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坐進(jìn)馬車，未料徐赫把駿馬韁繩遞至瀾園仆役手上，竟矮身鉆入，徑直坐她身側(cè)，對外丟下一句，“回去吧”。

    他在瀾園眾仆侍眼中，幾乎等同男主人。

    車夫見阮時意無異議，當(dāng)即催馬而行。

    然則，阮時意并非無異議，而是因氣惱而直哆嗦，久久說不出話。

    她深深吸氣，正想張口喊停車，忽然腰上一緊，后頸被大手固住。

    下一刻，他逮住她檀唇翕張的間隙，直接把三寸柔滑喂進(jìn)去。

    既有濃重思念，亦有積攢醋意，更有綿長溫情。

    推他，踢他，均被他輕而易舉制住。

    憤怒也好，埋怨也罷，終歸抵不過溫柔相抵與瘋狂攫取。

    狹小密閉的車廂滿載酸酸甜甜的綺麗，順著車輪滾滾駛向城東瀾園，穿梭于擁擠人海。

    喧鬧市集的凌亂雜聲如澎湃浪潮，將車內(nèi)心跳聲、呼吸聲、低喃聲數(shù)盡掩蓋。

    *****

    那兩人離去后，夏纖絡(luò)閑坐于偏僻小閣，獨酌無趣，又不愿出門應(yīng)酬。

    冷眼看日影穿透門窗的精巧菱格，投落向空蕩蕩的廳中，她的心也空空的。

    秋水橫波，盈盈于睫，憋悶使得她淡然發(fā)話。

    “都出去……把姚廷玉給我叫來！”

    余人恭敬應(yīng)聲，躬身退至門口。

    不多時，姚廷玉昂然步入，一身淡綠袍裳氣宇軒昂。

    “郡主有何吩咐？”

    “我呀！沒能把阮家小妹子弄到手……可她若非嫁給我堂弟，便要與那姓徐的畫師成親，所以說呢！哎呀呀……你也沒戲啰！”

    姚廷玉淡定而笑：“郡主多慮了！屬下對阮姑娘，不曾有過非分之念?！?/br>
    “你！”夏纖絡(luò)鳳眸掠過惱火，“……！你在耍我？”

    她與姚廷玉相識，源于兩年前的一場英雄救美。

    當(dāng)時她一眼相中外表無可挑剔的他，滿心想收入囊中。

    無奈姚廷玉自請擔(dān)任她的護(hù)衛(wèi)，卻盡忠職守，分毫未僭越。

    她明示暗示過，給足了機(jī)會，姚廷玉每次皆視若無睹，卻又一如既往拼死相護(hù)。

    此后，本就名聲不佳的她，三番五次在姚廷玉當(dāng)值時，故意拉上男男女女躲于閣內(nèi)，看他們酒后各種頹靡，自己則閑坐一旁，發(fā)出嬌哼之音。

    可他不為所動，置若罔聞。

    她甚至認(rèn)定，他為朽木所制，無常人該有的情和念。

    她固然不會為一名對自己全無念想的男子守身守禮，可盡情后隱隱覺得，缺了點什么。

    去年臘月，她接到消息，姚廷玉受友人邀請至松鶴樓宴飲，宴席散后，居然破天荒親自護(hù)送某位姑娘走了一段路；且沒兩日，便一大清早主動敲開對方的府門；乃至替人家牽線搭橋，請她以郡主之尊，親去長興樓觀畫；過后更為接近那位姑娘，和丫鬟在郡主別院大打出手……

    夏纖絡(luò)私以為，得不到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就該把得他心的姑娘要到手。

    結(jié)果，她費心耍完徐阮二人，方知被姚廷玉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豈有此理！憤恨難平！

    夏纖絡(luò)凝望眼前高大的青年男子，朗如玉樹，俊俏硬朗，鬢若刀裁，容顏如玉，還真是萬中無一的好皮囊……

    而且，武功奇高，體魄強(qiáng)壯，前所未見。

    她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撩起紅綾裙，搖搖晃晃站起，趔趔趄趄，走到姚廷玉跟前。

    “他倆湊對，你沒感覺？可我……”她話說到一半，鳳眸迷離，毛手毛腳拉起他的手掌，捂向自己心跳所在，“這兒……難受。”

    姚廷玉早已習(xí)慣她的瘋癲，知她裝醉，懶得揭穿她。

    只聽得她哼哼笑問：“告訴我，你是誰？”

    “屬下姓姚，名廷玉，是您的護(hù)衛(wèi)統(tǒng)領(lǐng)?！?/br>
    夏纖絡(luò)滿意點頭：“職責(zé)何在？”

    “保護(hù)郡主，盡力效勞。”他義正嚴(yán)辭。

    “很好，”夏纖絡(luò)放開他的手，抬手拉扯他衣帶，“我要你……貼身保護(hù)我?！?/br>
    姚廷玉僵立不動，任由她踮起腳尖，仰起嬌顏，以散發(fā)酒氣的唇印上他的。

