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桓琚道:“讓她們不要著急?!闭f著,指了指蕭司空等三人,蕭、紀(jì)、黃感受到了一股幾十年的壓力。 桓嶷短促地笑了一聲:“阿爹,兒子可不敢催逼大臣。她們今天過來就叫我別說話,叫她們知道了,又得再念叨我。” 桓琚感興趣地問:“怎么講?” 桓嶷道:“外婆只是說,過來就是為了說一聲,不催你的。三姨……唉……”桓嶷指著自己的腦門,“給兒貼了一個封條——國家大事,不要沖動。” 桓琚笑著搖頭。 桓嶷道:“我知道,還有下半句,不過她性子急,沒寫完。一定是,記仇有我。” 桓琚笑得拍案:“你居然促狹了起來?!?/br> 桓嶷正色道:“不是促狹。阿爹可還記得,當(dāng)初三姨說過,恨是恨的,阿姨生前清清白白,死后也要不沾人命?如今也是一樣的道理。兒是凡人,自有喜怒,但不該因此而妨害國事。如今阿姐首告杜氏也是如此。” 【太子長成了!】三位大臣雖各有想法,在這一點(diǎn)上卻是一致的。同時也都知道至尊父子的意思,什么公主的面首、德妃的私仇,都不能擺到臺面上來!杜、趙兩家的案子,得判得光明正大。就像蕭司空說的“千載史筆”,那得有個說法。 三位大臣齊齊避席:“臣等一定稟公而辦?!?/br> 桓琚感慨道:“三位都是朝廷柱石??!我相信你們一定會辦妥的??熳桑脗€膳就不要這樣起起伏伏的了,吃得不舒服?!比擞种x了一回座,才回來坐著吃飯。 到一餐飯吃完,桓琚即下令袁樵也加入了崔穎的隊伍,同時又點(diǎn)了幾個年輕的子弟也放去審案。他們或是給蕭禮打下手,或是給蕭司空等人聽使喚——兒子長大了,得用人。 蕭、黃、紀(jì)三人都不傻,尤其蕭司空,他更“重名”。回到家中,先對妻兒稱贊了一回:“梁氏雖然出身不高,卻很明白道理。不以一己之喜惡動搖東宮,堪稱是外戚的榜樣了?!?/br> 接著,又將這類似的話往外面?zhèn)髁艘粋鳌R允捤究盏纳矸?、地位,他夸獎的人不出半天就滿京城都知道了。人們不由詫異:“鐵笊籬家?不能夠吧?” 黃贊聽到之后,罵一句:“這老鬼!”也跟著夸獎了起來,圣尊父子怎么會是因為私怨而處份趙、杜兩家呢?你們看了御史袁樵的奏疏了嗎?哎喲,趙侍中真是個混蛋!什么?我與趙侍中同殿為臣居然不管,是我失職?我不能監(jiān)視同僚呀,御史就不一樣了。 紀(jì)申明白這兩個人的心思——我們都是稟公辦案的,絕對沒有諂媚圣人,更沒有為自己下一朝的富貴討好太子。這不是身為大臣應(yīng)該有的品格嗎?!但是,身為外戚,這樣的表現(xiàn)也確實是值得肯定的。紀(jì)申便也夸贊了兩句,同時想,【比起杜氏的跋扈來,確是梁氏的謹(jǐn)慎要好上許多。外戚啊!】 外戚是不可能消失的一個物種,只要皇帝還在。大臣們無論看不看得順眼,都得學(xué)會與外戚共處。眼見梁家是一準(zhǔn)得在京城扎根了,內(nèi)外朝臣或多或少都不能忽略了他們的存在,也都多多少少夸上那么一兩句。 ~~~~~~~~~~~~~~~~~~~~ 梁玉得到了贊揚(yáng)。 她是在三天之后,劉湘湘登門拜訪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的。 嚴(yán)中和作為“年輕子弟”,雖然紈绔,仍然被桓琚扔給了蕭禮去cao練?!驹囈辉?,萬一他有用呢?】這是桓琚對生母家族后輩的殷切期望。 書讀不成了,好在被坑蒙拐騙也抄了些書,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嚴(yán)中和跑到大理寺報到的時候也沒丟嚴(yán)家的臉。劉湘湘很高興,跑來跟梁玉講:“他也算有份正經(jīng)事做啦。大理卿文武兼資,處事公允,性寬和,是士人的典范,他跟著必能學(xué)到些好的品格?!?/br> 梁玉也為劉湘湘高興,嚴(yán)中和性格很好、心地也不錯,對劉湘湘也很好,做事呢還有點(diǎn)俠氣。但是,梁玉還是覺得他是不夠上進(jìn)的,梁家蜷著,是真的沒什么出挑的男人,嚴(yán)家可不一樣。