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澤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愿意和她結(jié)婚的?！?/br>
    “我的確希望和她結(jié)婚，但是我不明白為什么你會主動說出這樣的話。你隱瞞我數(shù)年，我不相信在無緣無故的情形下，你會突然轉(zhuǎn)變心意，將她送回我身邊?！?/br>
    小奶貓捧在姜南澤的雙手里，粉紅色的rou墊，柔軟無力。

    它既沒有鋒利的爪子，也沒有成熟的牙齒，必須依靠人類的喂養(yǎng)和它的母親哺育，否則就無法獨(dú)立生存。

    姜南澤輕輕撫摸著小奶貓，小奶貓的黃褐色眼睛也盈盈地望著他。

    他說：“不是我想將小離送回你身邊，而是老天讓我不得不將她交給你，我不能永遠(yuǎn)做她的累贅?！?/br>
    他們堅(jiān)持這么久，怎么會在即將成婚的關(guān)頭放棄？

    什么事情是由老天決定，而非由他自己決定的？

    為什么姜南澤將自己描述成一個累贅？

    程易的心思轉(zhuǎn)動太快，他心中立刻產(chǎn)生不好的預(yù)感。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br>
    姜南澤道：“這世上能夠由老天決定，而自己又無可奈何的事情，頭一件就是生老病死。十一哥你平常那么精明一個人，怎么可能聽不懂？我知道，你聽得懂，你只是不忍心懂，不想觸摸到那個真相?！?/br>
    “那么真相是什么？”程易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到了這一步，避無可避，他小心翼翼地問，“真相是……你的病不是誤診？”

    姜南澤臉上的微笑變作苦笑。

    “哪有那么多的誤診？是我串通醫(yī)生編造的謊言，騙大家的?！?/br>
    如果不是看他有病在身，程易的拳頭可能就落在他身上。

    他面有慍色地斥責(zé)他：“有沒有病是可以拿來騙人的嗎？你欺騙的都是關(guān)心你的人，你的欺騙使得她們一時開心，可是將來病情加重，她們得知真相之時，豈不又懊悔萬分？你于心何忍！”

    “我永遠(yuǎn)不會令大家知道，無論現(xiàn)在還是將來，無論我活著還是死去，誤診就是事實(shí)。”

    “紙包不住火，你不接受治療，病情惡化，小離和小姨媽遲早會知道。”疾病令他們將恩恩怨怨放在一邊，程易道，“你不要放棄，我會為你請最好的醫(yī)生。我們的賬，等你病愈之后繼續(xù)算?！?/br>
    姜南澤的臉色接近于灰慘。

    “無論我是否放棄，我都無法擺脫死亡。一次一次，死亡離我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夠觸碰到似的，一次一次，我也躲開了那些死亡的危險，但是最后這一次，我心里很清楚，再也躲不開了?！?/br>
    程易不斷地否定他：“你這不過是自我暗示！你有時間，應(yīng)該多在太陽底下走走，多照一下鏡子，一個重病的人，精神會像你這樣好嗎？”

    姜南澤道：“服用一些有效的藥物，精神和*，就會慢慢恢復(fù)。再過幾日，你見到的我，說不定已經(jīng)恢復(fù)成一個正常人?！?/br>
    程易敏銳地抓住關(guān)鍵點(diǎn)：“你服用什么藥物？”

    姜南澤裝作云淡風(fēng)輕地說：“讓臉色看起來紅潤一點(diǎn)的補(bǔ)藥，價格昂貴了一點(diǎn)……你不必關(guān)心我用的是什么藥，無論我用什么補(bǔ)藥，也都無濟(jì)于事。”

    程易的心情，是被火焰燒過的火柴桿，由紅變白，最后慢慢蜷縮成一團(tuán)。

    姜南澤用明亮地目光抓住他：“十一哥，對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醫(yī)生，我的許多遺愿，交托給別人是無用的，唯有交托給你，我才能瞑目?！?/br>
    風(fēng)打著厚重的窗簾，他們陷入沉重的沉默。

    稚嫩的喵喵聲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

    程易問：“你想交托我什么？”

    姜南澤道：“方才我已提過，我希望將小離托付給你。在這世上，我最親近的人，就是你、小離和義母。我知道我去之后，你一定會照顧好義母，那么我最最擔(dān)心，最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小離?！?/br>
    程易驀地出聲打斷他：“我的確希望和小離結(jié)婚，但我不會趁人之危，選擇你生病的時機(jī)，和她結(jié)婚?！?/br>
    程易會拒絕，這是姜南澤沒有想到的事情。

    急切間他連連咳嗽兩聲，道：“我托付的不僅僅是她的婚姻，更是她的生命?！?/br>
    “什么意思？”程易雙眉緊蹙，難道小離有輕生的念頭？

    “你認(rèn)為什么原因會使蔡醫(yī)生答應(yīng)幫我撒謊，聲稱他將我誤診？”姜南澤問。

    程易自然不知。

    他猜測：“是與小離有關(guān)嗎？“

    “是的。”姜南澤道，“有一天，她趁我不注意，和蔡醫(yī)生打聽一種國外的藥物。那種藥物通過靜脈注射一定劑量后，會在十分鐘之內(nèi)致人猝死?！?/br>
    小離打聽那種藥物的目的，不言而喻。

