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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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安靜,等到了孟懷安住的地方,院里一片平靜,只有稍許柔和的燈光靜靜地照在窗上。 當(dāng)青兒率先走入院內(nèi),便是一聲驚恐的慘叫。 甄兮和孟懷安跟著走了進去,一眼便看到了院子內(nèi)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的湯嬤嬤。 青兒已丟了傘軟倒在地,驚恐地瞪著前方。 甄兮看了孟懷安一眼,輕輕推了他一把,孟懷安看了看她,便腳步踉蹌地?fù)涞綔珛邒呱磉叾紫?,推著她的尸體顫聲道:“湯嬤嬤!” 初次見到孟懷安時,孟懷安便能按照自己的指點,在孟世英面前裝無辜,坑了孟懷璧,從那時候起,甄兮便知道,孟懷安是個可塑之才。 如今他的反應(yīng),與她想的如此契合,至少在青兒面前沒有破綻。 至于他對一個苛待他的下人的死亡如此悲痛是否合理的問題…… 甄兮通過原著知道湯嬤嬤苛待孟懷安,但旁人不知啊,湯嬤嬤想必也不可能將苛待主子的事說出去??杉幢闼f了也不要緊,孟懷安很小的時候就由湯嬤嬤照料,十來年下來,即便她苛待孟懷安,孟懷安對她產(chǎn)生孺慕之情也很合理,那么他乍一見到陪伴了自己十來年的湯嬤嬤死亡,情緒如此激動便可以理解了。 至于甄兮自己,因早從孟懷安口中得知湯嬤嬤死了,有了心理準(zhǔn)備,見到這血腥一幕并不慌張。 青兒早知她并不是原裝,她一個“孤魂野鬼”怕什么死人?因此她也不用刻意在青兒面前表現(xiàn)柔弱的一面。 在孟懷安面前就更不必了。 甄兮依然撐著傘,慢慢走到湯嬤嬤身邊。 湯嬤嬤就躺在屋檐下,她的后腦磕在凸起的臺階上,下方的血不多,只是她滿是皺紋的臉上摻著痛苦絕望與驚恐,凸出的兩顆眼珠子叫人一見便心頭發(fā)顫。 甄兮道:“湯嬤嬤這是,不慎滑倒摔沒了?” 她沿著湯嬤嬤的尸體走到另一邊,將尸體邊的雪踩得一塌糊涂,同樣變得亂糟糟無法分辨的,是雪上的腳印。 她剛才注意到,尸體邊腳印多而亂,應(yīng)該有湯嬤嬤自己的和孟懷安的,青兒還沒走近就嚇得摔倒了,旁邊的腳印沒她的份。想來不久前孟懷安回到院子里看到湯嬤嬤躺在地上,便過來查看,確認(rèn)她已死了之后,這才慌慌張張跑來找她。 青兒突然見到尸體,想來不會注意到尸體周邊的腳印,她此刻將腳印弄亂,之后再有人來也發(fā)現(xiàn)不了異樣,只有她和孟懷安知道,他曾在所有人之前來過現(xiàn)場。 甄兮突然皺了皺眉。 她注意到一個說不通的地方。 天氣冷了之后,甄兮就用侯夫人送來的布料給孟懷安做了各種保暖的服飾,包括一件披風(fēng)。她記得,今日孟懷安來的時候是穿著披風(fēng)來的,那么走的時候自然是穿著披風(fēng)走的,可后來他匆匆跑來找她時,他的披風(fēng)卻沒在身上。 只有一個解釋,他是先回屋子將披風(fēng)解下后,才發(fā)現(xiàn)湯嬤嬤死了的,隨后急匆匆跑了來。 然而,湯嬤嬤死的地方十分顯眼,孟懷安只要回來,就一定能看到,又怎么會先進屋子解下披風(fēng)呢? 甄兮沒再往下細(xì)想,她轉(zhuǎn)頭對青兒道:“青兒,快去找人來!” 她頓了頓,想到樂天居里此刻正在進行的宴席,又道:“去找大小姐?!?/br> 青兒已被死人嚇傻了,聽到甄兮的命令,她忙手腳并用爬起來,連身上的雪都來不及拍去,連傘和燈籠都忘了拿便匆匆向外跑去,還是甄兮提醒了她一聲,她才回過頭來撿起那兩樣?xùn)|西,很快跑得沒了影。 甄兮低頭看著半跪在湯嬤嬤尸體邊的孟懷安,半晌后蹲下,單手撫在他肩上,輕聲道:“懷安,現(xiàn)在跟我說說怎么回事。” 孟懷安輕輕點頭,他垂著的目光落在湯嬤嬤的臉上,又很快轉(zhuǎn)開了視線。 “是意外?!彼p聲道。 他側(cè)頭看向近在咫尺的甄兮,清澈的雙眸濕漉漉的,像是迷了路找不到方向的小狗。 “我回來時,湯嬤嬤在等我,她拿了你給我的香囊,我與她爭搶時,她摔倒了,后腦砸在椅子上,死了?!泵蠎寻舱f著剛才的事時,手還在顫抖,他的唇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慌亂無助地看著甄兮,“兮表姐,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好害怕,是我失手害死了她……” 他握住甄兮那在室外而凍得有些冰涼的手,眼里涌出淚來:“兮表姐,我真的好害怕,她死在了我的屋子里,我怕他們會說是我殺了她,我就把她拖到了院子里……兮表姐,我是不是做錯了?” 