就嚴(yán)中和的天份而講,反正比梁家男人強(qiáng)不少,如果他也蜷著,那可真是太浪費(fèi)爹娘把他生出這個樣子了。 劉湘湘看她笑了,便說:“京城里都夸你呢!” 梁玉瞪大了眼,用表情問她。 劉湘湘便將如何蕭司空也夸、黃侍中也夸的話說了,綴了一句:“京兆也說你家不錯?!?/br> 梁玉聽到紀(jì)申的名字,更高興了。 劉湘湘道:“這樣就好了嘛!對了,你生日就在下個月了,我來給你做個生日吧!將她們都邀上!洛洛家里也要出孝了,以后就能常來往了。” 【劉家?】梁玉很是詫異,梁家在京城里的社交圈子并沒有打開。女人里,尤其是梁玉和南氏的圈子還算大一點(diǎn),但也不能說跟京城上流社會就融合了。遠(yuǎn)的不說,就說杜氏吧,梁家人從來就沒能踩進(jìn)過杜家的門,杜家連個蝦米也不樂意打梁家門口過。雖然討厭,杜氏畢竟是高門,連面子上的交往都沒有,梁家的地位可見一斑了。 劉家可稱得上高門了,跟皇帝那樣頂起來,劉尚書還能去做刺史,而不是收拾了包袱滾去崖州喝海水,可見后臺也是夠硬氣的。 所以,為啥她們會給我過生日?“她們”可不止是劉湘湘姐妹倆,劉湘湘cao持,那就不能是小場面了。我家沒這臉面吧?要是強(qiáng)迫別人來,那不是為面子結(jié)仇嗎? 這個思維實在是太復(fù)雜了,梁玉不得不寫出來問。 劉湘湘也很詫異:“為什么不能呢?你以為不跟你們交往是因為你們是外戚?還是因為你們是從京外才過來的?都不是呀!若你只是外戚,什么都沒有,那當(dāng)然是不能夠的??墒悄慵野彩囟Y儀,又不惹事生非,你又可以勸諫太子,所以,有什么不可以呢?” 歧視只有裙帶的外戚是應(yīng)有之義,歧視門第也是習(xí)慣,然而即便是高門大族,也不拒絕接受偶爾有幾個出色的平民。 “越是明白人,越肯接受的呀。只有那一等自家什么都沒有了的破落戶,給祖先丟臉的敗家子,以祖宗名譽(yù)為食、無法光耀門第,才會抱殘守缺?!?/br> 梁玉瞋目。 【他娘的!老子一直以來都弄錯了!】梁玉開心地抱著劉湘湘,往她臉上香了一大口!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我先前只明白自己是個外戚,跟這些君子不是一路人,沒法兒走君子那一條路。但是要做好人,就該知道,招權(quán)納賄是不對的,私蓄謀士也不好。家里親爹兄弟又不大爭氣,我就只有靠著裙帶這層關(guān)系慢慢爬??捎值靡獋€好口碑,這就忒難了。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與這些人,并無不同啊!】 梁玉快活地想:【京城,偌大一個名利場?!?/br> 出家、編書,梁玉都已經(jīng)摸到了這個“名”的門檻兒,但是自己又因史志遠(yuǎn)事件以及外戚的身份而否決了“養(yǎng)士”。直到這一刻,她才清醒地認(rèn)識到,自己得怎么干,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 【是呢,跟他們走的路不同,但是殊途而同歸??!】 要能發(fā)聲,說話,人都肯聽你“說話”了。不管你是不是啞巴! 梁玉飛快地寫道:過幾天更暖和一點(diǎn)了,咱們再去觀里玩啊。 【我做好人,得有自己的做法。不能跟著邯鄲學(xué)步?!?/br> ~~~~~~~~~~~~~~~~~~~~~ 【做好人得有自己的做法,做能臣也須有自己的套路,翻開循吏傳,也不是每一個人的行為全是一樣的!殊途而同歸,知道目的就好?!吭蕴みM(jìn)御史臺,頭上的獬豸冠沐浴在春日的暖光之下。 參劾趙侍中,劉夫人、楊夫人都沒有提出任何反對的意見,這是男人們在官場中的立場。但是楊夫人不無憂慮的問:“你不過是個侍御史,若是趙侍中報復(fù)你,可怎么辦呢?”趙侍中即便完蛋,也不是在一兩天之內(nèi),如果報復(fù)…… 【也要他還能有一口氣在呀?!吭孕南?,杜氏謀逆,圣人會放過趙氏嗎?必然是不能夠的。 【且我只參劾趙侍中,明白人自然明白。