    片晌，夏纖絡(luò)撤開數(shù)寸，嗓音帶惑。

    “……要你摒除阻礙，用你的寶劍，盡全力，保護(hù)我?！?/br>
    姚廷玉劍眉緊蹙，“嘶”地倒吸了一口氣，咬牙狠狠將她納入臂內(nèi)。

    紅紅綠綠的綢緞綾羅裂成碎片，宛若春末落花碎葉，飄灑一地。

    閣內(nèi)回響碰撞聲、物件落地聲，每每求饒嗚咽起，總有沉嗓語帶戲謔回應(yīng)。

    “郡主，屬下……未盡全力?！?/br>
    那一日，直到夜里，夏纖絡(luò)始終未曾現(xiàn)身于府上雅集。

    賓客們素知郡主喜怒無常、率直隨意，人人自顧吃喝玩樂，興盡而歸。

    夜幕下，星光漫溢，風(fēng)卷飛花，夏草沾露。

    看似月白風(fēng)清，良夜未盡，殊不知幽暗天地間，正有洶涌惡意來襲。

    第76章

    翌日, 惠風(fēng)暢爽, 吹開滿城煙絮。

    阮時意親手備了徐昊最愛的五香糕, 領(lǐng)著靜影、沉碧, 再度前往城南商街。

    她從徐昊處討要茶具茶葉等送給夏纖絡(luò), 目下正好借“禮尚往來”為名，與這孩子多加接觸。

    當(dāng)她輕提淡鵝黃色細(xì)折裙登上馬車, 置身狹迫空間, 瞬即因昨日下午之事臉紅欲燃。

    一是羞，二是惱。

    昨兒徐赫借商議為由登車，悶聲不響，與她進(jìn)行了一系列“口舌之爭”。

    這類費力而不費腦子的爭執(zhí), 她從來都斗不過他。

    最終，他兩臂圈住軟弱無力的她，柔聲細(xì)語勸慰，提出“郡主所要求的，我來想辦法, 你犯不著受這窩囊氣”。

    興許，見她水眸凝霧，小嘴泛紅, 他俯首細(xì)細(xì)啄了幾下，聲稱得趕回去繼續(xù)臨摹, 溜了。

    阮時意被他搓圓摁扁且啃了一頓, 回頭驚覺他尚未把她哄好就跑, 火氣更甚。

    可事后, 她猛然意識到一事。

    她居然……等他哄？

    身為清心寡欲、德高望重的太夫人，她為何會冒出稀奇古怪的期待！

    那一瞬間，她徹徹底底明白，哪怕曾信誓旦旦宣告“他們回不去”，她卻在不經(jīng)意間，日漸重新視他為伴。

    重逢近一年，除去最初鬧過兩回情緒，徐赫的確在努力當(dāng)好丈夫、祖父……

    他學(xué)會忍耐，學(xué)會尊重，學(xué)會關(guān)心，既便偶有放肆，原因大多緣于她的迷茫與縱容。

    傾聽車外如流水般傾瀉的喧鬧聲，阮時意獨坐車內(nèi)，身心皆隨車而顛簸。

    以前寵辱不驚、喜怒不形于色、優(yōu)雅從容的“徐太夫人”，大概真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心情矛盾、患得患失的“阮姑娘”。

    *****

    城南裕隆茶館內(nèi)，裝潢陳設(shè)高貴雅致，茗香襲人。

    因尚未正式對外營業(yè)，伙計們散落四處，忙于擦拭門口的鏤雕十二條屏、多寶博古架、高幾上的梅子青龍泉窯花瓶等別致器物。

    徐昊品嘗阮時意所備的五香糕，剛吃兩口，霎時紅了眼。

    “阮jiejie，您這道五香糕，是跟我祖母學(xué)的吧？不用干芡實，而是采用新鮮的雞頭米，且做法更偏向于定勝糕……她老人家走后，我一度試著給母親做，始終沒能成功，還請您……得空指點一二?！?/br>
    阮時意心底仿佛回蕩著一聲嘆息，遂吩咐仆役取來筆墨紙硯，細(xì)細(xì)記下與別不同之處。

    一來二往，徐昊與她這“阮jiejie”越發(fā)熟絡(luò)，閑談間提及自己作為徐二爺?shù)拈L子，壓力極大，時時刻刻擔(dān)心行止出錯，落人話柄。

    阮時意則微笑鼓勵：“徐家人祖上從軍，太夫人當(dāng)年改行做書畫生意，純屬迫于形勢，時至今日，到你手里，才不過第三代。

    “別忘了，你祖母出自書畫世家，養(yǎng)在深閨，對于從商可謂半竅不通；而你爹也曾在闖蕩路上虧得血本無歸……不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

    她說起此話題，免不了語重心長，搬出她早年所言——徐家人只要不違紀(jì)不犯事，無論能否創(chuàng)出佳績，總能得到家人認(rèn)可。

    祖孫二人話語投機(jī)，聊了一陣，徐昊對她倍加欽佩，盛情留她用膳。

    阮時意唯恐與長孫傳完流言蜚語后，又禍及二孫子，婉拒后起身告辭。

    意外的是，平常乖乖在后吃東西的靜影沒了影。

    一問之下，伙計說，靜影解手完碰到護(hù)衛(wèi)阿煦，隨他去后巷看小貓。

    阮時意無奈，派人去喚靜影歸來。

    未料問遍后巷各商鋪，以及那畫糖畫的老人，均說未曾見過一粉綾裙的嬌俏小丫鬟。

    阮時意內(nèi)心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她每每帶靜影逛市集或夜市，總耐不住那丫頭央求，買上點小糖或糖畫。

    如若那丫頭路過糖畫攤子，定然會停下左瞧右看。

    由此看來，二人根本未從后門離開茶館！

    當(dāng)大伙兒仔細(xì)找遍樓上樓下，仍未發(fā)現(xiàn)行跡，阮時意總算想起被刻意忘在腦后的地下密道……

    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