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的。

    宋觀感覺反復(fù)說著不想哭的自己都快成復(fù)讀機(jī)了，忙換了句話：“男兒有淚不輕彈?！?/br>
    小龍鄭重道：“反正也就我們兩個人，爹你哭了，我發(fā)誓，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br>
    宋觀被小龍磨得一個腦袋兩個大，這小孩兒韌性極強(qiáng)，到了夜里臨睡時都還在念叨這事，怕是次日也要繼續(xù)這般了。自己給自己挖的坑，不自己給自己填上，還能如何了？宋觀一時無言以對?？葱↓埬菢?，其實他覺得小龍是自己傷心了，不肯哭，偏要旁人替他掉了兩顆眼淚才肯好。因他是騙人在先，出于一點(diǎn)補(bǔ)償心理，宋觀心中嘆氣，勉強(qiáng)擠出了兩顆眼淚來應(yīng)景。

    外頭明月已掛上中天，默然的一彎，沒有星子相伴。小龍看到宋觀總算掉出來的眼淚，他便覺得，自己心里頭因鼠剩被帶走的不安，好像得以此淚滴的感同身受，終于平息了點(diǎn)，也不再那么令他喘不過氣來了。腦袋抵著腦袋，小龍?zhí)嫠斡^很認(rèn)真仔細(xì)地擦了擦臉，小龍擦著擦著，忽然說了一句：“爹哭的時候真好看?！?/br>
    這算是什么安慰的話？有這么安慰人的？

    宋觀聞言抬眼看向小龍，他眼里沒什么情緒起伏，只眼眶里醞釀了好半天才肯掉下來眼淚，正好隨著這么個一抬眼的動作，聚成一顆落下。

    小龍怔了一下，隨后繼續(xù)給宋觀擦著臉道：“但爹還是以后都不要哭比較好啦?！?/br>
    入寢之后，小龍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宋觀本想裝作不知，但小龍翻得像是個沒完似的，他不得不開口：“怎么不好好睡覺？”

    小龍當(dāng)下就停了不敢動彈了，半晌，翻了個身湊到宋觀面前：“爹爹，‘鼠剩’，‘鼠剩’他日后還會回來嗎？”

    他對宋觀提到的那個“娘”沒太多向往，也沒相處過，自然是這個“娘”沒有任何感情的，所以問也只問“鼠剩”。

    小孩子要哄，有些真話殘忍，還是假話甜蜜好聽些。

    宋觀在黑暗里說：“當(dāng)然會的?！?/br>
    “真的嗎？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什么時候回來？誰知道呢。

    宋觀說：“不會等太久的。”

    此后小龍時不時的，總是要問一下宋觀，他問“鼠?！笔裁磿r候回來，而宋觀也總是回答，不會等太久的。只是最后小龍怎么都沒等來“鼠?！?，只等來了主角攻。

    那上神威壓籠罩住山谷的時候，小龍本能跳起來，連手里原本抱著的土豆筐都摔地上了。

    宋觀拍拍小龍，示意對方不要怕。

    周遭空氣溫度幾乎是一下子就升騰起來了，熱得人很不舒服，宋觀額際都有細(xì)密的汗珠滲了出來，他幾乎有點(diǎn)懷疑自己先前猜測。來的人是朱雀嗎？他印象里，朱雀出場可沒這么控不準(zhǔn)火候的。

    正這么想著，手上一空，宋觀聽到小龍“啊”的一聲驚叫，他轉(zhuǎn)過頭去看，就看到小龍被一人凌空抱起來。

    來人一身紅衣，長發(fā)披垂，面如冠玉，生得和這山谷畫風(fēng)完全不一樣，而此人周遭溫度，也高得和其余地兒的畫風(fēng)完全不一樣。

    宋觀沖口就是一句：“仔細(xì)烤壞了我家‘長蟲’！”

    第256章 第十五彈 貓蛇一窩

    那人本專心致志看手里的娃，宋觀沒說這句話之前，對方壓根連眼睛余光都沒拋給宋觀，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小龍身上，直到宋觀這會兒出聲，來人才側(cè)過了臉看過來。

    朱雀是修眉鳳目的樣貌，其實長得頗有一點(diǎn)讓人感覺不太好接近的高傲之感，只是他多半時候臉上帶一點(diǎn)笑，所以整個人也就顯得溫柔謙和了不少。

    小龍在朱雀手里用力掙扎，大叫：“放開——”

    他口中最后的這“我”字還沒吐出來，朱雀便先松了手。小龍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淞说?，前頭兩個“放開”二字他說得來是聲如洪鐘，氣勢洶洶，他只沒料得，自己說了放開，對方還真就依言放開了，一時愣住，于是這最后一個“我”字驟然聲音低下去，跟喃喃自語差不太多。

    朱雀不冷不熱地松開小龍，目光一轉(zhuǎn)，望向宋觀，目中有顯而易見的打量之意，他看人時的眸光微動，也不知是警惕還是別的意思。

    而落了地的小龍則立刻從朱雀身邊逃離，伸手抓住宋觀的手，緊緊挨到宋觀身邊。

    朱雀看著小龍這般動作，眼神在宋觀身上轉(zhuǎn)了一圈，眉一挑，隨即抬了手，竟是朝著宋觀二人所在方向行了個禮。這禮說是不大不小，可神仙周目里，向來階級劃分很分明。宋觀如今所在的是個封閉的小山谷，確實是沒那么多講究，然這事若是擱在外頭，就會顯得很不一般。

