堆滿了藥材, 灰塵與藥末一同彌漫。 “哐啷”一聲, 那大夫手中的藥勺掉落在地。他拼命往后瑟縮著,“秦、秦將軍?!” 秦賜的面色倒很和善,“這是什么藥?” 那大夫心念如電轉(zhuǎn),“不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秦賜突然出手, 自下扣住了他的喉嚨, 將他整個衰老的身軀都提了起來! “這是什么藥?”他再度問。 那老大夫臉色愈來愈紅、乃至于紫,他啞著聲音、拼命地道:“是、是避子藥, 是避子藥!楊太后讓老夫做出來,之后會、會放到顯陽宮——” “是太后讓你留在宮中的?”秦賜冷聲。 老大夫欲點頭而不能,“是、是……” 秦賜將他放了下來, 老大夫正不住地喘著氣時,羅滿持從外頭走了進來,給他劈頭扔下一套衣服。 “趕緊穿上,我?guī)愠鋈?!”羅滿持壓低聲音急急地道,“這是看在你救了衡州一命的份兒上——不然的話,早將你殺了滅口了!” 老大夫嚇得哆嗦,連忙拿過那套衣服,卻是一套蒼頭的青衣。 秦賜轉(zhuǎn)頭看向那爐上的藥壺,約莫是水燒開了,正呲呲地往上頂著壺蓋。他的眼神凝著那壺蓋上的水汽,微微地發(fā)暗。旋而,他徑自走出這間小小的柴房,將房門妥善地合上了,再回到殿前去。 *** 大概是剛剛起身,梳洗打扮花費了不少時間,楊蕓姍姍來遲。見到秦賜,不由得喜笑顏開,“是什么風(fēng)竟把秦將軍給吹來了?” 秦賜拱手道:“末將兵敗逃歸,本無顏再見太后,但蒙太后恩赦,得以保全性命,故來感謝太后恩德?!?/br> “將軍客氣了,客氣了?!睏钍|笑著抿了口茶,一邊端詳著他的神情。秦賜不是一般人,這時候來找她,與認輸無異。她想了想,道:“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嘛。不過哀家還是想同秦將軍提個醒,您是高門大戶,可一定要潔身自好,不然的話,連累的可不止您一個啊?!?/br> 秦賜應(yīng)了。楊蕓頗為得意,又絮絮地談了一陣,秦賜便告辭了。 宮外的馬車上,羅滿持正持鞭等著他。他掀開車簾,那位老大夫正瑟縮在車廂一角,不住地發(fā)著抖。 秦賜坐下來,馬車搖搖晃晃地起行。 “今后你便留在我的將軍府,不許出外一步?!鼻刭n淡淡地道,“其余的事情,你都不必管?!?/br> “是……是?!崩先嘶卮?。 “你的醫(yī)館已被楊太后端了?!鼻刭n道,“待此間事了,我會命人送你出城,你便不要再回洛陽來?!?/br> “是……” 秦賜看向他,“你給秦皇后的藥方,已用了多久?” 老人想了想,“將近一年……約莫十個月吧?!?/br> 十個月。也就是說,從去年三月初,或三月末,他們最初……的時候,她就開始服藥了。 秦賜的目光黯滅地轉(zhuǎn)向了別處。老大夫亦不敢多話,只有車聲粼粼,漸漸地從心上碾壓過去。 *** 午后時分,終于有宮婢發(fā)現(xiàn),柴房中的人不見了。 楊太后聞而大怒,鞭笞宮婢,下令楊識帶兵士在全城搜尋。但這搜尋又沒有名目,只鬧得洛陽城里雞飛狗跳。好在柴房中的藥物都還留著,楊太后決定鋌而走險。 正月末,永華宮下詔,宮中有人服用禁藥,行止污穢,命中常侍王全帶領(lǐng)宦官們從位分最低的宮殿一直往上排查,查到為止。 二月初三,王全便查到了顯陽宮。 秦束立在檐下,看著內(nèi)侍們里里外外地翻搗東西,自己尚還未說什么,王全已先尷尬地開了口:“皇后,真是對不住,太后讓老奴來做這種事……這些人,也全是永華宮里的,一個個都盯著老奴呢?!?/br> 秦束聽見顯陽宮的宮女在里邊不忿地與內(nèi)侍爭辯起來,俄而阿援又去勸解了。她微微一笑道:“本宮明白你盡力了?!?/br> 王全簡直有數(shù)不盡的苦水要倒,見到皇后那副神色卻又只好咽了下去:“老奴,老奴好不容易,拖了□□日才拖到今日,大概是看看樣子就將他們帶走,一定不煩擾皇后……” “王常侍!”突然有兩三人從內(nèi)殿奔了出來,手中是幾只青色布袋,“這、這里有藥末!” 阿援追了過來,伸手便要去搶,卻搶不過,大聲道:“這不是我們宮里的東西,我從未見過!” 王全接過那藥囊,摸了摸里邊的藥末,道:“帶回去驗一驗再說?!