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jié)
“三姑娘,你,你怎么成這樣了?”醬衣老婦——四舅嬸井氏滿面通紅,哀聲悲泣。 這兩人——正是孟央的親爹娘,自那次楊州事件讓孟央給抓了,便一直被囚..禁小宅,根本不得自由。不過,此一番姚千枝欲攪亂豫州,孟央覺得他倆有點(diǎn)用處,手就松了松,讓他們從困居的宅子里‘逃’了出來。 這夫妻被關(guān)了許多,都有點(diǎn)養(yǎng)傻了——其實(shí)他們本身就挺傻——惶惶如喪家犬般的奔逃,他們根本沒發(fā)現(xiàn)身后跟著人,風(fēng)塵仆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豫州,都沒顧上洗漱休息,就遇見了‘討伐楚氏女、誓保孟圣名聲的正義大軍’——姚家軍安全部和唐家人——三言兩語被挑拔火起,他倆氣勢洶洶就奔來了。 正正把個楚曲裳堵在香脂閣門口。 “楚氏,孟先生是你的長輩,親堂舅舅,他是名揚(yáng)大晉的大沖真人之子,賢者之后,自有權(quán)定你對錯,論你下場?!比巳豪?,有讀書人郎聲而談,滿目鄙夷的瞧了楚曲裳一眼,隨后恭身抱拳,“孟先生,此女行事,我等未曾有半分隱瞞,盡都說于您聽,該如何處置……還請您明言吧?!?/br> 正所謂:自家釀的苦果,還需自家品嘗。孟余是被孟家族長——孟逢釋給養(yǎng)廢了的,但,而今…… 惠子那套言論——孟家高層不過用其當(dāng)做武器制約旁人,從來未曾盡信,然而……孟余和井氏確實(shí)是奉做真理,連親生女兒‘無意失貞’,他們都能忍痛任夫家將其病逝,更別說楚曲裳這般‘大逆不道’的行為。 棄了丈夫、失了貞潔……她還不守婦道,不尊公婆,連三年夫孝都不守,孟余看楚曲裳的眼神,簡直就跟看人間敗類一樣。 “出此無德之女,實(shí)是我孟家失察,鄉(xiāng)親們……該如何就如何吧?!彼廊谎谥?,聲音滿是悲痛,“我等絕不包庇?!蹦窃捳f的,真真是大義凜然。 楚曲裳都愣了??! 所以……該如何就如何是……到底要如何? “此等逆婦,按理應(yīng)沉塘?!比巳汉?,不知誰喊了一句。 “不錯,此言大善?!?/br> “正該如此?!?/br> 眾人群情激憤的大聲附合。 “唔唔~~”孟余悲鳴一聲,卻沒反駁,竟是沉默著妥協(xié)了。 楚曲裳:…… 丫鬟則蒼白著臉,拼命護(hù)住主子,“你們做什么?你們這是犯上,好大膽子,滾開,滾開?。 ?/br> 一旁,井氏嗚咽咽的泣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勸,“三姑娘,昔日央兒出事,你曾痛斥她行動冒失,隨意出城,這才惹下大禍……我和老爺都覺得你所言甚是,你既有此心胸自悟,此時正是該表態(tài)的時候,莫要怕,三姑娘,身死是小,失節(jié)是大啊……” 這番話,井氏說的語重心常,而圍觀眾人,都紛紛為她稱贊。 依然被堵門內(nèi)的楚曲裳:…… 我有一句臟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如果不讓我講,那我就…… 啊啊??!來人?。?!救命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昔日, 楚曲裳和孟央……一個豫親王女、一個大晉聞名的大儒之孫,她們倆當(dāng)然是認(rèn)識的。 不算閨閣舊友——脾性愛好太不一樣, 亦算是點(diǎn)頭之交, 偶然遇見, 都能笑著寒喧兩句。 