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音捂住話筒，艱澀喘了幾口氣，唯恐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失控，忙找理由掛斷：“教授喊我，我先過去，你好好訓(xùn)練，快比賽了。”

    她彎腰把頭墊在手臂上，長發(fā)鋪了滿腿。

    不能泄露情緒……

    哥如果知道了會怎么樣？

    會不顧一切趕回她身邊，再一次拿自己的命去護(hù)著她，不管對面過來的是刀棍還是子彈，他都會擋在前面。

    他受過的傷已經(jīng)太多了，眉骨，脊背，右腿，處處是為她留下的疤痕。

    她的小炎哥，是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要身披榮光站去最高的位置，她掏空了心愛他，怎么可能……讓他沾染上絲毫危險。

    還好他不回國……

    那就，那就讓她貪婪地再多擁有他幾天。

    秦幼音慢慢直起身，杏眼里的悲戚搖搖欲墜，她低著頭跟警察說：“走吧，去我家里收拾東西。”

    加拿大溫哥華國家隊訓(xùn)練基地。

    顧承炎垂眸盯著被掛斷的界面，屏幕很快轉(zhuǎn)黑，等了許久，她再也沒打過來。

    他身上全是汗，一滴滴順著睫毛滾落，心臟被長滿毒刺的藤蔓包裹，寸寸往里深勒，身體里像有把看不見的刀，一下一下割著最軟弱的地方。

    從七夕那晚以后，音音就對他冷淡了。

    不是他敏感小題大做，是她真的不理他。

    顧承炎給陳年打過去，厲聲問：“七夕晚上，你們是不是什么地方弄砸了？！”

    “沒啊哥，”陳年冤枉死，“全是按你要求布置的，一點沒錯，小嫂子不喜歡？哎——她是不是失望了啊，以為會像上回機(jī)場似的，說是禮物，其實是你本人出現(xiàn)？”

    顧承炎抿緊唇，狹長眼中罩上血絲。

    音音是對他失望了么。

    好幾個月的時間，只在機(jī)場匆匆見了十分鐘。

    她怪他了，話也不愿意跟他多說一句。

    顧承炎猛地站起，滿基地去找姜成，姜成一見他立馬招手：“小炎兒，晚上出發(fā)去首爾，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

    “教練，讓我回國一趟。”

    姜成以為聽錯了：“回國？！現(xiàn)在？！還有五天就比賽了！”

    顧承炎執(zhí)拗說：“我不耽誤比賽?！?/br>
    “絕對不行！顧承炎我告訴你，韓國站這場是收官，重中之重，而且弄傷你程前輩那個孫子前幾站沒參加，就等著在家門口迎戰(zhàn)你呢！”

    顧承炎沉默站在他面前，淬冰的眼尾鋒利如刃。

    姜成心里開始發(fā)慌，連忙拍他手臂安撫：“是不是跟小姑娘鬧別扭了？你冷靜點，先和她談?wù)?，她肯定不希望你在這個關(guān)頭亂跑，當(dāng)心起到反作用?！?/br>
    最后一句話準(zhǔn)確刺中顧承炎，他甩上更衣室的門，窩進(jìn)小隔間里發(fā)微信。

    一條一條，石沉大海。

    秦幼音坐在出租房臥室的床尾，把要帶走的東西整理好。

    她不能拿太多，王闖說了，只要段老七不落網(wǎng)，往后她就沒法總停留在一家醫(yī)院，可能會經(jīng)常轉(zhuǎn)移。

    可滿屋都是帶不走，也無處存的。

    這里是她唯一的家，天底下，她再沒有其他能夠安身的地方了。

    秦幼音走到臥室門口，忍不住又跑回去，跪在床邊撫摸顧承炎蓋過的被子，拾起床頭桌上的一個相框緊緊按到懷里，臉頰貼著蹭了蹭，在照片里他的唇上小心輕碰，藏進(jìn)貼身的包里。

    “好了嗎？”警察在門外問。

    “好，好了……”秦幼音爬起來，不敢再多看一眼，略微踉蹌地走進(jìn)客廳。

    她感覺到有微信，知道是誰，卻沒法面對，直到來電持續(xù)響起，不能忽略。

    是她的小炎哥。

    “哥……”

    “寶寶，我跟教練說了，今天回國，你別生我氣?！?/br>
    秦幼音怔了一瞬，緊接著神經(jīng)轟隆爆開，驚恐問：“你說什么？！”

    她一下子喘不過氣來，胸腔里脹痛得要炸碎：“你馬上比賽了，怎么能回國！顧承炎，你怎么能回國！”

    聽筒里死一般沉寂，唯有他粗重的呼吸，一聲聲敲打耳膜。

    秦幼音狠狠掐著手臂，掐到凝出淤血，咽下彌天的恐懼，壓著語氣一字一句說：“還沒走是不是？你別亂動，我不讓你回來，等你比完賽，不管有什么事都等比完再說！不然我真的會生氣！”

    仍然沒有應(yīng)答。

    他連呼吸都消失了。

    秦幼音極力憋回眼眶里guntang灼燒的水汽，五天倒計時仿佛驟然間縮短，化成一條鋒利的線，把她捅了個對穿。

    “哥，我不要你這時候回國，你先好好訓(xùn)練，把比賽認(rèn)真滑完，不能受傷，等你比完……”

    “等你比完，我……”

    她眼淚潸然滑下。

    “我就能跟你一起進(jìn)國家隊了?！?/br>
    “你哪都不能去，必須專心比完?！?/br>
    數(shù)不清過了多久，顧承炎的聲音像從寒淵里撈出，每個字都帶著淋漓的冰水：“你這幾天都不主動給我打電話了?！?/br>
    秦幼音用袖子亂蹭眼睛，跟他保證：“等你比完，比完我馬上給你打！”