闭f著,復(fù)雜地看了秦束一眼。 秦束只是安然地笑著。 突然,內(nèi)里又傳出一聲尖叫—— “怎么回事?”王全頗不耐了。 一名內(nèi)侍手中捧著一個小小的物事走出,旁邊的宮婢們見了,無不駭然失色;那人漸走近了,秦束看得分明,臉上的笑容登時消失。 王全嚇了一跳,“巫蠱?!” 但見那內(nèi)侍手中是一只小小的木偶人,眉目綽約,神似皇后本人,但并未題名。王全自己對這種神鬼之事也頗恐懼,小心翼翼地接下來,秦束忽然發(fā)了話:“這是本宮平素的玩物而已?!?/br> 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好像將王全那傴僂的腰壓得更彎了些。他看看那木偶,又看看秦束,心頭沉沉嘆口氣,道:“請皇后莫怪,此事……此事老奴也必得稟報皇太后。” *** 皇后宮中藏有巫蠱與禁藥的事情,很快就如一陣風(fēng)傳遍了四九城。 楊太后下詔,在查明真相之前,先將秦束幽禁顯陽宮中,不許與外人交接消息。司徒秦止?jié)上肓嗽S多辦法、托了許多關(guān)系,也仍舊見不到女兒一面。 他預(yù)感到此次恐怕比上回溫家作妖更加不妙,在府中急得團團轉(zhuǎn),梁氏就在一旁怡然自得地飲茶嗑瓜子。 “要怪就怪那個秦賜,沒事請什么罪!”秦止?jié)蔁┰甑爻吨?,“手頭無兵,做什么都沒底氣!不論如何,我要向官家上奏,這全是無妄之災(zāi)……” “你要出頭?”梁氏的神情凝住了。 “阿束的皇后之位若保不住,我們?nèi)叶急2蛔 !鼻刂節(jié)赊D(zhuǎn)頭道。 “你若出頭了,那才真的保不??!”梁氏放下了茶盅,頗不快地道,“這是多大的罪名,你上一道奏疏,能請得下來嗎?且莫跟我提那個秦賜,要不是他兵敗被俘,讓我們家蒙羞,事情還不至到如此地步!他還不如就死在戰(zhàn)場上——”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放棄阿束?”秦止?jié)傻脑捯舫亮艘怀痢?/br> 梁氏頓了頓,嘆口氣,語氣軟了幾許,“她是我肚子里出來的孩子,我也心疼她。但如今那巫蠱也好,禁藥也罷,其實都是捕風(fēng)捉影,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的事情,我想著,只要阿束撐上一會兒,我們跟楊家做小伏低,他們抓不到更多的把柄,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這時候你若去找官家,楊太后會怎么想?她一定想,自己是臨朝聽政的皇太后,秦司徒不找她卻找她的兒子,這是擺明了要跟她作對嘛!” “楊家早已要與秦家作對了?!鼻刂?jié)衫渎暤?,“秦家下不去,她楊家就上不來?!?/br> “不會的,”梁氏瞇眼笑道,“你和她不是有一個共同的秘密么?” 秦止?jié)珊鋈混o住。 “所以才要做小伏低嘛?!绷菏蠈捨克?,“你怕什么,我們還有一個女婿不是?就算阿束的皇后之位折了,只要讓廣陵王以宗親身份去求個情,楊太后就不會處罰我們家?!?/br> 秦止?jié)啥⒅?,半晌,哼出一口氣,“你倒是想得很妙,左右逢源?!?/br> 梁氏嬌嬌柔柔地一笑,“可不么,有兩個女兒,便是這點好?!?/br> “二郎、二郎君!”忽然,家中老仆顫巍巍的聲音響起,與之伴隨的還有咚咚咚的腳步聲,只是片刻,秦羈便徑自走入了廳堂,見到父母也不問候,直接地道:“這次的事情,你們管不管?” “二郎……”梁氏許久未見到這個兒子,一時還有些情動胸臆,“二郎你回來了?” 秦止?jié)蓜t冷酷地道:“你還知道回家?” “若沒有小妹,你們哪里還能活得到今日?”秦羈似是難得地沒有服散,神志清明,一身華服穿得整齊爽朗,目光冷漠而孤高,“你們?nèi)舨还埽胰ス??!?/br> 梁氏皺眉,“你要怎么管?” 秦羈冷笑一聲,再次轉(zhuǎn)身離去。 梁氏還未回過神來,秦止?jié)赡藧佬叱膳骸澳氵@個逆子!回來面見父母,連一句好話都沒有——逆子,你這個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