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單手摟著她，一低頭，就看見她清瘦嬌小的臉，無聲嘆了口氣……總有些事，是必須要她自己決斷的，就算他愛她如命，能為她付出一切，也不能代替。

    不知不覺，手上力道加重，將她用力按在自己懷中。

    宋妤兒能感覺到姜武心里復(fù)雜的情緒，她的眼睛雖然閉著，但是精神卻沒有片刻的放松。

    兩刻鐘后，馬車停在宋府門口。

    宋妤兒第一時(shí)間睜開眼睛，和姜武對視一眼，兩人一前一后下了馬車。

    只見宋府正門大開，春芳硬著頭皮迎上前，艱澀道，“小姐，姑爺請。”

    宋妤兒輕哼一聲，越過她，與姜武走上前去。

    二人先去宋昆靈前上了香，然后才跟著春芳回了福安堂見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已經(jīng)巴巴的等了許久，幾乎是引頸望著。

    好容易聽到腳步聲，簾子也被打了起來，但是隨即進(jìn)來的人，卻沒有她想見的那個(gè)。

    宋妤兒將老夫人眼中的失望看了個(gè)分明。

    她彎唇，福身拜道，“孫女兒拜見祖母?！?/br>
    “妤兒不必多禮?！崩戏蛉朔笱艿恼f著，讓春芳伺候兩人落座，又上了茶水。

    宋妤兒沒有動(dòng)茶盞，她在等著老夫人先開口。博弈嘛，可不就是看誰先沉不住氣。

    老夫人只有這么一個(gè)獨(dú)孫，兒子死前又百般叮囑得好好照顧，果然，沒多久就沉不住氣了，開口問宋妤兒，“福寶這孩子你怎么沒有帶回來？”

    宋妤兒看了老夫人一眼，沒有開口，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呷了一口。

    老夫人心里不悅，怪宋妤兒不識相，但是想到宋福寶先前做的事，又忍不住將這口氣壓了下去，道，“不管怎么說，他都是你爹唯一的兒子，明日下葬，可是要他捧靈摔盆的……若是不出面，實(shí)在不像話的很……你爹爹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這樣的……”

    “那他將蓉蓉摔下馬車這件事該怎么算？”宋妤兒多余的話沒有直接奔向主題。

    老夫人聽了，知道宋妤兒這是要她表態(tài)。她的態(tài)度端正了，這事情就有門，要是偏頗了，那便是不可能。這般想著，她不由惱怒起來，有種被小輩拿捏得感覺，尤其這小輩還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她指責(zé)的掃了宋妤兒一眼，沒有立刻將自己考慮一整晚的答案說出來，卻是出聲先探宋妤兒的意思，“妤兒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這話一出，宋妤兒就知道，自己跟祖母是回不到從前了。她低下頭，掩去心底那一絲絲落寞和感傷，而后又抬首，和老夫人平視，緩緩道，“依祖母的意思，妤兒說什么就是什么嗎？”

    “……祖母知道，你想來是個(gè)心善的。”老夫人見宋妤兒語焉不詳?shù)暮妥约捍蚱鹛珮O，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不過很快，又端起慈善的模樣，給宋妤兒上起眼藥。

    宋妤兒涼涼笑了一聲，啟唇道，“祖母一貫以來，也是慈善的。”

    話落，話風(fēng)一轉(zhuǎn)，又鋒利道，“就是不知道，慈善的您想如何替自己的曾孫女兒做主，要知道，蓉蓉如今可病的下不了榻呢！”

    “下不了榻？”老夫人有些不信，“前幾天她不是還活蹦亂跳的？”

    “祖母這是不信妤兒嗎？”宋妤兒輕笑一聲，眼中盡是冷意，聲聲詰問道，“您以為妤兒是那種拿親生女兒身子作筏子的惡毒婦人嗎？”

    老夫人被宋妤兒問的一臉訕訕，良久，才賠笑道，“祖母也是擔(dān)心蓉蓉?！闭f著，她眸光一轉(zhuǎn)，看向春芳，意有所指的吩咐，“府醫(yī)這幾日不是閑著，你帶她去悅來客棧走一趟，替蓉蓉好好看看，切莫留下什么后遺癥來。”