他的慌亂不是作偽,一個大活人前一刻還能生龍活虎與他搶東西,后一刻卻進氣多出氣少…… 他記得他娘親死時的事,可那時候,他娘親早就纏綿病榻,她的死亡是緩慢的,給人預(yù)期的。而且他那時候太小了,還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含義。 現(xiàn)在他已懂了很多,然而,看著湯嬤嬤由生到死,他卻沒感覺到對生命逝去的震撼。 他的慌張,更多的是源于湯嬤嬤的死亡對于他處境的影響,以及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兮表姐會如何看待他。 那時候,孟懷安想起了那一次他失手殺死了第一只麻雀時甄兮說的話。 意外。 發(fā)生了意外確實很悲傷,然而那畢竟是意外,誰也不該怪罪。 所以,他跑去找兮表姐時,想說的其實是,當(dāng)他回來時,便看到湯嬤嬤意外摔死在了院子里,將他的干系擺脫得一干二凈。 可當(dāng)他真正到了兮表姐面前,當(dāng)她得知湯嬤嬤死了卻什么都不問便幫他隱瞞時,他就改了主意。 兮表姐如此信任他,他又怎么能騙她說自己不知情呢? 只是,二人爭搶的是帕子一事他隱瞞了下來,兮表姐至今不知帕子的事,他自然不會說出來。 孟懷安的話,讓甄兮心中一松。 這樣的意外,不算太超過她的預(yù)料。她最初可是連孟懷安主動殺了湯嬤嬤的可能都想到了。 “你做得很好?!闭缳庀瓤隙艘痪洌园矒崦蠎寻不艁y的內(nèi)心。 這個朝代,奴婢并非可以隨意打殺,但富貴人家若真的死了奴仆,隨便找個借口便能敷衍過去,官府不會閑得慌派人來查。除非是有死敵被人整天盯著的,才必須小心。 承恩侯府是侯夫人管家,她一向周密,家里若死了人,必定會好好調(diào)查,而被湯嬤嬤苛待的孟懷安有充足的殺人動機,又沒有不在場證明,再加上侯府中不喜歡他的人太多了,如此多的不確定因素加在一起,他被蓋上殺人帽子的可能性太高了,即便不將他交給官府查辦,一頓家法是免不了的。 甄兮當(dāng)然不愿見孟懷安受了家法傷重不治而死,她慶幸他之前反應(yīng)足夠快,又足夠信任她,第一時間來找她求救。 “既是爭搶時的意外,自然怪不得你。”甄兮道,“你先前離開風(fēng)和院時,香草睡著了么?” 孟懷安不知甄兮問這個的意圖,但依然擦去眼淚乖順地回道:“睡著了。她睡得很沉,我先前弄出很大的聲音都叫不醒她,走時她依然睡著?!?/br> 甄兮點點頭。 香草在孟懷安走時已經(jīng)睡著了,而她和青兒回去時還在睡,那么香草便不可能知道孟懷安是幾時走的。 她當(dāng)時已在青兒面前將孟懷安離開的時間撥后,且掩蓋了孟懷安早就得知湯嬤嬤已死的事實,弄出三人共同發(fā)現(xiàn)尸體的局面。 “你不久前離開風(fēng)和院回來,走出沒多遠(yuǎn)便摔了一跤,又記起忘記帶回披風(fēng)了,回我那兒時正好遇上我回去。我不放心你,陪你一道回來,誰知剛好見到湯嬤嬤意外摔死?!闭缳獾?,“這就是發(fā)生的事?!?/br> 孟懷安眼睫微微顫動。 他回來時是穿著披風(fēng)回來的,后來將湯嬤嬤拖出來時他嫌披風(fēng)礙事,便解下丟到了屋內(nèi),去找兮表姐時也因為太慌張了而忘記穿上。 兮表姐果然細(xì)心,連這點都注意到了。若他之前沒有說實話,兮表姐必定會看出他是在撒謊,說不定她將來都不會再信任他了。 幸好,他做對了。 他輕輕地吸了口氣,讓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逐漸平穩(wěn),點頭道:“我記住了?!?/br> 甄兮又拉著孟懷安起身,與他一道走入屋內(nèi)。 她掃了一圈,看到桌上隨意擺放的披風(fēng),仔細(xì)檢查過后,沒發(fā)現(xiàn)有血跡,才對孟懷安道:“換下你身上的那件,藏起來?!?/br> 湯嬤嬤的血在這大冷的天早凝固了,孟懷安若只是像剛才那樣撲倒在尸體邊,不該染上血跡,所以她檢查過后放了心。 按照她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青兒不算十分細(xì)心,再加上今日之事太過刺激,想來青兒也不會記得,她臨出門前給孟懷安穿的披風(fēng),并不是同一件。她和孟懷安的披風(fēng)都是差不多樣式的,本就不容易分辨,不仔細(xì)辨別記憶的話,就更不可能區(qū)分了。 