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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坤寧在線閱讀 - 第175節(jié)

第175節(jié)

    出了個姜雪寧!

    謝危坐在火爐之畔,那亮紅的炭映照出幾分薄暮似的淡光,落進(jìn)他眼底,閃爍不定,平淡道:“這么說,我非但不能罰你,反而還要賞你了?”

    蕭定非脊背一寒,忙搖頭:“不敢不敢!”

    這涎著臉軟著骨頭的模樣,渾無半分傲氣,只像是市井泥潭里打滾的混子,叫人看了心中生厭。

    只是這模樣恰好是他所樂見。

    謝危輕輕蹙眉,又慢慢松開,才道:“將養(yǎng)著吧,到京城才有你好日子過。下次若還敢跑,我便叫人打折了你兩條腿,總歸有這一張臉便夠用!”

    這話里藏著的冷酷并不作假。

    蕭定非聽時臉上的訕笑都要掛不住。

    謝危同他說完,也不管他是什么反應(yīng),起身來便往外頭走去。劍書、刀琴便忙一個撐傘一個打燈籠,跟著謝危一道出去了。

    夜里仍有些細(xì)雪,不過比起暮時,已小了許多。

    燈籠算不上亮,只照著附近三四尺地,便不見有多少映射的雪光。

    刀琴把傘壓得很低。

    主仆三人從圓門中出去時,便看見門外廊上竟徘徊著一道有些高壯的身影,穿著綢緞錦袍,年紀(jì)大了身形微有發(fā)福,兩鬢白了,白天里還耀武揚(yáng)威的一張臉此刻仿佛鋪著點(diǎn)不安和猶豫,一時是陰一時是晴,透出幾分駭人。

    是定國公蕭遠(yuǎn)。

    劍書看見回頭低聲稟了一句,謝危這才朝著那方向看去,然后笑起來道:“大夜里,公爺怎么在此?”

    蕭遠(yuǎn)沒想到謝危從里面出來,愣了一愣,連忙將面上的神情收了,看了看他身后的庭院,忙道:“哦,沒事,只是天教那幫逆黨都死了,沒能從他們嘴里撬出什么來,有些可惜。但聽說謝少師抓了個天教里頂重要的人,有些好奇?!?/br>
    天知道蕭遠(yuǎn)聽見這消息時是什么心情!

    他當(dāng)時正在問詢大夫,蕭燁這腿還能不能好。結(jié)果兵士匆匆忙忙跑進(jìn)來,竟同他稟,說謝先生擒了個天教逆黨,名叫“蕭定非”!

    真真是雷霆從頭劈下!

    他抓了那兵士問了有三遍,才敢相信自己沒有聽錯。

    隨即便眼皮狂跳,心里竟跟著涌出萬般的恐懼:怎么會,一定是巧合吧?那孩子怎么可能還活著呢?三百義童盡數(shù)埋在了雪下??!

    那么小個孩子,那么小個孩子……

    蕭遠(yuǎn)向來知道這謝居安最擅察言觀色,唯恐被他看出什么破綻來,又道:“我聽說,這個人,好像名曰‘定非’?”

    說出這兩個字時,他后腦勺都寒了一下。

    深冬雪冷,寒風(fēng)凄厲。

    這上清觀建在山上,樹影幢幢,冷風(fēng)搖來時飛雪從枝頭跌落,靜寂里就像是有陰魂悄然行走在雪里似的,令人心中震顫。

    謝危雪白的袍角被風(fēng)吹起。

    劍書拎著的燈籠照著,晃眼極了。

    在這雪冷的夜晚,他凝視著眼前這蕭氏大族的尊長,輕輕一笑,卻是好看得過分了,也不知更像天上的神祇,還是幽暗里徘徊的鬼魅,只道:“是呢,人人都喚他‘定非公子’,倒是令謝某想起前陣子勇毅侯府一案,那燕牧與天教來往的密信中曾提起貴公子蹤跡,倒似乎還活在世間一般?!?/br>
    大冷的天氣里,蕭遠(yuǎn)額頭上竟冒出了汗。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笑起來,卻十分勉強(qiáng),心神大亂之下甚至都沒注意到謝危那凝視的目光,磕絆道:“世間同名同姓之人如此多,或許是個巧合吧?!?/br>
    謝危道:“我方才去看了一看,這位‘定非公子’雖是個不成器的架勢,可觀其眉目,與您的眉眼卻有三四分相似呢?!?/br>
    蕭遠(yuǎn)大驚失色:“什么?!”