但是,這并不代表她們倆關(guān)系好。 事實(shí)上, 是彼此相看兩相厭的。 孟央嫌楚曲裳天性跋扈、損人不利己、慣愛調(diào)弄人。楚曲裳厭孟央故作清高、相貌丑陋, 偏還有副好人緣…… 閨閣里處的不好, 很少見面, 后來兩人都嫁了,自此天各一方, 更沒相見的機(jī)會。不過,前幾年孟央出事——被山賊堵了一夜, 楊家要用‘失貞’罪名治死她, 被姚千枝給救走那一回——楊家給孟家遞消息,求個答案——他們能不能處理孟央…… 結(jié)果, 孟家還沒回答呢——他們要等大沖真人的消息。結(jié)果楚曲裳知曉了,明明遠(yuǎn)在燕京, 她竟然還特意寫信回來給孟余和井氏,用一副痛心疾首的態(tài)度分析利弊, 完全把孟央打成了孟氏的千古罪人,仿佛,只要她活著,孟家數(shù)百年的清譽(yù), 就會徹底毀于一旦似的。 孟余和井氏是什么人?早被養(yǎng)糊涂了,得了楚曲裳的信兒——人家是豫親王女,又說的如此‘明白’,肯定就信了,拼命催促著孟家‘大義滅親’,他倆是孟央的爹娘,他們都做了決定,孟家哪會反駁,自然就允了。 這才有了后面的楊家風(fēng)波。 其實(shí),昔日孟央那點(diǎn)事,說起來跟楚曲裳根本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都不說她們倆閨閣時交情好不好了,起碼是從小一塊長大的熟人,如今人家遇了難,楚曲裳……不幫就不幫吧,袖手旁觀總做的到吧? ——非要落井下石。 而且還一下就好幾塊??! 她這品性,其實(shí)就是孟央看不上的原因,都不知是為了什么?楚曲裳的手和嘴都莫名其妙的欠,明明妨礙不著她什么——就如唐暖兒。明明跟她沒關(guān)系——就如孟央。然而,她就是看不得別人好,非要把人家打落塵埃,她心里才痛快。 嘴那么欠,昔日大道理講的那么明白,如今……楚曲裳真是掉坑里了,孟余和井氏的腦子是僵的,那會兒,她遞的那封‘大義凜然’的信,他們是真打心眼兒里往外相信,那就是她所思所想。 所以,如今事到臨頭,她自然該像她信里說的那般‘義不畏死、清白人間’。 有時候啊,話是真不能亂說,當(dāng)初,楚曲裳就是隨口一言,然,孟余和井氏,人家就信了。 亂亂糟糟,這夫妻倆一個‘主攻’,一個‘輔助’。旁邊,還跟著唐家人和姚家軍起轟架秧兒,說真的,就跑來堵楚曲裳這百余人,一個不少,全是唐家人和姚家軍,否則……不管怎么說,人家楚曲裳是豫親王女,人家是宗室?。?! 要不是豫親王對女兒不太重視,且朝廷不愿意給他面兒,他的女兒們,哪怕是庶出,都會有個縣主封爵的。 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就是把舌頭根子嚼死,竄閑話竄的滿嘴冒白沫兒,誰敢真的堵她? 甚至還要把她沉塘? 難道好端端的日子不想過了?百姓們活脫脫找死嗎? 能恨楚曲裳入骨,叫囂著要沉塘王女的,可不就是唐家人……以及一心一意,不摻半分私念,就是想搞事的姚家軍嗎? 人群簇?fù)碇嫌嗪途?,拿這夫妻倆打頭,他們‘群情激憤’的把楚曲裳逼的步步后退。香脂閣的掌柜是認(rèn)識她的,知道這人是豫親王女,人家是大貴人,哪敢讓她在自家地盤出事,趕緊從后宅挪出了所有家丁、護(hù)院、小廝、丫鬟、妻子、兒女……包括老娘都出動了,團(tuán)團(tuán)把楚曲裳護(hù)在里頭。 幸而,香脂閣真是個大買賣家兒,豫州最大的胭脂輔,主子奴婢全算上,加起來人數(shù)還不少,他們護(hù)著楚曲裳‘且戰(zhàn)且退’,一路從大堂‘糾纏’到二樓,輔子里什么胭脂、香粉、眉黛、花鈿……砸的哪哪都是,打鼻子一聞,真是噴香兒??! 