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我是徐家的少夫人?!彼曇艉苘?,像上好的絲緞,一雙丹鳳眼望上來,滿是善意,“長逸跟我提起過你?!?/br> 徐長逸的夫人? 花月眨了眨眼,腦海里飛快閃過某一個場面。 我見的世面少,哪像您二位啊,家有美眷良妻,看慣了美色,自然不易低頭。 三爺,都是兄弟,說話別往人心窩子捅,我家那位,有美色可言嗎? 徐長逸當時那痛不欲生的模樣,大抵就是在說眼前這位夫人。 花月給她見禮,覺得徐公子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夫人雖算不得傾國傾城,可也不至于毫無美色。 “你別往心里去?!泵魇绶銎鹚齺?,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那屋子人就是沒個好話說的,都見不得你受寵?!?/br> 感激地看她一眼,花月頷首:“多謝夫人。” “也不必喊什么夫人,叫我明淑就是?!彼?,“我叫你什么好?” “殷氏花月?!?/br> “那便喚花月了。”她摸了摸袖口,翻出一塊花生酥來放在她手里,“這是我最愛吃的東西,府里乳娘做的,你嘗嘗?” 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花月接過來咬了一口,朝她笑道:“香。” 見她終于笑了,明淑輕舒一口氣,欣慰地道:“今日是個好天氣,要是人悶悶不樂的,就負了這春光了,你生得好看,笑一笑就更好看。” 她說著就瞇眼去看樹梢上的陽光,眼角微微皺起。 花月這才注意到,她好像比徐家公子要年長一些,別人家的夫人大多都比夫婿小個三四歲,瞧著水嫩,可她似乎已經(jīng)過了雙十年華,眉宇間已經(jīng)沒了少女的天真。 “徐夫人?!边h處有人喚了一聲。 明淑回神,笑著起身道:“我過去看看?!?/br> 花月點頭,側著身子給她讓路。 嘴里半塊花生酥被吐了出來,花月低頭看著手里剩下的,覺得很可惜。她戒心重,不會隨意吃人東西,但明淑是個好姑娘,她沒有惡意。 想了想,花月拿了手帕出來,將花生酥包好放進懷里。 “你這人?!奔偕胶箢^突然傳來個聲音,清朗如風入懷,“不想吃就一并扔了,做什么吃一半藏一半?” 花月嚇了一大跳,退后兩步戒備地看過去:“誰?” 一襲月白繡山河的袍子卷了出來,唇紅齒白的少年看著她,眉間滿是好奇。 這庭院里貴人極多,突然冒出來一個,花月也不知是什么身份,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走,當什么也沒發(fā)生。 然而,她剛一抬腳,這少年好像就知道她的想法了,側身過來擋住她的去路,低頭認真地看著她:“躲什么?” 深吸一口氣,花月順從地開口:“給貴人請安,小女還有些急事,不知可否借一步?” 少年揚眉,對她這個借口顯然是不屑的,但他教養(yǎng)極好,收手給她讓了一條路。 花月埋頭就走。 園子里各處都有人在寒暄,她走了半晌,好不容易尋著個沒人的亭子坐下來,剛一坐穩(wěn),身邊就跟著坐下來一個人。 “你的急事就是坐在這里?”少年左右打量,“不去跟人打打交道?” 輕嘆一聲,花月不解地看向他:“這兒人這么多,貴人何苦與我為難?” 少年聽得笑了,擺手道:“我可不是要與你為難,就是看膩了這一院子的行尸走rou,覺得你比較有趣?!?/br> 有趣?花月皺眉,覺得這人生得倒是周正,腦子怎么就壞了呢,她與他半分不熟,從哪里看出來的有趣? “你為什么還姓殷?”