    謝危眉梢輕輕一揚(yáng),仿佛有些迷惑:“這不是個好消息嗎?”

    蕭遠(yuǎn)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連忙想要遮掩,然而想要彎起唇角笑時,卻覺得臉部的肌rou都跟著扭曲了,又哪里笑得出來?

    非但沒笑,反顯出幾分陰鷙。

    他心里既慌且亂,敷衍道:“本公只是不大敢相信罷了……”

    劍書刀琴都在謝危身后,冷眼看著蕭遠(yuǎn)這破綻百出的表現(xiàn)。

    謝危只覺得可笑。

    他也真的笑了出來,清楚地看著蕭遠(yuǎn)臉上恐懼、忌憚、殺意、心虛等情緒一一閃過,卻溫溫然無比惡毒地說了一句:“此事若是真,少不得要恭喜公爺,賀喜公爺了。定非世子大難不死,公爺后繼有人,當(dāng)時蕭氏大有后福啊!”

    蕭遠(yuǎn)心底有一萬分的陰沉暴躁,可心虛之下卻不敢有半點(diǎn)表露,笑起來比哭還難看,只道:“但愿如此。”

    謝危明知故問:“定非公子還未歇下,您不進(jìn)去看看嗎?”

    還未等蕭遠(yuǎn)回答,他又恍然似的笑道:“忘了,算算有二十年未見,您也許也近鄉(xiāng)情怯。何況這人也未必是真,你心里躊躇也是正常?!?/br>
    蕭遠(yuǎn)只能道:“是,是。”

    又是一陣風(fēng)吹來,謝危身子發(fā)冷,咳嗽了起來,抬目一看周遭的雪夜里都隱隱映照出光,便重新搭下了眼簾不看,道:“風(fēng)冷夜黑,公爺見諒,謝某近來受了風(fēng)寒,不敢久待,先告辭了?!?/br>
    蕭遠(yuǎn)便道:“謝少師慢走?!?/br>
    謝危也不問蕭遠(yuǎn)還要在這里站多久,掩唇又咳嗽兩聲,便由刀琴撐傘下了臺階,往自己房內(nèi)走去。

    屋內(nèi)燈火通明,燭光洞照。

    謝危在靠窗的羅漢床一側(cè)盤腿坐下,唇邊竟浮出了一抹嘲弄,末了又成了一片冰冷的面無表情。

    他抬手搭了眼。

    劍書自隨身帶來的匣子里取出一只玉瓶來,倒了一丸藥,端了一盞溫水,遞過來,服侍他和水服了那丸藥。

    謝危蒼白的面容并無好轉(zhuǎn)。

    一卷道經(jīng)隨意地翻在四方的炕幾上,其上豎排鉛字密密麻麻,他目光落在上頭,瞥見的竟恰好是一句“順為凡,逆為仙,只在中間顛倒顛”。

    道清心,佛寡欲。

    他是學(xué)佛也學(xué)道,看了這不知所謂的yin言亂語一眼,心內(nèi)一陣煩亂,劈手便扔到墻角,砸得“嘩”一聲響。

    劍書刀琴都嚇了一跳。

    謝危一手肘支在案角,長指輕輕搭著緊繃的太陽xue,問:“寧二呢?”

    劍書道:“大夫看過后說是心神松懈之下睡過去了,半個時辰前小寶來報說方睡醒,吃了些東西,打算要去看看、看看張大人?!?/br>
    謝危眼簾搭著,眸底劃過了一份陰鷙。

    今晚是睡不著的。

    他既安生不了,那誰也別想安生了,便冷冷地道:“叫她滾來學(xué)琴!”

