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確欠小離一條命，既是他欠的，他就得還。

    他將手中的槍遞給小離。

    “你敢對我開槍，我就拿這條命還你?！?/br>
    小離眼神驟然鋒銳，接過槍的下一秒，揮手向阿木射擊。

    刺殺小高之前，她曾在射擊場日夜苦練。

    血噠噠落在木質(zhì)地板上，阿木的耳廓被穿出一個洞，若非阿木身邊的手下手疾眼快，阿木的腦袋可能就被她打碎。

    阿木真的變成一塊不能動的木頭。

    他沒有想到！

    萬萬沒有想到！

    小離開槍前的神色與開槍后的神色相比，沒有任何改變，小離開槍前那一刻的眼神，令他恐懼。

    他實(shí)在是太小瞧了她，以她的槍技，如果她再補(bǔ)他一槍，他必死無疑。

    阿木身體立在當(dāng)?shù)?，嘴唇緩緩在動：“我沒想到你真的會開槍。”

    “不然呢？你以為我是你太太那樣心軟的人，會處處為你著想？想你一旦被打死，你的太太就會沒有丈夫，你的孩子就會沒有父親？你要我可憐你，可是你沒有可憐過我啊，你的太太將失去丈夫，可我丈夫的棺木就埋在西山，我連為他報仇，都要受到阻攔?！?/br>
    她遏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說：“好了，你的恩報完了，以后不再欠我。”

    阿木鎮(zhèn)定下來：“既然如此，你也要遵守承諾?！?/br>
    “哦，我沒打算遵守承諾，我騙你而已。你一直認(rèn)為我是個騙子，我想你早習(xí)慣了我的欺騙?！?/br>
    “你……”

    “我怎樣？我連你都動殺心，就代表我報仇的決心，比你阻止我報仇的決心強(qiáng)烈一萬倍，縱然你死一萬次，也無法動搖我的決心?！彼謫柊⒛?，“你是不是才從廣南回永州？你的仇如果放得下，你千里迢迢去廣南做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有什么立場來阻攔我？而且你敢以闖闖發(fā)誓，你從來沒有依靠你的十一哥來報仇？你之依靠，我之利用，你好像的確比我高尚，我是不是應(yīng)該為你鼓掌歡呼啊？”

    她將槍扔在桌角上：“你如果覺得自己無愧于心，你就動手?！?/br>
    阿木有愧于心，這一次小離再轉(zhuǎn)身，他連喊住她的理由都沒有。

    由于過度勞碌，小離回到藻園后，就病倒了。

    病了大約五六日后，詩虹來探望小離。

    詩虹見到小離的時候，小離勉強(qiáng)從床上坐起，因?yàn)楦邿?，臉燒得通紅，嘴唇也呈皴裂狀。

    “你什么時候生病的？”詩虹都被小離的樣子嚇住，早上的時候，小離給她和延平打電話，她聽她的聲音，并沒有察覺任何異樣。

    小離連連咳嗽一陣后，還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有點(diǎn)發(fā)燒，過兩日就好?！?/br>
    “最近天氣變來變?nèi)?，小五月也生病了?！?/br>
    “帶他去醫(yī)院看過了嗎？”

    “嗯。”詩虹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而就將話題放在小離身上，“我好像有幾個月沒有見過你了。”

    自從小離和姜南澤結(jié)婚之后，她就再沒有見過小離。

    小離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有段日子了?！?/br>
    好像最近和熟人見面，大家都在說這句話。

    詩虹道：“我以為你永遠(yuǎn)不會和程易結(jié)婚……沒想到你還是嫁給他?！?/br>
    “我也沒有想到?！?/br>
    詩虹擔(dān)心地看著她：“告訴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br>
    “我心里所想，就是你心里所想?！彼袣鉄o力地說，“我以為我自己可以堅(jiān)持著走到最后，可事實(shí)擺在眼前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無能。如果我不找一個靠山，在我殺掉仇人之前，有可能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br>
    詩虹沒有猜錯，小離嫁給程易，果然是為復(fù)仇。

    如果姜南澤是唐延平，而她是小離，大概也會為復(fù)仇而瘋狂吧。

    小離復(fù)仇的信念，好比一股急流，若是強(qiáng)行堵住，只會使得它更加洶涌激烈，最后導(dǎo)致決堤，不可挽救。

    “程易不肯幫你報仇嗎？”她試探著問。

    “沒有?！?/br>
    “那他就是肯了？”

    “沒有?！?/br>
    “那他是什么態(tài)度？”

    “他肯幫我，但是需要慢慢來?！?/br>
    “你等不及了？”

    “是的，我等不及?！碧岬綀蟪?，小離的眼睛變成狼的眼睛，“想到小高還活著，我的身體里就仿佛插著一柄利刃，一刻也不得安寧?！?/br>
    小離今早打電話給唐延平，就是請?zhí)蒲悠綆兔Γ瑢⑺c程易結(jié)婚的事情，刊登在報紙上。