這樣,關(guān)于忘拿披風(fēng)的事,就不會留下破綻。 等孟懷安換好,甄兮又問:“湯嬤嬤撞到的是哪張椅子?” 孟懷安指了一張,說:“我方才擦過了?!?/br> 甄兮細(xì)細(xì)檢查,見看不到血跡,點點頭。這時代還沒有魯米諾試劑,不怕被發(fā)現(xiàn)殘留的極微量血跡。 甄兮再問:“你怎么把她拖出去的?” 孟懷安此時已明白甄兮在干什么,飛快地說:“我用布包住了湯嬤嬤的頭,拖出去時沒在地上留下血跡。布藏在了床底下。我本想將布埋起來的,但外頭的土凍得太硬了?!?/br> 甄兮道:“那就先這樣,你什么時候燒起炭火,便將染血的布燒了?!?/br> 孟懷安鄭重點頭:“好,我記住了?!?/br> 孟懷安一天都在甄兮那兒,不像甄兮屋里的炭盆日日夜夜都是不滅的,他的屋子里自然沒燒炭,此時若要將炭燒起來得花不少時間,根本來不及。 甄兮和孟懷安又一起檢查了一遍地面,確認(rèn)地面和家具上沒有血跡。不過臨出屋前,甄兮想了想還是讓孟懷安將換下來的披風(fēng)塞到了他的衣柜里,這樣顯得不那么可疑,反正他一向都是自己照顧自己,沒人知道他衣柜里都有些什么。 而那塊染血的布,又被從床底下取出來,塞到了柜子和墻的夾縫間。 隨后,二人才回到屋外,站在屋檐下避雪,等著其余人的到來。 甄兮的大腦依然沒停下,高速旋轉(zhuǎn)著思考還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其實她也很清楚,不必做到她現(xiàn)在這么仔細(xì)。在孟懷安將尸體拖出屋子,而她和青兒陪著孟懷安一起來共同發(fā)現(xiàn)尸體之后,這事是個意外便成了定論,最后給湯嬤嬤的家人一些撫恤金,這事便會過去。 但她總希望做到萬無一失,把所有可能性都考慮進去,排除一切的意外因素。畢竟,她在現(xiàn)代就是死于本可以避免的意外。 “兮表姐……”孟懷安躊躇良久,最終還是輕聲喚道。 甄兮還在想事情,頓了會兒才回他:“怎么了?” 孟懷安沉默數(shù)息后道:“謝謝你為我做的所有事?!?/br> 甄兮笑著側(cè)頭看他:“跟我這么生分做什么?不過,今后還是不要太沖動了,你有很多方法可以拿回屬于你的東西,動手是最糟的一種?!?/br> 肢體沖突一旦產(chǎn)生,便會失控,后果誰也預(yù)料不到。 她望向前方,湯嬤嬤的尸體在冰雪中已僵硬,那雙眼睛死死地望著上方。 “我知道湯嬤嬤從前苛待你……但這畢竟曾是一條鮮活的人命。這是一起不幸的意外,我希望你不要為此自責(zé),但我同樣也希望你別不將這事當(dāng)回事。”甄兮道。 甄兮知道在原著中,曾經(jīng)親手虐待過孟懷安的湯嬤嬤最后沒什么好下場,死前很受了一番折磨,如今早死,或者對她來說還是種解脫。 可這畢竟是條人命。 她在幫孟懷安處理后續(xù)時可以冷漠又冷靜,然而當(dāng)一切已安排妥善,望著那具尸體時,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嘆息。 “我曉得的?!泵蠎寻餐驕珛邒撸凵窈芷婷?,“湯嬤嬤畢竟照料了我十幾年。” 又一陣沉默后,孟懷安再度開了口:“兮表姐,若是……若今日之事并非意外,你會如何?” 甄兮沒有立即回答,她很是認(rèn)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 她在幫孟懷安遮掩之時是不知道這事真相的,潛意識里相信他不會做出殘酷的事,才會沒來得及問便先行幫他遮掩。 但若是知道這事并非意外,而是孟懷安蓄意殺人呢,她可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甄兮自嘲地笑了下,這可真是個送命題。 換成現(xiàn)代的話,她大概率會勸他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違法就要承受代價,這是現(xiàn)代人都明白的準(zhǔn)則??伤吘顾肋^一次,來到了這個一切都還不完善的時代,以往的某些堅持,在這樣的時代,似乎沒了意義。 除了不主動害人這點她確定自己可以永遠(yuǎn)保持下去,其余的,似乎都在兩可之間。 “大概……還是會想盡一切辦法替你隱瞞吧?!闭缳庖廊恍Φ脺厝?。她曾說,因為她出現(xiàn)得恰到好處,孟懷安才會對她產(chǎn)生依戀,可反過來看,他未嘗不是她唯一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