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那些醫(yī)書翻來覆去都看遍了,她斗膽讓常百草去殿下書房取書。 殿下的書房平日里,出了五日一來的掃塵婢女,便沒甚么人膽敢擅入,但守著書房的小太監(jiān)荀元祿一見是常百草,便知道這是奉了太子妃的命來的,忙恭恭敬敬地迎了進去,知道她來挑書,便讓點頭哈腰給他介紹。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常百草識不了幾個字,望著滿木架上的典藏,用各式文字撰寫的珍貴孤本,犯難地垮了小臉,有好些連常跟著殿下出入的荀元祿也認識不得,便只好訕訕而笑。 這時常百草疑惑地望著他道:“你是近身伺候太子的人,我是近身伺候太子妃的人,你的地位又不比我低,對我怎么這么客氣???” 荀元祿笑道:“月娘與百草jiejie都是跟著太子妃從娘家入宮的,東宮是殿下的后院,自然要奉太子妃為尊,您是太子妃跟前的最得力貼心的紅人,小的自然要十分敬重?!?/br> 常百草散漫地點頭,對荀元祿感到很合眼緣,對他笑了幾下,便心滿意足地抽了幾本不認識字的書對衛(wèi)綰復命去了。 衛(wèi)綰看了眼常百草取回來的書,都是史書、戰(zhàn)策,以及論為學之道的古書,殿下愛搜羅古籍是出了名的,宮中有不少珍藏不足為奇。衛(wèi)綰知道常百草認得的字不多,她本也是讓她碰個運氣罷了,結果運氣十分好,衛(wèi)綰一本也沒興致,但腹中悶痛不止,為了磋磨時辰,只好拿了一本,裝作手不釋卷地讀了下來。 起初只是“這些乃殿下平日所讀之物”這個念頭支撐著她,但翻閱下來,見書中亦有不少軼聞典故,再加上殿下那方正不阿、力透紙背的墨字批注,衛(wèi)綰一邊讀一邊深以為然地點頭,竟不覺得枯燥了。到了后來,她的目光完全被殿下的字跡奪去了目光,心頭感到萬分的崇敬,殿下他的字真是好看。 比她平日目不窺園、一心只讀圣賢的大兄寫的字,還要好看。 她知道大兄平日里下的苦功夫,所以也能猜出殿下從小求學讀書,下了多少苦功夫,那是以前常與衛(wèi)不疑為伍出門散德行的衛(wèi)綰所接觸不到的。衛(wèi)邕在家中請了私塾先生,為她們幾個女眷傳習功課,衛(wèi)綰不肯做瞎眼的白丁,才學會了認字寫字而已,至于身邊一道課堂上便昏昏欲睡的常百草,更是因偷懶不用功,大字也識不得多少。 她和殿下以往根本不是一個圈中的人。她幼年時喜歡在身邊畫一個圈,自己的圈里,便只有她,衛(wèi)不疑以及西院之中寥寥幾人,父親和二jiejie有時可以進來,有時不行。在她小時候,是絕對想不到要接納太子殿下進圈里來的,后來慢慢地竟完全接受了他的存在。她甚至不知,倘或有一日殿下又不在她的圈子里了,她會如何。 衛(wèi)綰的書漸漸耷拉下來,拍在了臉上,砸得鼻梁發(fā)痛。 她拿下書,望著一旁似乎在笑她故作高深,裝模作樣的常百草,心有頗有不服。 兩人互相對望了半晌,衛(wèi)綰問道:“殿下今早說過何時回來么?” “殿下出宮去了!”常百草眨了眨眼睛,“沒說幾時回,不過是大早三郎來傳的口信。” 衛(wèi)綰驚訝,她阿兄突然尋上殿下,是為著什么事? 很快她便知道了,不出一日,皇帝派遣衛(wèi)不疑到并州巡防。 衛(wèi)不疑自請調任并州,他是衛(wèi)邕之子,又是皇帝一手提拔,將其混入太子帳下,聽聞昨日兩日還為巡防有過爭執(zhí),因此皇帝對他的防備不如其他人,便允奏了。除此之外,皇帝還派遣了自己的一支心腹軍隊,足足一千人,跟隨衛(wèi)不疑去巡邊。 衛(wèi)綰早聽說阿兄與太子起了爭執(zhí),一邊是親哥哥,一邊是親夫君,她不知道,也不敢問。 但觀摩殿下神色,總覺得不會那么簡單。上輩子她阿兄對太子殿下的敬慕之情有多深厚她是知道的,他們之間似乎從沒有過分歧,唯獨衛(wèi)綰請求阿兄襄助逃婚那次,衛(wèi)不疑也只是稍稍退步而已,沒有及時告知太子,并設法幫她隱瞞了些時日。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太子殿下的眼線遍布中原,在北疆,要尋人也是翻覆手之間,因此當時衛(wèi)綰設定的是逃亡嶺南,逃出殿下的勢力范圍,雖沒隱瞞住多久便被殿下洞悉,但這其中她知道阿兄應是盡力了的。 除了這么一件事之外,她阿兄于其他事上便不再與太子殿下悖逆了。 衛(wèi)綰來了癸水,腹痛了一整日,昨晚雖然心事重,睡得卻早,今晚不痛了,只是仰頭躺在床上,一動身下便血涌如注,只好唉聲嘆氣,苦著臉色聽凈室內傳來的水聲。 