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蕭雅珺’神色松了松,彷佛放了心。 蕭雅珺腦子里亂糟糟的,她怎么聽不明白祖母的話。明明她親生父母是惡意換孩子,怎么變成抱錯(cuò)。還有,蕭雅瑜不是在打罵中長大的嗎? 畫面一閃,眼前的景致又變成了府門前,游氏領(lǐng)著一個(gè)怯懦單薄的小姑娘下了馬車。 那張臉?biāo)仁煜び帜吧?,像蕭雅瑜又不像蕭雅瑜。在她印象里,蕭雅瑜永遠(yuǎn)都是淡定從容的,何時(shí)這般緊張卑怯過。 “娘?!薄捬努B’喚了一聲,上前幾步,瞬間又被游氏冰冷的視線釘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游氏領(lǐng)著蕭雅瑜越過她踏入大門。 蕭老夫人的眼神落在蕭雅瑜臉上,眼神中藏著評估。 蕭雅瑜縮了縮肩膀,又想起什么的,不安地看一眼游氏,在游氏安撫的目光下,重新放松下來,特意挺直了脊背。 她的眼神是忐忑不安又討好的。在蕭雅珺看來,這樣的神態(tài)落了下乘,果然,她在蕭老夫人的眼底瞥見了一閃而過的失望。 認(rèn)了親,游氏被蕭老夫人留了下來,蕭雅珺心念一動(dòng),也留了下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讓她瞠目結(jié)舌,竟是如此! 游氏和蕭老夫人吵了起來。 “人死如燈滅,那對夫妻已經(jīng)死了,就算把他們的罪行昭告天下又有什么用,還能鞭尸不成。要是有人追查下去,挖出雅瑜險(xiǎn)些被玷污還殺了周大柱的事,雅瑜這輩子就毀了?!?/br> “你們口口聲聲為了雅瑜,其實(shí)還不是為了維護(hù)蕭雅珺的名聲。冰清玉潔的未來恭王妃怎么可以有那么一對喪盡天良的爹娘,她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怎么可以是處心積慮偷來的,她怎么可以被人戳脊梁骨! 我不甘心,憑什么我的女兒被折磨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卻還要繼續(xù)養(yǎng)著仇人的女兒,還要眼睜睜看著她風(fēng)光無限?!?/br> 蕭雅珺第一次看見那么無助那么怨恨的游氏,眼里的怒火幾乎化為實(shí)質(zhì)。 蕭老夫人不悅:“珺兒是珺兒,那對夫妻是那對夫妻。” “蕭雅珺身上留著他們的血!”游氏咬牙切齒。 蕭老夫人冷了臉:“游氏,你是不是想毀了珺兒你才甘心。事已至此,就算珺兒身敗名裂也于事無補(bǔ)。你別忘了,珺兒是恭王未過門的王妃,珺兒丟人,就是恭王丟人,你想得罪恭王嗎?你要知道,這也是恭王的意思。” 蕭老夫人緩了緩神色,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可你除了有女兒外,還有三個(gè)兒子,你還是我們靖海侯府的主母,你的一舉一動(dòng)都關(guān)系著靖海侯府的前程,你莫要意氣用事。” 游氏脊梁徒然坍塌,絕望爬滿了灰敗的臉,好半響,游氏抬眸直勾勾地盯著蕭老夫人:“你們欺人太甚!” 蕭老夫人眼底閃過一道愧色,闔上眼,飛快地捻著佛珠。 游氏帶著蕭雅瑜搬去了翠微山莊,蕭雅珺想跟去看看,但是她不能離‘蕭雅珺’太遠(yuǎn)。 她跟在‘蕭雅珺’身邊,看著她與之前并無太大差異的生活。沒有人知道周氏夫妻是惡意調(diào)包,更沒有人知道周氏夫妻虐待了蕭雅瑜,蕭雅瑜也沒有研究出糧食增產(chǎn)之法。