    艱難掛斷后，她給姜成發(fā)了一條信息：“教練，拜托您，扣下顧承炎的護(hù)照，直接帶他去韓國，比完以后把他留在加拿大的訓(xùn)練基地，不要讓他回來?！?/br>
    她發(fā)完，又哀求著補(bǔ)充：“求求您，無論什么方法，別讓他回來！”

    秦幼音渾渾噩噩離開她心愛眷戀的家，在樓下停了很長時間舍不得走，直到被叫回醫(yī)院，秦宇的傷情出現(xiàn)波動，搶救了幾個小時后才恢復(fù)穩(wěn)定。

    她心如死灰窩在病房里，給張教授打了個電話：“教授，休學(xué)手續(xù)是在學(xué)院里辦嗎？”

    張教授起初漫不經(jīng)心：“對，我就能負(fù)責(zé)，誰要辦？”

    她嗆咳了一聲，靜靜說：“我?！?/br>
    張教授在外地出差，回來第一時間就在辦公室見了秦幼音，老頭兒臉都是白的，盯著得意愛徒半天說不出來話，胡子直哆嗦。

    “你再說一遍，誰要休學(xué)？！”

    秦幼音站在他桌前：“是我?！?/br>
    張教授阻止她往下說：“停，我不管你什么原因，批不了，我可以做主給你三個月長假，三個月過完，你必須給我回來！”

    秦幼音沒有辦法，在長假單上簽了字，拿出帶來的補(bǔ)品，笑得很柔：“教授，謝謝您的照顧，還有最后一件事想請您幫忙，別告訴任何人我的情況，對外就說，您安排我出去短期實習(xí)了。”

    她對張教授鞠了一躬，出學(xué)院時，保護(hù)她的警察自然跟上來，距離很近。

    警察年輕，外表清俊，穿便衣像個學(xué)長，路上頻頻有人側(cè)目。

    秦幼音主動拉開距離：“抱歉，學(xué)校里別這樣走在一起，對我男朋友影響不好?！?/br>
    剩下最后兩天了。

    等她走了，以后免不了各種謠言四起。

    顧承炎可以有任何理由甩了她，不要她。

    但絕對不能被別人議論，是秦幼音耐不住寂寞另有新歡，讓顧承炎臉面掃地。

    顧承炎的星星點點，比一切都重要。

    秦幼音回宿舍簡單收拾，程嘉和齊晶晶去上課了，辛月還在。

    辛月一見她就跳起來：“音寶兒，你最近好忙啊，張教授咋這么多事找你，別是拿你當(dāng)免費勞力！”

    秦幼音笑得自然，抱了抱她：“我想多學(xué)嘛，還要出趟門，教授給我安排了一個外地的短期實習(xí)?！?/br>
    “不是吧！”辛月哀叫，轉(zhuǎn)念又說，“不過也行，實習(xí)的醫(yī)院應(yīng)該很安全，最近市里治安不好，你去了也不錯?！?/br>
    “……治安不好？”

    “對啊，哥家里的美容院——”辛月說一半驀地閉嘴，抽了自己一下，“呸，瞅我這嘴，不讓告訴你的?！?/br>
    秦幼音忽然冒出冷汗，一把拽住她問：“美容院？！阿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辛月瞞不住了，不得不全盤交代。

    昨天趙雪嵐有五家旗艦店面無緣無故被砸，損傷慘重，店員好幾個都住了院，幸虧她本人不在，沒有受傷，但二哈卻在店里被波及，狂咬的時候被打斷了兩條前腿。

    趙雪嵐嚴(yán)禁家里人告訴顧承炎和秦幼音，生怕他們跟著cao心。

    “可能做生意得罪誰了，不然沒道理啊，”辛月憂心忡忡，“我剛問過，她照看完店員，現(xiàn)在還在寵物醫(yī)院里陪二哈接腿?！?/br>
    秦幼音跌跌撞撞沖出宿舍，一口氣趕到辛月說的寵物醫(yī)院。

    她不敢離得太近，站在馬路對面張望著醫(yī)院透明的巨大玻璃窗，窮盡目光也看不到趙雪嵐的影子。

    秦幼音發(fā)著抖撥通電話，趙雪嵐嗓音傳出的一刻，她啞了似的說不出來。

    “閨女，二哈吃壞肚子了，我?guī)床∧亍！?/br>
    說著話時，趙雪嵐托著前腿纏滿繃帶的二哈從后面走出，下意識踱到窗邊坐下，一身疲憊。

    秦幼音遠(yuǎn)遠(yuǎn)凝視她的影子，嘴唇咬到嘗出腥甜，一個人默默呆立在樹下，用沒人能聽見的聲音叫了一聲“mama”。

    mama，對不起。

    秦幼音離開寵物醫(yī)院的范圍，立即給王闖打電話。

    王闖說：“是不是問趙雪嵐女士的美容院？她報過警了，我負(fù)責(zé)任的告訴你，是段老七手底下人做的，也許不是他授意，是為了討好他自發(fā)的報復(fù)行為，但確實跟你有關(guān)?！?/br>
    她在車?yán)锢涑梢粓F(tuán)：“王叔叔，我怎么樣都沒關(guān)系，你一定要保護(hù)她！”

    “這個你放心，”王闖嘆氣，“已經(jīng)布置了足夠警力，那群臭魚爛蝦有一個抓一個，也安排專人看護(hù)她安全了，不會再出事，她畢竟不是重點人物。”

    雖然知道殘忍，但王闖還是說出事實——

    “現(xiàn)在你知道了吧，他們連美容院都想得到，更何況是顧承炎本人。”

    秦幼音僅存的一絲堅持，被趙雪嵐的身影和王闖這一句話碾壓到萬劫不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