    “是，老夫人?！贝悍即饝?yīng)一聲，隨即又分別看了宋妤兒和姜武一眼，見他們沒有阻止的意思，才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宋妤兒縱然早有準(zhǔn)備，但是此刻，還是被老夫人的舉動(dòng)傷到了。她無聲嘆了口氣，偏頭朝姜武道，“夫君，既然祖母不信我們，那就等宋府府醫(yī)回來再說吧。”語氣中的親疏，瞬間壁壘分明。

    老夫人聽了，臉色更差。不過她已經(jīng)將事情做到這份上，想回頭，已經(jīng)晚了。只能孤注一擲，盡全力保住宋福寶。

    府醫(yī)出去了將近一個(gè)時(shí)辰才回來。

    來福安堂暖閣復(fù)命時(shí)，宋妤兒愣了一下，她沒想到，宋府府醫(yī)竟然是個(gè)女子。

    姜蘭心向屋里主子分別請過安后，看向老夫人，誠懇道，“蓉小姐的傷，確實(shí)不輕，幾乎無法根治?！?/br>
    “你說什么？”宋老夫人似乎沒想到那日看似康健的女孩兒竟然真的帶著病，一時(shí)僵了臉。

    姜蘭心在府里呆了小半年，對這高門大院里的腌臜也有些了解，頓了頓，又將昭蓉的情況仔細(xì)說了一遍。那意思，跟沈莘當(dāng)時(shí)說的并沒有什么分別。

    老夫人可以不信宋妤兒的話，但是不能不信自己府里人說的，頓時(shí)黑了臉……

    宋妤兒打量著老夫人的臉色，現(xiàn)在倒不急著開口了，只是慢慢的喝茶。姜武素來向著宋妤兒的，見她沒有開口的意思，也像個(gè)局外人一樣，不言不語，默然吃茶。

    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用了很長時(shí)間，才理清現(xiàn)在的情況，隨后，長長嘆了口氣，皺著眉看向宋妤兒，一臉為難的開口，語重心長道，“妤兒……你看，福寶他才四歲，他還只是個(gè)孩子……你到底是做jiejie的！”

    “祖母慎言！”宋妤兒聽到j(luò)iejie二字，立刻冷了臉，抬頭打斷老夫人，一字一句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娘死后，我爹不曾續(xù)弦，更不曾納妾，所以您口中的福寶，他算我哪門子的弟弟……連庶子都算不上，一個(gè)外室生的賤種罷了，讓他給我起靈爹摔盆，您也說得出口？……說起支應(yīng)門庭，您要是真有心，還不如從宋家庶支挑上幾個(gè)靠譜的孩子悉心教導(dǎo)！如此，才不負(fù)我宋氏曾經(jīng)的體面。”

    “你……你……”老夫人沒想到宋妤兒竟然敢指摘她的不是，還將宋福寶說的這般不堪，整張臉都成了青色。

    077 撕破臉，直接回京城

    宋妤兒迎著老夫人恨意凜然的目光，卻半點(diǎn)不懼，人總說為母則強(qiáng)，她想她現(xiàn)在便是如此。宋福寶要是傷了她，她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還能咬牙原諒，大不了回了京城后，永不相見，可傷了蓉蓉，那便是滔天大罪，就算她爹死而復(fù)生，和祖母一起親自求情，她也絕說不出原諒二字。

    這般想著，她眼尾一挑，冷冷的看著老夫人，道，“怎么，祖母覺得我說的不對？”

    老夫人被宋妤兒咄咄逼人的問著，舔了舔下唇，正要開口，宋妤兒又凌厲的補(bǔ)了句，“還是您覺得，一個(gè)連庶支都算不上的外室孫子，比您的嫡孫女和嫡曾外孫女加在一起還要貴重？”

    “我……我也不是這個(gè)意思，只是大家到底都是一家人，沒必要這么見外?！崩戏蛉诵奶摰霓q解，臉上怒氣略有退散。

    “一家人？”宋妤兒聽到這三個(gè)字，又控制不住語氣，一點(diǎn)情面都不給人留的冷嘲出聲，“您這么心心念念跟徐氏和那福寶做一家人，依我朝的規(guī)矩，怕是得把我爹從棺材里挖出來，讓他先給徐氏一個(gè)正兒八經(jīng)的身份……”

    “你、你不孝！”她這話一出，宋老夫人被氣的險(xiǎn)些喘不過氣來，瞪著眼睛，虛弱道，“那是你爹啊，你就這么編排他，你知不知道孝順兩個(gè)字怎么寫！”

