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林菁跟左平一同出來,兩人默契地往馬廄方向走去。 她去領(lǐng)火煉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個赭衣奴已經(jīng)不在了,現(xiàn)在伺候馬匹的,是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家。 “請問,之前照顧這個馬廄的人去了何處?” “死了?!?/br> “謝謝?!?/br> 左平先一步出來,騎在馬上等她。 林菁翻身上馬,左平高舉令牌,兩騎出營。 戰(zhàn)后的草原尤其空曠蒼涼,斜倚天邊的云下,只有鷹還在盤旋。 左平勒住馬,林菁同時停下,轉(zhuǎn)身看他。 大營里耳目太多,看出左平去馬廄的意圖后,她就知道他有話要對她說。 “昨天我接到一個消息,跟你有關(guān),猜猜看?!?/br> “不會是陳恪想調(diào)我回長安吧?”林菁可猜不出那些達(dá)官貴人的奇思妙想。 “錯了,有懲罰?!?/br> 林菁嘆了一口氣,“左校尉,你是跟裴小將軍學(xué)壞了嗎?” “你對我的品性有什么誤解?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這懲罰就先記下,因為你恐怕也顧不上這些了?!?/br> 林菁意識到有點嚴(yán)重了,她問道:“究竟是什么?” “長安城林家遭了賊,舅父已派高手護(hù)住你姑姑和兄長,你自己要小心了,幽州大營是裴大總管的地盤,很多人不敢造次,但甘州……可就不一定了?!?/br> 第15章 甘州 林菁冷笑一聲,林家現(xiàn)在還剩什么?財產(chǎn)都燒了個精光,最后只剩從灰燼里扒拉出來的幾把橫刀,連祖宗牌位都是姑姑重新做的。 果然是賊心不死。 “多謝相告。” “你不擔(dān)心?”左平詫異道。 林菁反問:“我擔(dān)心什么?姑姑和兄長又不會出事?!?/br> 林家人這么多年都安安靜靜的活下來,也是有道理的,在事情沒浮出水面前,對已經(jīng)淪為平民的林家人出手會帶來反效果,尤其她奉命進(jìn)了軍營,再對林家人下手,打的可是皇帝的臉。 李家人也不是窩囊廢,沒有皇帝愿意看到自己治下出現(xiàn)不受控制的事,所以,何必呢? 左平低頭笑了笑,悶聲道:“你還真是讓人驚訝。” 兩人回去的路上,林菁隨口問道:“突厥兵臨長安城下,尉遲讀武最后沒能守住五隴坂,這種情況,他是否要受責(zé)罰?” “當(dāng)然不會,如果將軍打敗一場仗就要受罰,可就沒人敢打仗了。再說突厥一路連勝,勢若破竹,失敗不會讓人覺得羞恥,他能堅守十日,反而令人覺得悲壯?!?/br> “你認(rèn)識尉遲讀武?” “當(dāng)然,他是我姐夫?!?/br> “陳恪是你舅舅,尉遲讀武是你姐夫……你家的聯(lián)姻也是很厲害了。” “還好,主要是因為姑姑在宮里做貴妃,對外談?wù)摷奁饋硐鄬Ρ容^容易,幾個堂姐嫁的都是勛貴世家,哦對了,我二姐前年做了太子殿下的正妃?!?/br> 林菁發(fā)出了不起的贊嘆,“裴大總管敢擼了你的官職,他真有勇氣。” “做人要厚道,你就這么對一個把家底兜給你的人?” “說吧,你還有幾個兄弟姐妹?我瞻仰下?!?/br> “兩個jiejie及幼弟,再沒別人了。左家家規(guī)規(guī)定,男子年過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所以我們家很少有那些家長里短的糟心事?!?/br> “很好,只可惜娶了你們家娘子的郎君,卻未必會遵守這樣的規(guī)矩?!?/br> “我們家自然管不了太子,但其他人家或多或少還是會看左家的面子,我們家的女郎不是嫁出去受委屈的?!彼M量表現(xiàn)得很低調(diào),但語調(diào)還是難免有些上揚,透著些小驕傲。 林菁對左家刮目相看。 “真的很好。你應(yīng)該也定親了吧?” “在建功立業(yè)之前,我不想成親。反正我也不著家,沒得害人家守活寡,”左平俊眉高挑,昂聲道,“圣人許我一諾,讓我只管找可心的女郎,誰都不能干涉我的婚事。” “他親兒子都沒這自由吧?”林菁真是嚇了一跳,這位的圣眷究竟是多濃??! 左平大笑:“管他呢!駕!” 他策馬奔馳,林菁忍不住被他飛揚的情緒感染,也追了上去。 左平真是她的貴人,只這一次談話,林菁便收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既然左家的女郎不會低嫁,那么尉遲家起碼跟左家實力相當(dāng),門檻絕不會低,問題來了,這樣一戶人家,為什么要跟作風(fēng)強(qiáng)勢、對女婿有一定控制力和要求的左家聯(lián)姻呢? 真愛?利益輸送?還是尉遲家需要找一個盟友? 尉遲讀武到底知道些什么? 想要跟將軍級別的人物建立正常的溝通渠道,沒有勛位官銜是不行的。 至于非正常溝通渠道,只能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不僅會被人看輕,也無法達(dá)到她想要的結(jié)果。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甘州了。 另外,還有一個小細(xì)節(jié)讓她有些在意。 