所以無人會鄙視嘲笑‘蕭雅珺’。 ‘蕭雅珺’的處境與當(dāng)初的她天差地別,還有一個(gè)前途不可限量的光明正大的未婚夫,以至于她心里都涌出說不出道不明的羨慕。 快過年的時(shí)候,游氏帶著蕭雅瑜回來了,單看容貌,蕭雅瑜長得不差,只穿著再好的衣裳也像是偷穿了主子衣裳的丫鬟,甚至不如幾個(gè)大丫鬟有氣派。 她彷佛是知道這一點(diǎn),總是喜歡低著頭不大愛和人說話。 ‘蕭雅珺’對她很有些不好意思,幾次主動(dòng)和她說話,想緩和兩人的關(guān)系。 蕭雅瑜卻不喜歡和‘蕭雅珺’站在一塊,每次‘蕭雅珺’一過來,她臉色就會變得很僵硬。落在別人眼里,對她印象更差,背后議論紛紛,說她上不得臺面,說她心胸狹窄,還說她落毛鳳凰不如雞…… 蕭雅瑜聽見了。 “你們剛才發(fā)現(xiàn)沒,八姐壓根就沒聽懂我們在說什么?!?/br> “小地方來的,你能指望她懂琴,對牛彈琴忒煞風(fēng)景?!?/br> “七姐琴技在咱們姐妹中排第一,她倒好,學(xué)了這么久還是一竅不通,這兩個(gè)人差別也真夠大的。都說龍生龍鳳生鳳,可在她們身上怎么一點(diǎn)都不靈了。要不是伯父親口說了,我可不敢相信八姐是我們蕭家嫡女,倒是七姐才像咱們家嫡嫡親的女兒?!?/br> “行了,七妹不在這,你不用拍馬屁了。八妹也是個(gè)可憐的,要是從小在侯府長大,也不至于長成這樣,你嘴上積點(diǎn)德吧?!?/br> “什么嘛,我不過實(shí)話實(shí)說?!?/br> 更衣回來的蕭雅瑜漲紅了臉,奪路而逃,她漫無目的地奔跑,跑到了小山坡上的摘月亭。 亭子里有一架古琴,蕭雅瑜眼紅紅地瞪著那架琴,坐下來嘗試著撥了兩下,曲不成曲調(diào)不成調(diào),氣得她越撥越快。 “八姑娘,八姑娘?!蔽嗤┬∨芰松蟻恚骸澳p點(diǎn),這是我們家姑娘的最喜歡琴,這琴是侯爺去年送給姑娘的及笄禮。” 蕭雅瑜動(dòng)作一僵,一把抓住琴弦用力扯,細(xì)細(xì)的琴弦割破手指,鮮血染紅了古琴,她卻像是不覺得疼似的。 梧桐大驚失色:“八姑娘,你怎么能這樣!” 在梧桐不滿驚怒的目光下,蕭雅瑜抄起古琴重重砸到地上。 梧桐駭然后退。 “你告訴蕭雅珺,就是我砸的,你去說啊,你去告訴祖母啊?!笔捬盆つ眯渥幽艘话褱I,沖下涼亭,在山坡地遇到了‘蕭雅珺’。 ‘蕭雅珺’也看見了亭內(nèi)的事情,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神色尷尬地和蕭雅瑜對望。 蕭雅瑜滿臉淚水,語無倫次地哭喊:“他們那么對我,憑什么他們就對你那么好。我是不懂,但是我為什么不懂,她們憑什么那么說我。你們干了那么多壞事,為什么被看不起的卻是我,我到底做錯(cuò)了什么!”最后一句近乎咆哮。 蕭雅瑜似乎還要說什么,被追上來的兩個(gè)丫鬟半是強(qiáng)迫地帶走了。 ‘蕭雅珺’似乎是被蕭雅瑜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嚇到了,良久才回過神來,神情難過。 很快蕭老夫人得到了消息,拉著‘蕭雅珺’的手柔聲安慰:“雅瑜對你有心結(jié),她的話你別往心里去。什么壞事不壞事的,當(dāng)年那場意外誰都不想發(fā)生的。不過兩家環(huán)境差的是有點(diǎn)大,她心里不平衡也是人之常情,平日里遠(yuǎn)著她一點(diǎn)吧,省得刺激到她。要是她哪兒做的不對,不是太過分的,你別跟她一般見識?!?/br> ‘蕭雅珺’善解人意地笑笑:“祖母放心,我怎么會和八妹計(jì)較,再說的確是我虧欠她。” 