就連楚曲裳,都不知被哪個手欠的砸了一身,紅一道兒粉一道兒的。 “我的天啊……”店輔外頭,蹲樹下瞧著這一幕,招娣捂著嘴,眼睛瞪的滾圓,“真是瘋了,全瘋了,那姓楚的是宗室王女啊,唐家人還真想把她沉塘?”她輕聲,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豫州風(fēng)氣就是這樣的,對女子苛刻的很,楚曲裳‘犯了事兒’,名聲臭到那個程度,有什么‘正義人士’看不慣把她結(jié)果了,并不值得太驚奇,反正此番鬧事的都是‘百姓們’……眼前這些,我仔細(xì)查過,無論戶籍還是人際,都跟唐家人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等做完‘大事’,他們一轟而散,逃到宛州,豫親王上哪兒找他們?” 站在招娣旁邊,胡逆瞧了她一眼,“趕緊站起來,一個女兒家,別這么蹲著?!?/br> “我蹲著怎么了?”招娣呲了呲牙。 胡逆就淡淡的道:“你信不信一會兒就有老太太過來罵你!” 招娣:…… 老老實(shí)實(shí)支著膝蓋站起身,默默踮步到胡逆身后。 孟余和井氏從楊城一路‘奔逃’回豫州,沿路途中,就是招娣帶著一眾姚家軍‘暗地護(hù)送’的,本來,她是宣傳部的人,這等任務(wù),按理不該她來做,但,礙于孟余和井氏的‘作用’——如同眼前——宣傳部的人,自然是最合適的。 其實(shí),一步邁進(jìn)豫州境,招娣就已經(jīng)和豫州線人頭領(lǐng)——胡逆聯(lián)系上了??ㄖc(diǎn)兒,或緊或慢的拖延、催促著孟余和井氏的腳步,趕著唐家人準(zhǔn)備鬧事的當(dāng)口,直接把這夫妻倆送到‘正義人士’里,在添油加醋的給他們傳播了一番楚曲裳的作為,隨后,一切就成了眼前這樣。 “我是真沒想到,事情能鬧成這樣啊?!蹦呐伦屆嫌嗪途项I(lǐng)頭的主意是她出的,招娣從心里就沒想過,局面會鬧到這個地步,兩手一攤,她滿臉的一言難盡,“我就是想激化一下矛盾,讓孟氏和唐家鬧的厲害點(diǎn)兒,把豫親王的腳步拖的更慢點(diǎn)兒,這是怎么……” 就突然變成要沉塘了? 她的預(yù)案里,就是楚曲裳被堵住,讓臭罵一通,哭著跑回家找爹娘訴苦?。?/br> 咋就……這樣了?。。?/br> 人家香脂閣招誰惹誰了?房子都快讓人砸了??! 唐家人太瘋狂了……沒看人堆兒里,那十來個少少的姚家軍,都開始默默的往出退了嗎? 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腳踩豫州地面兒里,他們要沉塘人家豫親王的女兒? 咋想的?? “你覺得,他們這算造.反嗎?”招娣一臉迷幻,非常認(rèn)真的問胡逆。 胡逆斜了她一眼,“別的地方算。”言下之意,豫州就不算了。 “別家的還好些,誰讓楚曲裳的生母是姓孟的?”琢磨了琢磨,他補(bǔ)充。 用女四書和貞潔論,孟家把徐州‘打造’成了如今這樣,且,禍害一個地方還不夠,他們還把那套理論擴(kuò)散到了豫州和宛州……他們用此做武器,教化民眾,受百姓們的尊敬和供養(yǎng),那么,同樣的,當(dāng)別人拿起相同的‘武器’攻擊他們的時候,孟家亦只能忍受。 ——武器是死的,就擺在那兒,拿在誰手里,誰就能傷人。 孟家用過,還一用那么多年,用的百姓們都認(rèn)同他們是‘典范’,但,這不代表唐家不能用。 甚至,因?yàn)槊霞业摹浞丁饔?,百姓們對他們要求會更高,這‘武器’的打擊范圍就會更廣,打在他們身上,亦會更疼。 