    還真是被蓉蓉說著了，老夫人以孝壓人。姜武眸色一深，怕宋妤兒辯不過來，一把握住她的手，看向老夫人，開口道，“祖母此言差矣，婉婉她究竟孝不孝順，您心里應(yīng)該有數(shù)，至于旁的，多說也是無意?！?/br>
    “這是我宋家的家事，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哪里又輪得到你開口！”老夫人恨烏及屋，因?yàn)檎讶睾退捂海瑢湟矝]個(gè)好臉色。

    姜武本來對她就沒多少感情，當(dāng)即不假辭色的冷聲言道，“宋家的事的確和我沒有關(guān)系，但蓉蓉和婉婉的事就和我有關(guān)系了！”

    “這么說，你們夫妻兩個(gè)是打定主意不放福寶了？”老夫人看了宋妤兒一眼，又看了姜武一眼，恨聲問道。

    宋妤兒搖頭，又點(diǎn)頭，良久，道，“這得看祖母的意思?！?/br>
    “你、你怎么就這么狠心，非要逼死我這個(gè)老婆子嗎？”老夫人一拍桌子，索性不再掩飾，橫眉怒目的看著宋妤兒。

    宋妤兒心中疼痛不已，但是面上卻不顯，只是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想逼祖母，是祖母在逼我?！?/br>
    “你這孽障，到現(xiàn)在還把責(zé)任往別人身上推！”老夫人越聽宋妤兒說，情緒越繃不住，氣的狠了，抓起桌上的茶盞就朝宋妤兒砸去。

    因距離太緊，又完全沒有準(zhǔn)備，等姜武反應(yīng)過來，茶盞已經(jīng)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砸在宋妤兒額頭上。又嘭的一聲落地，碎成殘?jiān)?/br>
    “婉婉！”姜武急切的喚了一聲，眼看著她的額頭變得通紅腫起，連聲問，“怎么樣，是不是被燙到了？”

    宋妤兒看著姜武擔(dān)憂的眼神，強(qiáng)忍住眼中兩行溫?zé)?，搖頭道，“說了這會(huì)子話，茶水已經(jīng)涼了，我不礙事的?！?/br>
    “怎么能不礙事，都紅腫起來了！”姜武說著，起身就要帶宋妤兒離開。

    宋妤兒搖頭，拒絕了姜武的好意，接著，轉(zhuǎn)頭看向羅漢床上，仍舊一臉怒色的老夫人，搖頭，寒心道，“以往二十來年，妤兒從沒想到有朝一日祖母會(huì)這般對待妤兒……明明小時(shí)候，祖母是最疼愛妤兒的，南邱院里，但凡有什么好的，祖母都給妤兒留著，妤兒想娘親時(shí)，祖母溫柔的給妤兒講故事，安慰妤兒，妤兒生病時(shí)，祖母衣不解帶的照顧妤兒，每一口湯，每一勺飯，祖母都不假旁人之手，后來妤兒病好了，祖母卻病倒了……這些事，明明仿若昨天才剛發(fā)生，可是為什么，現(xiàn)在祖母對妤兒會(huì)這么狠，好像我們是仇人一樣?！?/br>
    老夫人聽宋妤兒說著，也想起從前的一些事，她藏在袖子里的手顫抖著，眼角輕抽，若有所思的盯著宋妤兒腳下的茶盞，似乎也不知道兩人為什么會(huì)走到這一步。

    沉默，在暖閣中蔓延。

    宋妤兒靜靜的看著不遠(yuǎn)處的祖母，到最后也沒等到她說句軟話。額頭上的傷隱隱作痛，她輕輕嘆了口氣，沉聲道，“天晚了，祖母歇著吧，妤兒先退下了?！闭f著，起身就要往外走。

    她身后，老夫人聽說她要走，一下子急了，也顧不得方才兩人還劍拔弩張，直接出聲道，“不許走！”

    “您還有什么要說的嗎？”宋妤兒停下步子，卻沒有回頭，語氣平淡的問道。她對老夫人，真的時(shí)絕望了。

    “福寶他，你真不打算放過嗎？”老夫人不依不饒的問，許是察覺到宋妤兒的堅(jiān)決，她語氣里隱約帶了一絲哀求。

    宋妤兒無聲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將剛才說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我說過了，不肯放過他的，不是我，而是祖母你！”說著，抬步又要走。

