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權(quán)少騰來了公司。帶著兩個陌生人，看那態(tài)度像是司法機關(guān)的工作人員。

    他們是來找池月的。

    要了個小辦公室，權(quán)少騰親自跟她談，目的就是一個，讓她同意池雁出庭作證。

    對此，池月內(nèi)心是一百二十個不同意的。

    池雁有病，身體沒有康復(fù)，她不能想象讓池雁站在證人席上接受詢問是個什么樣子，她甚至不敢保證池雁會不會當(dāng)時就瘋掉——

    “權(quán)隊，不好意思。不是我不肯，而是我姐的情況，你是知道的?！?/br>
    每次提到池雁，池月整個人都有些失態(tài)，眼神尖利，說話語速快，并且不愿意人家反駁。

    “池雁不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她不適合出庭——”

    “不，她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已經(jīng)有過專業(yè)鑒定了。要不然，她的證據(jù)將不被采信?！?/br>
    池月啞然。

    “不要猶豫了，你會同意的?！?/br>
    權(quán)少騰突然哧笑，語氣里的涼意，像股幽冷的風(fēng)，池月不禁打了個寒噤。

    她看著權(quán)少騰的眼神，那一雙漂亮但褪去了感情的眼，莫名讓人有一絲懼怕。

    “為了喬東陽，為了傷害你jiejie的人得到懲罰……你為什么不肯？”

    池月嘴唇動了動，細(xì)微的動作，權(quán)少騰注意到了。

    她不說話。

    他一個人說：“正直的人，不懼邪惡。多一個證人，多一分力量。難道你不希望喬瑞安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

    “我想?？墒恰也幌氤匮闶艿蕉蝹Α！背卦侣曇粑⑽胃?，一再強調(diào)，“她現(xiàn)在很脆弱，也許二次傷害，會讓她這輩子都恢復(fù)不了。”

    “不會。”權(quán)少騰望住她，“為了保證受害者的隱私，這個案子法院將不公開審理?！?/br>
    “不公開審理？”

    嗯一聲，權(quán)少騰低低說：“除了案件相關(guān)的當(dāng)事人，不會有無干人士出現(xiàn)在法庭，庭審內(nèi)容也不會公布?！?/br>
    池月輕輕攏了攏衣服，避開涼涼的秋風(fēng)，也給自己一個猶豫的時間。

    “池月，這是我們無數(shù)人努力的結(jié)果，如果讓罪犯逍遙法外，或者得不到應(yīng)有的處罰，你會甘心嗎？”權(quán)少騰黑漆漆的雙腿緊緊盯住她，乍看驚艷，再看驚險。

    “我媽不會同意?！背卦伦プ∥ㄒ坏慕杩冢拖褡プ≌f服自己的救命稻草，“她很固執(zhí)，我是說不動她的。”

    “你可以的?！睓?quán)少騰笑了一下，“你只要提一句，只有池雁同意出庭作證，才能重判喬瑞安，洗白喬東陽，她就沒有不肯同意的?！?/br>
    “……”池月沉默。

    權(quán)少騰看出她的猶豫，瞇了瞇眼，繼續(xù)在她心上加碼。

    “你媽比你想得開的。老輩子吃過的鹽，比咱們走過的路還多，什么事沒聽過，她肯定會同意。比起你不健康的jiejie池雁，她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你的未來……”

    “不要說了。”池月抿了抿唇，“讓我想想?！?/br>
    權(quán)少騰淡淡瞥她一眼，“好，明天早上回復(fù)我。”

    “嗯！”

    回到辦公室，池月沒有看到喬東陽，坐下來就給于鳳打電話，問池雁的情況。

    “老樣子?！庇邙P隨便說了一句，接下去就問她和喬東陽的情況，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

    權(quán)少騰說的沒錯，比起已經(jīng)不健康的大女兒，她更關(guān)心健康的小女兒和自己看中的未來女婿，他們才是于鳳的希望，只有他們好了，她的大女兒才會有依靠。

    池月與她聊了一會，下定了決心。

    “媽，我明天回來?！?/br>
    ……

    晚上回家，池月就開始收拾行李。

    喬東陽默認(rèn)了她的行程，一直看著她不吭聲，等池月把行李箱放好，去浴室洗澡出來，他才走過去，輕輕圈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小聲問：“需要我陪你回去嗎？”

    “不用。”

    池月說得斬釘截鐵。

    “你這邊忙，又要盯實驗室，又要盯實驗設(shè)備。吉丘地方太偏，要是中途什么事需要你，趕都趕不回來，時間來不及?！?/br>
    喬東陽眉心一皺，“我不放心你?！?/br>
    池月拍拍他的手，低頭從腰間解開，轉(zhuǎn)過去面對著他，“認(rèn)識這么久了。你什么時候見我辦事拖過后腿？”

    “見過——”喬東陽似笑非笑，目光閃爍晶瑩，“什么腿你都拖……”

    池月拍他，“就知道占便宜。”

    “誰讓你是我媳婦兒，我不占你便宜，占誰的？”

    池雁抿著嘴兒樂，輕輕搭上他的肩膀，整個人貼上去，抱住，“放心吧，很快就回來?！?/br>
    “回來過中秋。”