殿下喜潔,平日里每夜都需要沐浴凈身,除非是在水源實在稀缺的河西,才會稍稍將就些,丟下那富貴包袱。他隨身衣物也需每日一換,哪怕式樣一模一樣,讓人覺著沒換,他也必須給自己一個交代般,連著兩日絕不肯穿同一身裳服,衛(wèi)綰早就給殿下下了一個精準的判斷——殿下從來不節(jié)儉,他只是浪費得很低調。 跟著衛(wèi)綰的視野里出現了男人的身影。 夏殊則先轉到寢殿內室,目光一瞥,便望見她貴妃靠上搭著的幾本凌亂的書籍,有幾本都是他命人費心功夫搜羅來的,他伸手去,將書理了理,置于一方矮幾上,朝衛(wèi)綰走了過來。 才沐浴罷,殿下的長發(fā)散漫地披拂于背,尾端末梢濕漉漉的滴著水,他沒有立即上榻,只是在衛(wèi)綰床邊坐了會。 衛(wèi)綰望著他忍不住問:“殿下,并州是兇險之地,沒有殿下的護持,我阿兄只帶著一千人馬,不會有事嗎?” 夏殊則沉默了少頃,道:“衛(wèi)不疑是有可為之人。”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哦?!彼龑嵲谝膊恢钕驴粗辛俗约耗菦_動的兄長哪點,竟覺著他是個可信之人。衛(wèi)綰又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殿下,問道,“殿下,衛(wèi)不疑好歹是我親哥哥,你為什么不隨我喚他哥哥啊?!?/br> 夏殊則被問得微微側過了目光,耳根連著頸側,卻有些冒紅。 衛(wèi)綰佯作沒看出,“我隨著殿下你的啊,你不叫皇祖母,不叫父皇,我也沒這么喚過了,殿下不能來而不往啊。” 夏殊則被她抱住了胳膊搖來晃去的,在她溫柔撒嬌的攻勢之下,猝不及防被扯了下去,兩張面孔靠得極近極近,他不得不撐起手臂,故意沉了臉色,“衛(wèi)綰?!?/br> “你阿兄比孤小了不少歲?!?/br> 讓他改口是不可能的。 衛(wèi)綰道:“是???”她掐著手指算了一算,“殿下高齡?啊,殿下好像二十有一了,這么算好老哦,我阿兄就不一樣了,他和小五同歲?!?/br> 夏殊則說不出話來,如鯁在喉,臉色陰郁。 衛(wèi)綰發(fā)覺自己能輕易惹惱自己男人,竟很是得意,手臂摟著男人的后頸,湊了上去,輕輕地吻了他一下,“又是一年了殿下,阿綰亦十六歲了,日子過得真是快。” 她眨了眨眼睛,低聲說著話,香霧如蘭,一點一點地撲散到男人面頰之上,他的呼吸微微凝滯,望著衛(wèi)綰不動。 她像只爪子鋒利的貓兒,小心翼翼地怕傷了心上人,便只敢慢慢地收斂鋒利,鉆入男人懷里,安靜地蜷縮了起來。 夏殊則這時側臥而下,抱著衛(wèi)綰,手掌壓住了她悶悶的小腹,“還痛否?” 衛(wèi)綰搖頭,“不疼了,就是身上冷?!?/br> 她昨夜里疼得身上冒汗,他只得將她緊緊抱著,替她捂著肚子,搓著手,直折騰了許久,才哄得她睡去,今夜雖是好些了,身上還是不住發(fā)涼。夏殊則只得繼續(xù)替她捂著,又怕她懸心不下,嘆了一聲,“孤和兄……衛(wèi)不疑爭執(zhí),是做的表面功夫罷了,這些時日他在軍中受了不少人白眼冷落,這不是孤吩咐的,只是他頂替了原先一名老將的官職,又拿不出什么足以服眾的功勞,因此旁人才有不服,暗中對他頗有排擠。正因這些排擠,反倒讓陛下對他心無隔閡,放心派他前往并州?!?/br> “孤在并州撤兵一事,陛下是知道的,也正是因此,他正在考慮換一人做刺史,并賜符節(jié),于并州為楚王屯兵駐糧,一旦發(fā)生變故,揮鞭南下直取洛陽并非難事。陛下這是要防著孤。” 衛(wèi)綰疑惑道:“可是,陛下看中的刺史總不可能是我阿兄?!?/br> “自然不是,”夏殊則道,“陛下生性多疑,你是孤的女人,你阿兄他自然也不能完全信任,并州巡防是給你衛(wèi)不疑一個示忠心的機會,差事辦得令陛下滿意,衛(wèi)不疑將來自有可用之地。” 衛(wèi)綰又從殿下懷里支起了腦袋,“可我阿兄只想跟著你!你知道的!” 殿下既然有前世的記憶,那么他心里必然清楚這一點。 “是,但這對于你兄長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br> 衛(wèi)綰聞言愣住了,她忽然想到高臚所說的“狡兔死,走狗烹”,何況前世他阿兄為之效命的是太子,楚王豈能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