蕭老夫人不愛聽這個(gè):“什么虧欠不虧欠。” 蕭雅珺百般滋味在心頭,因?yàn)橛羞@些疼愛她的人保駕護(hù)航,眼前的‘蕭雅珺’幸福到連她都嫉妒,也越加襯得蕭雅瑜可憐。 蕭雅瑜又和游氏離開了侯府,‘蕭雅珺’去送,游氏的眼神是冷的,是她從來沒見過的那種冷。 這個(gè)‘蕭雅珺’最大不如意便是游氏了。甚至外頭都有人說游氏涼薄,養(yǎng)了十五年的女兒,一朝發(fā)現(xiàn)不是親生的,說不疼就不疼了。 可游氏是侯府主母,蕭雅瑜是蕭家的女兒,她們可以盡量避開,卻不可能永不回來。 每一次回來,蕭雅珺都會發(fā)現(xiàn),蕭雅瑜越來越敏感而自卑,看著‘蕭雅珺’的眼神,怨恨之色越來越濃。 那一天,是游氏四十大壽,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聚在一起,說起了風(fēng)土人情,說到了涼城。 在蕭雅瑜對外宣布的經(jīng)歷里,她在涼城住了好幾年。 蕭雅瑜低著頭一聲不吭,問話的姑娘訕訕的,背著她和人小聲嘀咕:“每次問起她以前經(jīng)歷都這樣,就那么不想提起。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她養(yǎng)父養(yǎng)母就算沒能力讓她錦衣玉食,可也好好把她養(yǎng)大了不是,養(yǎng)恩大于生恩,她倒是一點(diǎn)都感恩。” 話音剛落,一杯熱茶當(dāng)頭淋下,說話的姑娘失聲尖叫,怒不可遏地指著蕭雅瑜:“你有病??!” “我對你這么好,你怎么不感恩,你快感謝我啊。”蕭雅瑜抓起手邊的瓜果點(diǎn)心砸過去:“你快謝謝我,你謝我啊,你怎么不謝謝我!” 蕭雅瑜此刻的眼神,讓人感到nongnong的不安。 ‘蕭雅珺’搶步上前拉住她:“八妹,你……” “你別碰我!”蕭雅瑜尖叫,用力推開‘蕭雅珺’,毫無防備的‘蕭雅珺’被她推地后退三步,腰撞在案幾上,袖口掃過案面上的杯碟,‘嘩啦’一聲落在地上。 ‘蕭雅珺’眼里疼出了淚花。 一眾閨秀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包括蕭家姐妹,紛紛出言指責(zé)蕭雅瑜,怎么能這么粗魯,不識好人心……嗡嗡不絕。 蕭雅瑜額角脖頸上的青筋清晰可見,雙目血絲猶如蛛網(wǎng),她雙手握成拳大吼:“你們知道什么,你們什么都不知道。她親生爹娘是混蛋,她也是混蛋。他們打我,他們罵我,他們把我當(dāng)牲口,他們天天讓我干活,不讓我吃飽飯,一不高興就打罵我,她爹還想……他們一家都是禽獸,都該死。我恨不得殺了他們,我為什么要感謝他們,我恨不得殺光他們。 要不是他們,我怎么會變成這樣。是他們故意把我偷走的,才不是抱錯(cuò),他們都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換的,他們故意換了孩子。他們一家都是小偷都是強(qiáng)盜!” 蕭雅瑜用袖子抹了一把淚,聲哽咽:“你們都幫她,你們都喜歡她,你們都逼我,你們也不是好人。你們和周家人一樣都是混蛋!” 這場鬧劇被聞?dòng)嵹s來的蕭老夫人喝止。 蕭老夫人大發(fā)雷霆:“有本事你告訴他們你差點(diǎn)被強(qiáng)暴還殺了你養(yǎng)父這件事啊,你是……” “他不是我養(yǎng)父,他不配!”跪在地上的蕭雅瑜倏地抬頭,眼神兇狠得滲人。 蕭老夫人顯而易見地愣了愣,心底滲出絲絲縷縷的寒意。 靖海侯出聲讓游氏帶著蕭雅瑜回屋。 