    當(dāng)年在船上，小離不懼秦正飛，甘愿為十一哥而死。

    姜南澤就是在那一刻，被她打動，從此念念不忘。

    那時的他，羨慕十一哥，嫉妒十一哥，但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那個韓小離，也會決定隨他而去。

    她做出隨他而去的決心，做出陪他而死的舉動，他才意識到，自己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韓小離為自己犧牲性命。

    姜南澤痛恨死亡，是因?yàn)樵谒哪恐?，生命無比珍貴。

    得知小離的舉動，程易頭痛發(fā)作。

    姜南澤告訴他事實(shí)，恍若沖他扔一個炸彈。

    炸彈飛來，將他腦袋里的神經(jīng)，炸得七零八落。

    他的臉色發(fā)白，他沒想到小離對姜南澤的感情，竟然深至這般地步。

    姜南澤的重病已是痛入骨髓的無可奈何，他絕對不能再讓小離自尋短見。

    姜南澤察言觀色，再接再厲：“你不要多心，小離對我的情深意重，并及不上她對你的情深意重。我死之后，她若果真尋短見追隨我而去，那并不是因?yàn)楦星?，而是因?yàn)樗粋€人活在世上，太過孤單。”

    姜南澤既要為小離鋪路，就要盡量抹殺他與小離之間的一切，無論是他們之間的相依為命相濡以沫，還是其它。

    他自知老天如果能夠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一定可以讓小離徹徹底底放下十一哥，然而情深不壽，幸福得到太多，老天也有嫉妒之心。

    沒有陽光的室內(nèi)，程易感到陰冷，冷得他心里都結(jié)成冰。

    “我想她是真的放下了我，今天重病的人換做是我，她想必不會為我而死?！?/br>
    程易內(nèi)心并不希望小離真的為他而死，無論如何，他都希望她好好活著，哪怕她不在他身邊。她也一定要平安地活著。

    “她已經(jīng)為你死過一次，你還要讓她為你再死幾次？”姜南澤道。

    他對程易沒有良心的話，感到憤怒。

    他今日的憤怒，像極他曾經(jīng)在藻園見到小離挨打時所產(chǎn)生的憤怒。

    小奶貓被姜南澤的憤怒嚇得嗚嗚叫，姜南澤撫摸它兩下，以做安慰。

    他壓下憤怒問程易：“你還記得秦爺選舉行賄之事嗎？當(dāng)時行賄失敗，就是小離在暗中動的手腳。她當(dāng)時以為你被秦爺害死，不要性命為你報仇，最后還因?yàn)橛|怒秦正飛，被扔下大海，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程易道：“我沒有忘記，我是最近才知道?！?/br>
    因?yàn)橹赖奶恚驗(yàn)檎湎У锰?，等到想要挽回時，就只能望見一個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

    姜南澤訝異：“你怎么會最近才知道？難道我沒有告訴過你？”

    姜南澤仔細(xì)回憶，他好像的確沒有告訴過程易。

    他更加驚異：“難道我不告訴你，小離也沒有告訴過你？我一直以為你是知道的?！?/br>
    程易的表情就是答案。

    貓兒從姜南澤手中滑落，毛茸茸圓滾滾的一團(tuán)，摔在地板上，打個滾，又站起來，委屈地望著姜南澤。

    姜南澤苦笑道：“我以前以為你知道，卻還不好好對待她，所以經(jīng)常替她生氣，所以在涼州找到她之后，才沒有堅(jiān)定到底，立刻告訴你她的消息。到頭來，還是我誤了你們！”

    姜南澤內(nèi)心五味雜陳，說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覺。

    “她為什么不告訴你？”

    姜南澤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姜南澤的問題，程易從前認(rèn)真思考過。

    “也許是覺得告訴我我也未必相信，所以就選擇不說。我從前認(rèn)定她背叛我，不容她分辨，她的確無法信賴我?！?/br>
    姜南澤緩緩彎下腰，將貓咪抱回懷中。

    “小離沒有背叛你，這件事情，你也查清楚了嗎？”

    “我沒有去查?！?/br>
    如果他早知道秦正飛將她扔下海的緣由，他也早就想清楚蘇家之事。

    從前還有無數(shù)回頭的機(jī)會，今日路窄林深，越往前越不知該如何走下去。

    姜南澤從前就一針見血得提過過他的問題，江湖血江湖路，多年腥風(fēng)血雨的廝殺，使他太人容易懷疑一個人。

    姜南澤道：“蘇家的舊事，即便你沒想明白，今日我也準(zhǔn)備告訴你。她在你最艱難的時候指證你，害你險些喪命，害你心死如灰——這是你多年以來的一個心結(jié)?！?/br>
    姜南澤將背叛的真相原原本本告訴程易之后，又道：“其實(shí)我也不是一個好人，如果不是我重病纏身，我會將事情的真相永遠(yuǎn)隱瞞。在寧海的時候，蘇老爺曾寫過一封親筆信，讓小離轉(zhuǎn)交給你。小離離開蘇家之后，就將那封書信丟掉，而我沒有任何阻攔，真的任由她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