不明白人,怕是沒有報復(fù)我的能力。】 此言不虛,一封奏疏,袁樵已經(jīng)入了蕭司空的法眼,也夸了他幾句?;歌⑴c蕭司空等都沒有因為一封奏疏而馬上提拔袁樵,即便如此,不到二十歲的年紀(jì)就做到了監(jiān)察侍御史,又放到崔穎手下去審案。明眼人都知道,杜氏案子辦下來的時候,就是袁樵升遷之日。 袁樵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辦杜家的案子與御史寫個奏疏是不同的。杜氏如果好辦,桓琚就不至于跟杜氏磨了這么些年了。蕭司空已與杜氏族人達(dá)成了默契——杜氏族人不去管杜尚書、杜云兩府事,蕭司空絕不去牽連他人。 可是,謀逆是真的沒有的事! 袁樵頗為躊躇,思考了一陣,才決定——我去尋他家其他的不法事。袁樵到了御史臺先簽個到,與同僚寒暄過便去找崔穎。 崔穎眼底兩抹青痕,顯是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休息好了。見到袁樵,崔穎道:“你來了?”順手將厚厚一撂的案卷拍到了袁樵的懷里,“開始吧。” 袁樵抱著案卷,對崔穎道:“中丞,下官有個想法。” 袁樵的想法還是值得一聽的,崔穎收住了要去審訊(打人)的步伐,問道:“怎么講?” 袁樵道:“請將尚書府的事交給我?!贝薹f主審的是豐邑公主首告的杜氏謀逆案,豐邑公主嫁的是杜云,與杜皇后的娘家不是一府。崔穎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你年輕,精明強(qiáng)干,怎么會說這樣的話?兩府實則一事?!笔捤究漳且痪洹皬南峦蠈彙睂崉t大有深意,與崔穎是想到了一起了。 袁樵道:“中丞有所不知,兩府還需各個擊破,要分別用兩件事來辦。中丞審案都審在表現(xiàn)上,不何看看司空是如何辦事的?!?/br> 崔穎也是個讀書人,不幸論起狠毒來卻只是狠毒在表面上,并不如幾百年的學(xué)風(fēng)熏陶出來的黑心黑肺。 崔穎不悅道:“我只問真相?!?/br> 袁樵道:“給我一府,我給中丞一個真相。中丞,查過毒殺德妃案中毒藥的來源嗎?” “卷宗你拿去,我便看看你如何行事?!贝薹f雖想知道真相,卻也不去打攪別人辦事。 袁樵抱著卷宗走了:“中丞且看?!?/br> 他先接管了杜尚書府的一干人犯,卻又不審、不問、不打,自己只管埋頭去看卷宗。將尚書府的相應(yīng)材料看了一遍,接著便下了一道命令——將杜尚書家里年輕的子弟都給放了!只把杜尚書和他和幾個兒子留下來喝茶,也只是喝茶,也不進(jìn)行疲勞轟炸,也不去苦口婆心的恐嚇。 袁樵此舉得到了朝野的一片贊揚(yáng),原本他參趙侍中的時候,哪怕在親戚里面,也是毀譽(yù)摻半的。有的認(rèn)為袁樵機(jī)敏,看得清形勢,是袁家新一代里的人杰,西鄉(xiāng)房怕是要因他而重新興盛。另一部分人則認(rèn)為他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未免是小人行徑,且別人都動手了,你再跟進(jìn),又不是首倡,用一句粗俗到極點(diǎn)的話講就是“吃屎都吃不上熱的”。 如今袁樵把杜氏子弟放了一大半,風(fēng)評又是一轉(zhuǎn)——很寬和,但是你這樣玩皇帝,好嗎? 袁樵并不管這些評論,他放了杜氏子弟,讓他們依舊在杜府里居住,又留幾個奴婢伺候。其余的奴婢可是一個都沒放,杜府里查抄出來的各種賬簿也都還扣著。內(nèi)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落到崔穎手里,就是追查杜府財產(chǎn)居然這么多,里面貪贓枉法的不少。落到幾百年的黑心肝手里,袁樵去了一趟京兆府,要求紀(jì)申配合辦案,清點(diǎn)一下杜府的財產(chǎn)。 紀(jì)申看他行事端事,對他還算放心,便指著宋奇說:“御史與少尹去清點(diǎn)吧。宋少尹辦事仔細(xì),很有才干?!?