蕭老夫人沉沉一嘆:“這孩子心性歪了,她剛才那眼神,我都沒法形容,再這樣下去,早晚得捅出大簍子來。她那么不喜歡珺兒,近來更是三番兩次針對珺兒。今天更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種話,瘋了一樣,你說這讓人如何收場?” 靖海侯神情淡漠:“母親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何收場?” “你什么意思!”蕭老夫人沉了臉。 靖海侯:“母親不是說了,她瘋了一樣。” 蕭老夫人狼狽了一瞬:“我就是隨口一說。” 靖海侯:“瑜兒是有不對的地方,可她變成這樣,起碼一半是被我們逼出來的。我們這群長輩為了自己的私心,在她傷口上大把大把的撒鹽,母親,我們都對不起這個(gè)孩子,對她好點(diǎn)吧?!?/br> 蕭老夫人受不住這話:“我哪里對她不好了?” 靖海侯一扯嘴角:“對外就說兩個(gè)孩子之前吵過架,瑜兒才會口不擇言,恭王肯定會控制好輿論的?!?/br> 蕭老夫人心煩意亂地捻著佛珠:“老大,你是不是怨上恭王了?” “怎么敢。我不怨他,我就怨我自個(gè)兒?!?/br> 蕭老夫人臉色突變。 靖海侯走了,‘蕭雅珺’來了,她問蕭老夫人,蕭雅瑜說的那些話什么意思? “你還當(dāng)真了不成,你自個(gè)兒也清楚,雅瑜這孩子嫉妒你,頻頻針對你。她這是被嫉恨蒙住了眼才會胡說八道。要真像她說的那樣,去年剛回來的時(shí)候她怎么不說,現(xiàn)在才說。” 蕭老夫人撫著她的頭發(fā):“難不成你信她不信我們?” ‘蕭雅珺’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祖母,八妹也不是有心的,就是脾氣上來了才會不管不顧,您別生她的氣了?!?/br> 蕭雅珺腳底生出一股寒意,她在‘蕭雅珺’眼中捕捉到了膽怯,對于蕭雅瑜的話,她是懷疑的,但是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蕭老夫人愛憐地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額頭:“你啊,就是心太軟,這馬上就要嫁進(jìn)恭王府了,恭王日后……你再是這性子可怎么是好?” 蕭雅瑜又離開了靖海侯府,以懲戒之名被送走。很久很久沒有回來,哪怕‘蕭雅珺’大婚也沒有回來。 ‘蕭雅珺’穿著親王妃禮服,十里紅妝,風(fēng)光無限地被八抬大轎抬進(jìn)恭王府。 私定終身,是蕭雅珺這一生的痛。 眼前的‘蕭雅珺’比她幸福幸福太多,幸福到刺眼。 進(jìn)門沒多久,‘蕭雅珺’就懷孕了,妊娠反應(yīng)大,‘蕭雅珺’不禁感念生母生育之恩。在靖海侯府時(shí),她不大好意思提,眼下自己當(dāng)家作主了,便想為生父生母修墳,畢竟那是她生身父母。 站在她身后的蕭雅珺想阻止她,她既然已經(jīng)隱隱有懷疑,怎么可以再給周氏夫妻修墳,一旦傳到蕭家人耳中,讓他們情何以堪。 可她什么都阻止不了,她就這么看著恭王讓人去修周氏夫妻的墳?zāi)?,又吩咐帶周家姐弟去祭拜?/br> 無意中‘蕭雅珺’聽到了恭王和下人的話,還得知恭王將悄悄周家姐弟榮養(yǎng)起來。 終于,‘蕭雅珺’不再繼續(xù)自欺欺人,問起當(dāng)年的真相。 恭王真假摻半地說。 ‘蕭雅珺’將信將疑,也許是即將為人母的緣故,她鼓足勇氣去見了蕭雅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