不過…… “逆哥,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就看著姓楚的被拉去沉塘?”招娣默默捅了胡逆一下。 香脂閣終歸是人少,如今房子都快被唐家人扒了,楚曲裳都‘掛’二樓窗戶外頭,眼瞅要往外跳了!! 那女人死不死的,招娣是不在乎,甚至,若是她因此事故喪命了,招娣都會默默欣喜一番,她是崇明學(xué)堂出來的學(xué)生,很是受過孟先生的恩惠,如今亦是宣傳部的一員,在孟先生麾下做事…… 楚曲裳和孟先生的那些糾葛,她哪怕知道的不大詳細(xì),但,多多少少的風(fēng)聲兒,總是聽過的。 這女人是孟先生的仇人,死了就死了,但是,“若是她沒了,咱們安在豫州的人,是不是得想法子跑一跑啊?”她滿面鄭重的問。 楚曲裳終歸是豫親王女,她被人堵住臭罵一通,和她被堵住拉去沉塘,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豫親王可能大怒,然而為平息風(fēng)波,不會太過細(xì)究,但是后者,堂堂親王的女兒沒了命,豫親王就算不疼女兒,單純只為面子,都會大肆清查。 一個弄不好——腥風(fēng)血雨啊。 唐家人根基深,不怕這些,但,她們姚家軍勢單力薄,人家豫親王要是真決心耕地皮似的查,她們不早做準(zhǔn)備,恐怕跑不了呢。 不過,若是楚曲裳今天真死在這兒了,那這事就徹底鬧大了,唐、孟兩家的仇,也是結(jié)死了。且,活脫脫沉塘個王女,這是照臉扇豫親王的嘴巴子,他不會善罷甘休,不把事情查清楚,他不會離開豫州的。 自家主公的拖延命令,她們就算做到了。 “死了楚曲裳,咱們的任務(wù)就完成了,但是,得用全員撤出豫州做代價……實(shí)在有點(diǎn)不甘心,豫州是三州中心,離了這里,咱們得的情報怕是要滯后,就沒那么靈通了?!闭墟粪?/br> 楚曲裳的性命——她們是救,還是不救呢? 是任她沉塘,帶來任務(wù)成功。還是解救她出來,以保豫州暗部能繼續(xù)駐扎? 垂著眸兒,招娣拼命權(quán)衡著利弊。 “不用咱們救,豫親王府的府衛(wèi)來了?!币慌?,胡逆突然出聲,用手往前一指。 “啊?”招娣一怔,猛的抬頭把目光追隨過去,就見花枝巷盡頭,急匆匆趕過來一批人。 約莫兩百人的隊(duì)伍,俱都騎著高頭大馬,身披盔甲,手握長刀,氣勢洶洶的沖將過來。 他們后頭,連滾帶爬的跟著幾個下人,看模樣,應(yīng)該是楚曲裳的馬夫和小廝。 “看來是死不了了?!闭墟酚挠膰@著,那語氣,真真說不出是慶幸,還是遺憾了。 胡逆到是沉穩(wěn),默默看了沖進(jìn)花枝巷的豫親王府府衛(wèi)兩眼,隨后便道:“得了,這里沒咱們什么事了,且先退了吧?!闭f罷,給留在香脂閣輔子里,一直關(guān)注著他們的姚家軍們使了個眼色,見他們領(lǐng)會精神,悄聲退出,胡逆滿意點(diǎn)點(diǎn)頭,返身就要走。 招娣連忙跟上前,嘴里嘟囔著,“行吧,先這樣得了,死不死的日后在說,咱們先給她宣傳宣傳,好歹堂堂個王女,別人都沒做什么呢,孟家到是主動出頭,竟要把人家沉塘,那是宗室啊,就算攝政王現(xiàn)在要‘清君側(cè)’,但是,宗室沒把他家除名,他們就是還是皇族,孟家敢把王女沉塘,他們是大逆不道,是想造.反……” “嗯,孟家確實(shí)有罪,這事得稟告給王爺知道。”胡逆回頭看她。 “王爺?豫親王?。克玫弥蹅兎A告?”招娣緊步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