少年側頭打量她,“也不想著改一個?” 殷是前朝姓氏,上至皇親國戚,下到黎民百姓,殷氏一族人丁興旺,但大魏滅國之后,尚還在貴門里混飯吃的人,大多都改了旁姓避嫌,眼下還能大方說自己是殷氏的人,可能就她一個。 花月隨口應付:“爹娘給的姓氏,總不好說改就改?!?/br> “那你為什么不招人待見?”他目光落在她妃色的裙子上,“就因為你是妾室?可妾室來這地方,不是更顯得榮寵么?” 額角青筋跳了跳,她咬著后槽牙道:“貴人既然知道小女是他人妾室,怎也不知避諱,哪有男子與閨閣之人如此多言的?” 少年怔了怔,茫然地“啊”了一聲,然后笑道:“我隨性慣了,反正也沒人管?!?/br> 理直氣壯得讓人汗顏。 花月氣樂了,左右也躲不過去,干脆就與他道:“我是個壞了人家好事、半夜爬主子床飛上枝頭的狗奴才,此等行徑,如何能招人待見?貴人還是離遠些來得好,萬一被人瞧見,指不定隨我一起浸豬籠了?!?/br> 被她這說辭驚了一跳,少年張大了嘴,清俊的雙眸瞪得溜圓,看起來像兩顆鵪鶉蛋。 一個沒忍住,花月當真笑出了聲,笑得眉眼彎彎,肩膀也跟著抖動。 周和珉是真沒見過這樣的姑娘,生起氣來細眉倒豎,就差把不耐煩刻在臉上了,可一轉眼笑開,又像漫天繁星都裝在了眼里,晶晶亮亮的,靈動又可人。 莫名其妙的,他也跟著她笑起來,笑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她看見他笑,便笑得更厲害了,一邊笑一邊斥他:“你笑什么!” 他笑著回:“那你又笑什么?” 這不傻子么?花月笑得喘不上氣,直搖頭,她以為精明如周和朔,請的賓客肯定都是些聰明人,沒想到一群聰明人里會夾帶上這么一個傻子。 兩人就這么對著笑了三柱香。 三柱香之后,有人朝這邊來了,少年瞥了一眼,帶著近乎抽搐的笑聲飛躍過了墻頭?;ㄔ铝粼谠匚嬷「?,覺得臉都快僵了。 “這位夫人?!睅讉€下人滿臉焦急地問她,“您可曾看見個穿著月白色袍子的人?” 撫著心口緩了兩口氣,花月不笑了,她劈手指著那少年離開的方向,毫不留情地道:“看見了,剛從這兒翻過去,你們兩邊包夾著追,步子快點,一定能把人逮住?!?/br> 下人感激地朝她行禮,立馬包抄過去抓人。 深藏身與名的殷掌事優(yōu)雅地理了理裙擺,將臉上笑出來的潮紅慢慢壓回去,然后掐著時辰回花廳。 李景允跟人說完話一轉頭,就看見一顆熟悉的腦袋埋在走廊的柱子后頭。 他微哂,抬步走過去,彈了彈她的腦門:“不是讓你去花廳,怎么又跑這兒來了?” 額上一痛,花月退后半步,恭敬地屈膝:“回稟公子,奴婢來尋明淑夫人的?!?/br> “明淑?”李景允想了片刻,恍然,“長逸的正妻,你找她做什么?” “回公子,這庭院里就她與奴婢能說上兩句話?!?/br> 眼神微動,他不悅地抿唇:“有人找你麻煩?” “回公子,沒有?!彼p輕搖頭,“有公子庇佑,誰也不會把奴婢如何?!?/br> 不耐地擺手,李景允道:“你說個話能不能別這么費勁,回公子什么啊回公子,你先前怎么跟爺尥蹶子的,都不記得了?” 歪著腦袋回憶了一二,花月溫軟地笑道:“回稟公子,那樣太過放肆,自然是要改的?!?/br> 無奈地垮了肩,他泄氣似的道:“爺不怪罪你,你也別給爺端著這姿態(tài),咱們就照著先前觀山上那模樣來,成不成?” 花月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李景允將她拉去一旁無人的角落,抵著她的額頭低聲道:“爺寵著你,你就別戳爺心窩子,等今日這宴席結束,爺給你買京安堂的點心吃,可好?” 