    一個上神，居然對一個無論靈力還是個頭都形象很不高大的小精怪行了禮，這還不奇了怪哉？

    朱雀嘴角噙著笑，乃是一派做作的溫文有禮，他緩聲說道：“在下朱雀，不知這位小仙友怎么稱呼？”

    宋觀拽回了小龍，看小龍的確沒被燙傷，之前擔(dān)心顯是他自己多慮了。不過對方周遭溫度的確是高，所以他想了想，還是牽著小龍往后退了一步。

    面色淡淡的，宋觀道：“在下不過一介山中閑散精怪，仙友這聲稱呼可不敢當(dāng)。”

    朱雀聞言輕輕“哦”了一聲，他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宋觀和小龍，半晌，道：“不提仙友就不提罷，敢問閣下名諱？”

    宋觀未開口，小龍卻是一步上前擋住了朱雀看向宋觀的視線，他一昂頭，大義凜然的：“你有什么事，沖我來！欺負(fù)我爹，算什么好漢！”

    宋觀：“……”

    朱雀垂眸，神色有些難辨，他重復(fù)道：“你爹？”

    宋觀和小龍都是小孩兒的身量，所以朱雀看他們兩個始終都是居高臨下。

    小龍在朱雀的注視里挺起胸膛：“對，沒錯，就是我爹，你有什么問題嗎？”

    朱雀臉上笑容淡了：“我倒是不知道，堂堂青龍帝君，落到這個么僻壤之處，居然折騰出一個爹？”

    他確實是說了青龍。

    果然，宋觀先前所沒料沒錯的，“長蟲”確乎是曾經(jīng)青龍所化。

    不過朱雀這話說出來，若非知情人士，其他人哪兒能懂。宋觀因為恰好攪進(jìn)前因里去過，所以明白其中意思。可小龍不一樣，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一張白紙，統(tǒng)共從出生到現(xiàn)在掰著十個手指頭能數(shù)得過來的光陰，記憶里就這么點(diǎn)年歲，而那些關(guān)于青龍的，關(guān)于山谷外神仙的，關(guān)于那些前情苦楚，他就是聽了也只得一腦袋糊涂。

    朱雀說的是什么，小龍倒是并不在意了，他十分警惕的，擺著個老母雞護(hù)雞崽子的姿勢，將宋觀護(hù)在身后，：“根本不懂你在講什么?！?/br>
    朱雀指了指宋觀，問的是小龍：“你說他是你爹，有何憑證？”

    小龍立刻“呸”了朱雀一聲：“他就是我爹！這還要有什么憑證？”

    朱雀冷笑道：“白給人當(dāng)了那么多年兒子，還當(dāng)?shù)眠@么真情實感，我看你是傻了吧？”

    小龍聞言幾乎要怒發(fā)沖冠了：“你說誰傻！你才傻！我爹礙著你哪兒了？要你這么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來挑撥離間？”

    朱雀身形頓了頓，臉色漸寒：“你說我莫名其妙？”

    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總之朱雀那神君的威壓兜頭壓來。

    宋觀這身殼子倒也奇怪，明明如今是個沒多少靈力了的小精怪，可在此神君威壓之下，居然感覺不到半點(diǎn)壓力。這殼子做為千挑萬選出來被用于填坑嘆息河的存在，果然有其特別之處。

    此廂宋觀不動如山，那邊小龍卻是被這威壓給壓得瑟瑟發(fā)抖，腿一軟幾乎跪了。雖說是本體是龍，但如今畢竟是個幼年期，更別提這龍身長得是否完整還是有待商榷的，如何擔(dān)得其上神威壓？

    小龍拽著宋觀的袖子咬牙死撐著，心里已是吃了朱雀的心思都有了，他梗著脖子還嘴道：“我說莫名其妙，當(dāng)然說的是你！除了你還能有誰？”

    眼看兩人要吵起來，宋觀站出來：“好了，你們也都別吵了?！?/br>
    小龍大為不滿：“爹，你這是幫誰??！”

    宋觀：“其實——”

    小龍一臉氣鼓鼓的不高興。

    宋觀：“——我不是你爹?！?/br>
    這話出來，小龍呆了，連朱雀也不禁多看了宋觀幾眼。

    邊側(cè)四目注視之下，宋觀長話偏不短說，他翻著老黃歷道：“當(dāng)初撿到‘長蟲’時，它還是個蛋。”

    朱雀瞇眼：“‘長蟲’？”

    宋觀不慌不忙地解釋：“哦，這是小名。谷里習(xí)俗就是這樣，小名總得起得隨意點(diǎn)，這樣小孩兒才好養(yǎng)活。反正這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在于，我，撿到蛋，你明白嗎？”