    老夫人沒辦法，只好喚春芳前去攔人。

    春芳畏懼姜武，卻也不敢違逆老夫人，硬著頭皮上前，正要出聲，宋妤兒突然回頭，涼涼的看了她一眼。

    春芳還沒見到過宋妤兒這么凜冽的模樣，一下子愣在原地，不敢動(dòng)手。

    老夫人瞧著這一幕，索性自己下了榻，朝宋妤兒走去，兩人相對，當(dāng)著宋妤兒的面，心一狠，突然屈膝跪下。

    “祖母！”宋妤兒驚到了，腦子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身子已經(jīng)一屈，跟著她一起跪了下去，與她對面，生氣又無奈的質(zhì)問，“您這是做什么！”

    “妤兒，算我求你了，你看在祖母的面子上，就放過福寶好不好，他欠你的，祖母還給你，不管是罰跪還是請家法，都沖祖母來，祖母絕不皺一下眉頭。妤兒，就當(dāng)祖母求你了！”說著，還要磕頭。

    站著的姜武和春芳也愣住了，跟著，兩人也跪了下來。

    春芳默默紅了眼眶。

    姜武則是伸手，要將老夫人扶起來。

    老夫人自然不肯，她死命的抗拒著，非要給宋妤兒下跪。

    宋妤兒眼淚流了滿臉。一直以來，她話說的雖然冷漠，但是心里，總還對這個(gè)撫養(yǎng)自己長大的老人抱有一份感情的。尤其是，她不顧面子，不顧一切跪倒在自己面前時(shí)，她整個(gè)人都被震撼到了，更多的，是絕望……

    她知道，祖母這是要逼自己妥協(xié)。

    可她有什么辦法呢，她只是個(gè)晚輩，面對至親不計(jì)一切代價(jià)的哀求，她根本堅(jiān)持不了多久。

    宋妤兒考慮的時(shí)候，老夫人也一直在盯著她看。

    見她沒有立刻妥協(xié)，又掙扎著要撞在一旁的柱子上，直說自己沒用，連兒子唯一的血脈都護(hù)不住，好不容樣大的嫡親孫女兒也是個(gè)沒良心的，看著她不要臉面的下跪求饒，卻沒有一點(diǎn)兒動(dòng)容。

    這么鬧騰著，姜武也黑了臉。

    他一咬牙，正要用強(qiáng)力將老夫人扶起來，可宋妤兒，卻在這當(dāng)口開了口，帶著三分恨，七分死心，道，“夠了，祖母你夠了，你說什么我都應(yīng)了你，我都應(yīng)了你還不行嗎？”話落，她又抬頭看向姜武，紅腫著眼睛脆弱道，“姜哥哥，你幫幫我，去把宋福寶接過來罷……你幫幫我！”

    “好！”姜武毫不猶豫的應(yīng)了一聲，宋老夫人能看著宋妤兒跪在地上絕望痛苦，可是他不能啊，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疼寵的女人，他如何能看她繼續(xù)絕望下去。

    答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一刻鐘后，宋福寶被姜武拎著扔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終于看見自己的乖孫子，忙擦干眼淚，將小胖墩抱緊懷中，輕拍著他的后背道，“孩子，好孩子，祖母以后不會(huì)再讓人欺負(fù)你了……”

    “……”宋福寶剛被姜武恐嚇過，根本不敢開口，只是瑟縮著，依偎在老夫人懷里。

    宋妤兒看著這副祖孫相認(rèn)的畫面，眼底痛苦更甚。

    過了很久，才站起身，啟唇，啞著嗓子道，“恭喜祖母和您的乖孫相認(rèn)，妤兒，告退了！”說完，轉(zhuǎn)身就往外走去。

    老夫人聽到宋妤兒決絕的告別，察覺出一些不對，忙又吩咐春芳出去看著。

    春芳出去時(shí)，姜武和宋妤兒已經(jīng)離開了福安堂，等她到前院，人家兩人已經(jīng)上了外面的馬車。

    這下，春芳也踅摸出一些不對的味道來，忙回去福安堂，朝老夫人稟道，“大小姐和姑爺……走了?！?/br>
    “什么叫走了？”老夫人讓人將宋福寶安置了，自己有梳洗過，然后才沉聲問起宋妤兒和姜武的去向。

    春芳明知不該，但還是選擇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老夫人，您說姑爺和小姐會(huì)不會(huì)不參加老爺?shù)脑岫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