外頭人聲鼎沸,這一隅倒是分外安靜,能清晰地聽見她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仿佛就跳在他的懷里。 李景允心軟了,捏著她的手背啄了一口,輕笑道:“不說話就當你是答應了。” 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花月索性沉默,任由他半抱著。 不得不說,三爺哄人還是有一套的,甭管說過多少混賬話,只要低下身段輕言慢語兩句,尋常姑娘,哪個不得立馬就著他的懷抱哭一場委屈? 花月也想學學尋常姑娘,可這回她哭不出來,掐大腿也沒用。 幸好,外頭很快有人來找他了:“三公子?三公子您在哪兒?” 李景允松了手,低咒了一聲,然后道:“你去尋明淑吧,跟她在一起爺也安心些。” “是?!被ㄔ聭?,目送他繞過石壁走出去。 還沒到用膳的時辰,各處都在喝茶,光西邊一個院子就要兩壺茶,送茶的奴仆忙得腳不沾地,好幾個銀壺堆在庭院門口,兩個丫鬟不停歇地沏著新茶往里灌。 花月經(jīng)過這兒,笑著問:“你們可看見明淑夫人了?” 兩個丫鬟頭也不抬地道:“沒看見?!?/br> 了然地點頭,花月繼續(xù)往前找,袖袍拂過敞著的銀壺,帶起一縷微風。 送茶的奴才跑過來,抱起剛灌滿的茶壺,急匆匆地往西院去了。 韓天永正在西院與太子麾下的門客司徒風議事,兩人立場不同,但有些交情,故而還能坐著喝口茶。 “薛吉沒了,禁衛(wèi)統(tǒng)領總是要提拔個人的?!表n天永道,“還有誰比在下更合適?” 司徒風聽得直笑:“天永啊,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禁衛(wèi)統(tǒng)領這種差事,殿下豈會給你韓家人?!?/br> “我與韓霜又不是一路人?!?/br> “可您二位都姓韓,都受著長公主的年禮呢?!彼就斤L替他斟茶,笑著搖頭,“別想了,眼下太子殿下與長公主正是你死我活的時候,太子沒將你趕出禁衛(wèi)營,已經(jīng)算是給韓家薄面?!?/br> 韓天永不甘地端起茶,與他相敬,然后一同飲下。 壽宴正式開始的時候,花月隨著明淑在南邊的小院用膳,明淑抿了兩口酒之后,話就多了起來。 “長逸跟我提起你的時候,說三爺寵你寵得厲害?!彼ㄔ碌氖?,滿眼璀璨地問,“他都怎么寵你的?” 花月有些尷尬,低聲道:“還能怎么寵,就給銀子花?!?/br> 眼里露出艷羨的光,明淑嘖嘖兩聲,又抿了半杯酒下去。 “徐公子對你不好嗎?”秉著禮尚往來的原則,花月也問了她。 明淑滿意地笑道:“他……也好?!?/br> 她們是三個人坐的一張長案,花月坐在中間,還沒來得及順著夸贊徐長逸兩句,就聽得另一邊坐著的人開口道:“好在哪兒?” 訝異地轉頭,花月看見個穿著紅底黑邊對襟長裙的少婦,眉鋒似刃,唇色深紅。 她越過她看向明淑,沒好氣地道:“一個多月沒同房了還能叫好,改明兒他休了你你都得給他送一塊‘恩同再造’的匾額掛徐家祠堂里?!?/br> 花月被她這爽辣的話語給震驚了,一時都忘記收回目光。 少婦朝她看過來,抿了抿紅唇:“我是柳家的正妻,與明淑也算相熟,你別誤會?!?/br> 柳家……柳成和的夫人?花月頷首同她見禮,心想這脾氣倒是挺有意思。 明淑有些醉了,也不還嘴,只笑瞇瞇地拉著她的手給她介紹:“她叫朝鳳,說話向來不給人留情面,你可別被她逮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