    朱雀頷首：“你是想說，他不是你孩子?！?/br>
    宋觀點(diǎn)點(diǎn)頭：“對?！?/br>
    小龍這下徹底傻了，他本來腦袋瓜就不靈光，這會兒更是腦子都要不會轉(zhuǎn)了。

    他就這么傻看著宋觀。

    宋觀也沒顧理小龍，只是問朱雀：“聽你方才意思，似乎是以前認(rèn)識‘長蟲’？”

    朱雀道：“我倆都是萬把歲月過來的好友了，你說呢？”

    宋觀明知故問：“你叫他青龍帝君，何解？”

    想來是因為小龍的緣故，朱雀對宋觀講話，總歸是不陰不陽的：“我叫他青龍帝君，自然是因為他就是青龍帝君，才這么叫的了?！?/br>
    宋觀倒也不是很在意朱雀用的什么腔調(diào)說話語氣，他只是把先前朱雀說過的話，給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朱雀：“有何憑證？”

    “憑證？”朱雀輕笑了一聲，目光倒是冷冷的，沒染上半點(diǎn)笑意，“你要何種憑證？若我就是沒有憑證了，你又能怎樣？”他越是說到后面，笑意越是收斂了，神色里漠然得顯出一種輕蔑來，一臉孤高，“我若是要強(qiáng)行帶人走，憑你，攔得了我？”

    宋觀看看一旁傻愣愣的小龍，嘆氣：“你說得對，你若是要把‘長蟲’帶走，我當(dāng)然是攔不住的?！?/br>
    朱雀這才又笑了一下，又是一派有禮模樣：“你知道就好?！?/br>
    宋觀想了想，問：“你把他帶走是要做什么？”

    朱雀反問：“你留著他又要做什么？”

    這朱雀對他確實是很有意見的，看來小龍先前沖朱雀說的話是狠狠地扎了朱雀的心。如今朱雀把自己前兒個從小龍那兒受來的氣，全都冷聲冷色地包裝了一番再撒在宋觀頭上，顯是遷怒無疑了。啊，細(xì)說起來這也不算是遷怒吧。畢竟遷怒這詞，說的是將怒火宣泄到無辜人士身上。小龍的那個反應(yīng)態(tài)度，對朱雀來說，宋觀就是罪惡源頭，哪里無辜了呢。

    宋觀也不繼續(xù)同朱雀言辭糾纏，轉(zhuǎn)而問小龍：“你也聽到的。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你同我沒什么血緣關(guān)系，只是我隨手撿回來的一個蛋而已。現(xiàn)在曉得了，你怎么想？有沒有什么要問我？”

    小龍能怎么想。

    他傻呆呆地看著宋觀，瞠目結(jié)舌的樣子。這么個看呆了的模樣，就有點(diǎn)像是以前他還小的時候，宋觀給他和“鼠?！蔽顾幍木跋?。那時，他呆立狀地望著宋觀把藥給“鼠?！睆?qiáng)灌下去，從頭到尾也就只是呆愣狀地望著，都不曉得采取其他措施，于是最后就被宋觀輕而易舉地逮著了，又捏嘴又掐尾巴尖地給灌了藥水。

    宋觀在等小龍回話，等了半天都不見對方有反應(yīng)，于是他抬手，在傻了眼的小龍面前打了好幾個響指。

    小龍惶惶低頭看宋觀，直覺讓他對著宋觀問出一句話：“爹你這么說，又是什么意思呢？”

    關(guān)于朱雀將小龍帶走的片段，《劇情大綱》里是有簡略提過的。無非是主角攻要帶小龍走，小龍不肯。然后小龍被養(yǎng)父炮灰攻告知其二人之間并非親生父子，如此情況之下，小龍懵懵懂懂地質(zhì)疑了一下自己的來歷，結(jié)果就炮灰攻口頭轉(zhuǎn)讓給主角攻了。而主角攻也不客氣，抱著人就走。

    所以其實現(xiàn)在，宋觀等著的無非就是想聽小龍一如“大綱”里描述的那樣，問他一句“真爹是誰”，結(jié)果等了半天還是沒等著，而小龍還在巴巴地看著自己。宋觀稍微停頓了一下，答道：“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br>
    一把握住宋觀的手腕，胖龍使的力氣，是有點(diǎn)用力過猛的那種：“我不管的。你是我爹，你養(yǎng)了我那么多年，你不能不認(rèn)的?！?/br>
    宋觀：“……”

    這個說法就和大綱上有很大出入了。

    第257章 第十五彈 貓蛇一窩

    宋觀想了想，倒是沒動彈，雖然手被小龍沒輕沒重地掐得有點(diǎn)疼，但也隨著這只胖龍去了。他轉(zhuǎn)了臉看向朱雀，沒回答小龍說的問題，反而問朱雀：“閣下這回出面，到底所為何事？”

    朱雀道：“你以為呢？”

    宋觀又不急，對方有意繞著圈講話，他倒是奉陪到底：“閣下不說，我又如何能知道了？”

    倘若再這么個講下去，也不知道猴年馬月能說出個結(jié)果來。

    朱雀不再繼續(xù)繞圈，伸手指了指小龍，仿佛是去菜市場挑土豆的姿勢，他說：“我要帶他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