左平的姑姑是貴妃,她的侄女嫁給了當(dāng)朝太子。 嗯……那皇后在干嘛? 這宮廷里的事,還真是有意思。 林菁回到火里才發(fā)現(xiàn),潘良也在帶人整理家伙什,一見她回來立刻招呼道:“早些收拾,咱們要去甘州了!” ……合著就算她不答應(yīng),裴景行也會把她連火一起端了。 等等! 那她到底是步兵團(tuán)還是跳蕩團(tuán)? 這個問題始終沒機(jī)會問裴景行。 床板翻過來就能做車板,把帳篷行李放上去,她坐在馱馬拉的車上,跟著三千人的部隊,吱嘎吱嘎地往西北方顛過去了。 在大昭,行軍不算太苦,為了保持機(jī)動性,就連步兵都有車馬坐。 可是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很多人都是小跑著跟在車馬后面,不是覺悟高,而是想通過運動讓身體暖起來。 她在人群里還發(fā)現(xiàn)幾個熟面孔。 那個曾有一面之緣的崔緹,黑臉的少年張彥祺,更妙的,還有之前跟凌霄虎一起的陌生男子。 他發(fā)現(xiàn)林菁后,用手指了指身旁,又搖了搖手。 凌霄虎死在那場守營戰(zhàn)里了。 在行軍的路上,他們也得到了來自長安的消息。 東突厥答應(yīng)退兵,與皇帝簽訂了渭水盟約,兩邦互惠互利,互不侵犯,永遠(yuǎn)親如一家。 信使在官道疾馳,逢人便喊出圣旨內(nèi)容,可他們卻聽不到歡笑聲。 沿途可以看到許多被踐踏的田地,無人的村落,以及腐爛在野地里的尸首。 他們走一路,埋一路。 為他們提供補(bǔ)給的州縣也是死氣沉沉,只有施粥的時候,才能看到一群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難民,如游魂一般無聲地向粥廠靠攏。 那粥大半都是清水,秋收的糧食被突厥打劫了太多,邊境的人民都在挨餓,更遑論難民。 林菁手里的那些存糧都給了小孩子。 能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希望。 畢安年還一臉傻白甜地問火長,“簽了盟約,我們跟突厥人就是兄弟了?那以后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這些人只要熬過了今年,明年就有新收的谷子了!” 潘良白了他一眼:“這盟約能管五年就不錯了?!?/br> “不會五年那么久的。”林菁低聲道。 這種恥辱的盟約,是大昭不知用多少利益換回來的休養(yǎng)生息時機(jī),每多一年,對大昭百姓的壓迫就要多一年,如果說簽訂盟約之前的大昭百姓只需要養(yǎng)自己和自己的國家,那么現(xiàn)在,還得加上一個東突厥。 這種負(fù)重不能持續(xù)太久,太久必生民變,尤其是邊境。 這一點擔(dān)心,在到達(dá)甘州的時候,就成了人間真實。 甘州隸屬于隴右道,大約有百姓六千戶左右,轄區(qū)內(nèi)有張掖、刪丹兩個縣。這里的地勢配置可謂華麗,北有合黎山、干峻山、居延海、鹽池,南有祁連山、雪山、刪丹山、弱水、大斗谷,無論是放牧還是耕種,亦或是靠山吃山,都物資充足,是西北難得的好地方。 大昭自建國以來,兵力一直緊張,于是只在張掖、蓼泉、赤水、同城四個地方設(shè)了守捉,每一守捉至多三百人。 趁東突厥南下的功夫,甘州北面的西突厥和緊挨的吐蕃沒少打秋風(fēng),西北民風(fēng)剽悍,守捉軍備不足便有民兵健兒補(bǔ)上,打了幾個來回,就算是贏了也吃了大虧——糧食和物產(chǎn)被搶走了。 裴景行的軍隊趕到甘州的時候,守城門的士兵差點沒哭出來,立刻飛奔進(jìn)去報信。 “朝廷來人啦!” 一直緊閉的州府衙門終于顫巍巍地開了一個縫兒,司戶參軍探出腦袋,一個勁兒地擺手:“瞎嚷嚷什么啊,小點聲,小點聲!” “尤參軍,咱們不用怕了,朝廷派軍隊來了!正往衙門這兒來呢!” “啊呀呀!有救了!”尤參軍的腦袋飛縮回去,里面?zhèn)鱽砹烁鞣N意味不明的叫嚷聲,聲音過后,府衙的大門終于轟隆隆打開,一個蓄了兩撇鼠須、著紅色袴褶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他正了正頭上的軟腳幞頭,中氣十足地道:“諸位,且隨我去迎接圣人來使?!?/br> 這后面緊跟著一群穿綠色、深碧色圓領(lǐng)袍的官員,個個眼中帶著期頤,哪里是去迎接裴景行,分明是去朝拜活菩薩。 這會兒在城門躊躇的裴景行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他跟身后親兵嘀咕道:“甘州刺史韋胥是怎么了,按理說我已早早派人發(fā)出通報,我都要進(jìn)城門了,他居然不來迎我?” 那親兵唯唯諾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裴景行一陣心煩,把他推開,對旁邊人道:“給我換林菁過來!” 林菁被喊過來也是摸不到頭腦,這是發(fā)生了什么? “你看看這甘州刺史派頭多大,我千里迢迢來此地駐軍,他收到消息居然不來迎接,這是給我下馬威?” “敢問您現(xiàn)在是什么官職?” “從五品游擊將軍,甘州區(qū)區(qū)一個下州,刺史也不過是正四品下,哪來的底氣不把我放在眼里?”裴景行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