    *

    姜雪寧一聽,差點(diǎn)氣得從床上跳起來,憤怒極了:“大夜里大雪天學(xué)什么鬼琴?!”

    第134章 玉不琢不成器

    欺人太甚!

    絕對是挾私報復(fù)!

    姜雪寧白日里是終于見到張遮無恙, 緊繃著的心弦一松,才陡地昏倒過去,一覺睡到傍晚, 醒來才覺得自己渾身困乏, 原是這些日來勞頓,身子骨嬌生慣養(yǎng)早疲累了,只是前些天太緊張自己都未曾察覺。于是干脆賴在床上胡亂吃了些東西填肚子,又去問小寶張遮怎樣。

    小寶說, 張大人也在觀中養(yǎng)傷。

    她便想要尋去看看。

    誰料想還未等她翻身下床,謝危那邊的人便來了。

    劍書躬身立在她房門外,也不進(jìn)去, 聽見里面大叫的一聲, 輕輕搭下了眼簾,仍舊平靜地重復(fù)道:“先生請您過去學(xué)琴?!?/br>
    姜雪寧氣鼓鼓的:“我沒有琴!”

    劍書道:“先生說, 他那里有。”

    姜雪寧差點(diǎn)噎死:“我是個病人!”

    劍書道:“小寶說大夫來瞧過,您只是困乏,無甚大礙?!?/br>
    姜雪寧:“……”

    果然那個半大小屁孩兒小肚雞腸, 心里必定記恨著自己當(dāng)時不去客棧反去府衙搬救兵的事, 還給謝危打小報告!

    話說到這份兒上,已是推不得。

    她咬牙爬起來把衣裳換了,略作整理才走出了房門。

    劍書帶了傘, 要給她撐上。

    她卻莫名有些不敢勞動謝危手底下人的大駕, 只自己把傘接了過來撐在頭頂,這才隨劍書一路向著庭院另一頭謝危的院落而去。

    這該是上清觀的觀主所居的院落,小小的一座, 獨(dú)立在上清觀后山的角落里,顯得清幽僻靜。

    細(xì)雪紛紛, 周遭卻無一盞燈。

    姜雪寧走到院中時都不由愣了一愣,抬目只能看見那屋內(nèi)的窗紙里透出幾分暖黃的光芒,映照著外頭落下的細(xì)雪,倒是別有一番意趣。

    也許是這道觀年久失修,謝危這邊雖帶了人來,準(zhǔn)備卻也不很齊全,不點(diǎn)燈也無甚稀奇吧?

    劍書上前輕叩門,道一聲:“二姑娘來了。”

    里面便傳來一道平淡的嗓音:“進(jìn)來?!?/br>
    姜雪寧來的一路上都還滿肚子的火氣,一聽見這聲音,就像是迎頭一盆冰水澆下來似的,再囂張的氣焰、再憤怒的心情,也忽然熄滅了個干干凈凈,小腿肚子開始發(fā)軟。

    劍書推開門,姜雪寧走進(jìn)去。

    屋里只點(diǎn)了一盞燈。

    謝危盤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一側(cè),燈燭的光亮只能照著他半張臉,手指輕輕地壓著太陽xue,面容上有淡淡的倦意,抬眸打量她。

    她換上了那身淺紫的衣裙,樣式雖不十分新奇也算得做工精致,比不得宮裝的翻覆華美,反而有幾分小橋流水的恬靜淡雅。

    入內(nèi)之后便小心道禮:“見過先生?!?/br>
    修長的脖頸,淡紅的嘴唇,白皙的臉頰,只是上頭留著幾道細(xì)小的劃痕,雖用藥膏抹了,卻還未完全愈合。當(dāng)真是不怕自己嫁不出去啊。

    謝危輕輕一擺手。

    劍書一怔,退了出去。

    兩扇門在姜雪寧身后“吱呀”一聲,輕輕合上,她莫名顫了一下,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