    “好的。”

    “到時候，我去機場接你?！?/br>
    “只要你有時間，我當(dāng)然沒問題?！?/br>
    喬東陽低頭吻了吻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眉心再次蹙起，“讓猴子陪你一起去。你那個姐，挺聽他話的，還有你媽……如果你搞不掂，猴子可以協(xié)助?！?/br>
    池月望著他，沉默了好久。

    “好吧?！?/br>
    ……

    侯助理突然接到出差任務(wù)，匆匆收拾了東西，第二天開車到喬東陽家里，接上池月一起趕赴機場。

    從申城到吉丘，這一趟，又是遠(yuǎn)行。

    一路上，池月很沉默，倒是侯助理十分體貼熱情，忙前忙后，拿行李、端水遞紙，照顧池月非常殷勤。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他這般，池月內(nèi)心就會生出些遺憾。

    為池雁而遺憾。

    如果她能好起來，侯助理真的是個不錯的丈夫選擇。

    會花言巧語哄女孩子的男人不少，像他這樣會細(xì)心照顧人的卻不多。

    汽車換飛機，飛機換汽車，奔波了一天，兩個人到達(dá)月亮塢，已是黃昏時分。

    近鄉(xiāng)情怯，汽車從萬里鎮(zhèn)到月亮塢的路上，池月看著一片片要死不活的樹苗，內(nèi)心充滿著悲涼，也更加堅定帶池雁前往申城的想法。

    等惡人得到懲罰，等有一天月亮塢回到了jiejie說的綠水青山……jiejie就會好起來吧？她想。

    于鳳早早接到電話，站在門口張望，汽車還沒靠近，她就飛奔過去，看到侯助理陪池月一起回來，臉上的笑容又?jǐn)U大了幾分。

    “喲，這不是小侯嗎？來啦？”

    于鳳熱情的招呼著，池月發(fā)現(xiàn)，這幾個月母親似乎又老了一頭。

    這種感覺似乎每一次分別再見，都會充盈心里。她突然不愿意再責(zé)怪于鳳的現(xiàn)實和虛榮，只恨自己沒有能力讓母親做好日子，一把年紀(jì)了還為女兒cao心。

    侯助理把行李從后備箱拎下來，大聲應(yīng)道：“是啊是我啊，阿姨，好著呢嗎？”

    “好著呢?！庇邙P說笑著，眉間卻有輕愁，“你這是有一陣沒來了。怎么，人都瘦了？”

    “是啊，累瘦的。最近工作忙?！焙钪硇χ蚬?/br>
    于鳳哼聲，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的說：“既然這么忙，今天怎么又來了？”

    “這不，昨天晚上耳朵突然發(fā)熱，就想月亮塢了?！焙钪砻奸_眼笑地問：“阿姨，你是不是念叨我了？”

    “噗！可不就是么……”

    于鳳雖然年紀(jì)大，但見識少，她這點斤兩，哪經(jīng)得起侯助理這張嘴。不過幾句話，就被逗得樂不可支，推開門就沖里屋大喊。

    “池雁，快出來看，誰來了？”

    她嗓門大，可是，池雁并沒有出來。

    池月的目光盯住堂屋的門，漸漸有些失望。

    她輕輕側(cè)頭，問于鳳，“我姐……還那樣嗎？”

    于鳳興意的目光，漸漸暗淡下去，她點點頭，沒有多說，轉(zhuǎn)過頭去看到侯助理，又換了副表情，笑著招呼他坐，然后擼袖子說：“這孩子最近不樂意出門，不肯見人，我去叫她?！?/br>
    侯助理點點頭。

    于鳳又叫了幾聲，“池雁！池雁！”

    里面的人，安安靜靜。

    就像沒有聽到一樣，沒有半點回應(yīng)。

    侯助理放下行李，眉心緊緊揪成一團，思慮片刻，他慢慢跟上去。

    “阿姨，方不方便我去看看？”

    于鳳一愣，目光里突然迸發(fā)出希望，點頭，重重點頭，她一連點了幾下。

    “好。你去叫，她肯定聽。她常念叨你呢，肯定聽你的話?！?/br>
    侯助理微點下巴，沒有再說話，走了進(jìn)去。

    門沒關(guān)，房間很暗，沒有開燈，一股冷涔涔的風(fēng)，不知從哪個方向吹過來，侯助理本能的打了個哆嗦。

    他心里一涼，下意識出口：“池雁？”

    “啊！”坐在床上的池雁驚叫一聲，來不及看清闖入者，幾乎本能地抱住腦袋，將頭縮入了被窩里，“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侯助理喉管一梗，像是被人生生扼住般難受，好半晌說不出話。

    這個受到驚嚇就小白兔般躲起來的池雁，和那時候活潑開朗的姑娘是同一個人嗎？

    認(rèn)識池雁那會兒，她也傻，也癡，也癲，但對人沒有這么畏懼啊！

    這些日子，她經(jīng)歷了什么？

    侯助理莫名難受，一種本能的同情心驅(qū)動著，他慢慢走過去，聲音放得溫柔無比，“是我，猴子?！?/br>
    “你不要過來，求求你……不要過來了……我害怕。你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