/br> 袁樵謝過了紀(jì)申,客氣地對宋奇道:“還請少尹與我看一看京兆的田簿、戶口?!?/br> 天下的戶籍、田籍,在中樞都有存檔,每二十年更新一次,除此而外,各地方都有自己的備份。袁樵不去查中樞的檔案,是為了防止走漏消息。京兆這里,紀(jì)申他是放心的,宋奇,也是可以放心的。 宋奇問道:“御史要查什么呢?” 袁樵神秘地笑:“差額?!?/br> 杜氏在官府登記的田地與實際所有的差額,這個不算大問題。袁樵要查的是人口,奴婢,精壯男丁?!半[戶”一直是所有朝廷都頭疼的一個大問題,天下戶籍在冊的如果有一百萬,在戶籍之外肯定還有十幾萬人沒有登記。這些人不止是住在荒山野嶺朝廷勢力達(dá)不到的地方,更有一大部分在繁華肥沃的土地上,在官吏的掌控之下的朝廷管不到的地方。 如果問梁玉,她會告訴你,隔壁的隔壁的莊子上,一村的人都給縣衙交錢。不要以為這些人就過得輕松了,他們得給地主交錢。 看袁樵拿著杜氏的花名冊,只點(diǎn)精壯男丁,饒是宋奇見多識廣,心地也不怎么善良,也是有些腳軟——杜氏,真的完了! 【這里是京兆,隱藏了這么多精壯男丁,不,不要多,只要有三百人……】 第84章 人間不值 【你小子怎么這么狠呢?此事一上報, 杜家沒活路了,有隱戶的人都會擔(dān)心,你這一手會不會招怨呢?】 宋奇震驚之后想到了很多, 休說世家, 官做得大一些的人,一個不留神就很容易收留許多不在戶籍里的人。宋奇半是提醒地問:“這不會令人側(cè)目嗎?” 袁樵笑了:“少尹且看?!?/br> 【好, 反正扯不到我身上, 我且看一場熱鬧?!?/br> 袁樵清點(diǎn)完了清目,便拿去見崔穎。臺獄里熱火朝天, 崔穎正在用力審著杜府的人犯。杜云的愛妾也被他拘了來, 崔大人審案的時候, 打人不分男女, 對孕婦倒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情面, 還沒開始打她。 聽說袁樵過來了, 崔穎好生詫異:【他手腳這么快嗎?他不像是盧會一流的人物呀!】 袁樵的長相, 不與蕭度、朱寂一類頂尖的比, 也是能稱得上好看的。此時他好看的眉眼之間一派從容之色,對崔穎一禮:“中丞?!?/br> “你有事要見我?” “是。下官已查出些事情來了, 尚須中丞過目, 再報與執(zhí)政, 呈奏圣人。下官以為一定要快, 若是耽擱了, 恐怕就查不出什么來了。”語畢, 將手上的賬目遞給了崔穎。 崔穎就著昏暗的光線粗略翻了一翻, 疑惑地道:“這樣好嗎?”蕭司空他們正極力將案子往小范圍壓縮,隱戶一冒出來必能席卷各大家族。 一個酷吏,居然問出這樣的話來了? 袁樵笑笑,宋奇與崔穎會想到什么,他能猜得到。然而他們這兩個人還是太不了解情況了,光有人算什么?他給崔穎解釋道:“中丞是擔(dān)心此后會有人以此為由再生事端?那倒是不會的,私藏戶口的事情由來已久,歷來括隱、隱戶都沒有斷過,這不是大事。” 這個數(shù)目還不算大?崔穎問道:“那你弄這個做甚?” 看來您是真的不知道,袁樵道:“這里是京兆?!?/br> 崔穎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京兆確是不容有這種事情發(fā)生。你與我一同去政事堂。” 政事堂里只有蕭范、黃贊二人在,紀(jì)申是京兆,不能總在宮里呆著。蕭、黃二人見崔穎與袁樵同來,都笑著說:“看來是有眉目了?!笔捤究者€嫌棄蕭禮辦事太慢,比起崔、袁二人差得遠(yuǎn)了。 崔穎不奪屬下之功,將袁樵辦的事情給二人匯報了。黃贊悄悄看一眼蕭司空,心道,這事是不是有點(diǎn)不大對?你們這些大族,哪一個干凈了?這么報上去難道不會再生出更大的波折來嗎? 不想蕭司空打開了袁樵統(tǒng)計的賬目一看,當(dāng)場破口大罵:“我看他們是昏了頭!簡直喪心病狂!”居然是在罵杜家吃相難看。 崔穎還是太天真了,他以為袁樵說的“這里是京兆”講的是京兆神圣不可侵犯。其實不然。在京兆玩花樣的也很多,比如這隱戶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