    想要程易出手，就必須使程易與杜家誓不兩立，這也是她最初結(jié)婚的目的。

    她希望不要用到這個辦法，但是現(xiàn)實(shí)一再打擊她，她自己的能力不足以與敵人抗衡，她不得不用。

    詩虹問她：“你認(rèn)為程易會因?yàn)槟愫投艩敍Q裂嗎？”

    “或許一時之間不會決裂，但至少可以造成嫌隙。日后制造嫌隙的機(jī)會還有大把，等他們嫌隙日深，我就成功了?！?/br>
    詩虹冷靜道：“與其耗費(fèi)心神一次又一次制造嫌隙，為什么不主動出擊？”

    小離的肩膀微微一顫，她將目光投向詩虹，竟是不敢相信。

    “我以為你會和別人一樣，認(rèn)為我是發(fā)了瘋?！?/br>
    詩虹握著她被針扎得青腫的手，聲音如溫泉一般輕柔溫暖，緩緩流過小離干涸的心間。

    “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哪怕是發(fā)瘋，自己的丈夫死于非命，誰又能不發(fā)瘋？那些站在岸邊，袖手看好戲的正常人，他們敢保證他們身處其中的時候，不會發(fā)瘋嗎？”

    唯一一個人的理解，令病得如同枯木的小離變得脆弱。

    “詩虹，謝謝你。這段時日，我過得非?？鄲灒浅o助，沒有人愿意體諒我，沒有人肯幫助我，后來我都不相信還有人會理解我?！?/br>
    詩虹扶著搖搖欲墜的小離：“你說過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忘記了嗎？”

    “怎么會忘記？”

    詩虹這樣的朋友，小離永遠(yuǎn)不忘。

    詩虹道：“我會幫助你，我會體諒你，你相信我嗎？”

    “我當(dāng)然相信你?！?/br>
    一個人獨(dú)立支撐的生活，實(shí)在是太累太苦，小離需要停下來，接受朋友的安慰，然后再繼續(xù)上路。

    詩虹道：“你既然相信我，那么你聽我說，你要將婚事登報的想法，我持反對態(tài)度?！?/br>
    “為什么反對？”

    因?yàn)橄嘈旁姾?，小離也相信她的反對一定有理由。

    “你自己也說過，登報最多造成嫌隙，無法令程易與杜爺徹底決裂。程易如果不想決裂，他依然可以在你的敵人面前，將你的存在說得不屑。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算什么呢？到時候，你連造成的嫌隙也微乎其微。”

    小離認(rèn)為詩虹說的有道理。

    “然而不如此，我下一步又該如何走？”

    詩虹回頭望一眼反鎖住的房門，壓低聲音道：“我有一個一蹴而就的辦法，你要不要聽？”

    “你說?！?/br>
    “你還記得你從前失去的那個孩子嗎？”

    小離頷首，當(dāng)然記得。那種疼痛，刻在她的魂魄里，除非灰飛煙滅，否則再也無法忘卻。

    “你有沒有想念過那個孩子？”詩虹問。

    詩虹面前，小離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敢想。”

    引產(chǎn)之后，她見過一眼。小小的一團(tuán)，浸在鮮紅的血里，那個月份的孩子，大概神經(jīng)也有了，不知他胎死腹中的時候，是不是也感受過痛苦？

    一定會吧，誰的死亡不伴隨著痛苦呢？

    詩虹用力握著她的手，讓她先忍下難過。

    “我想程易也一定十分懷念那個孩子?！?/br>
    “死去的孩子，懷念就會重生嗎？”

    如果能夠重生，她時時刻刻都會懷念。

    窗外飛雪茫茫，一切仿佛都過去了，然而當(dāng)她鼓起勇氣回想的那一刻，又再次清醒一切都不曾過去。

    這世上，有些事情會忘卻，有些事情，與自己同生共死。

    詩虹道：“沒有重生，不意味著沒有新生。你們既然成婚了，你有沒有考慮過再要一個孩子？”

    小離想也不想地說：“我和程易的婚姻隨時結(jié)束，這樣的婚姻里，不需要孩子。”

    “如果這個孩子可以讓程易幫你報仇，你依然不需要嗎？我的話你聽懂了嗎？你還沒有病糊涂吧？”

    小離恍若是夜間行路之人，乍然見到一盞明燈。

    她坐直身子，慢慢思索，又覺得不十分把握。

    “未必有一個孩子，他就會幫我復(fù)仇。”

    “如果你生下孩子之后，想要帶著孩子一走了之，你認(rèn)為他會不會？”

    小離再度思索，仍然不敢確定。

    她自己委實(shí)想不透，又請教詩虹：“如果你是我，你會做這樣的選擇嗎？”

    “我會?！痹姾鐢蒯斀罔F，“否則依我自己的能力，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夠報仇。我不能讓我的丈夫白白冤死，含恨九泉?！?/br>
    含恨九泉？

    窗外飛雪依舊，西山的雪也是洋洋灑灑嗎？

    南澤尸骨冰冷地躺在西山，而小高依然快活逍遙，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想到這一點(diǎn)，她就覺得自己太對不起南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