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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嫌疑人有47條染色體在線閱讀 - 第103節(jié)

第103節(jié)

    他雙手交握,腳步不疾不徐,在李行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之后,并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用雙眼仔細(xì)觀察了一下李行墨的反應(yīng)。

    李行墨抬頭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瞳孔里沒有一絲茫然,也沒有一絲恐懼,就像一口黑洞·洞的井,就那么直直地盯著他看,片刻之后,他扭過頭,表情疑惑地看向了門口。

    雖然他沒說話,不過他的身體語言已經(jīng)非常明確地向江昭陽傳達(dá)出了一個信號。

    “不用找了,陳蘇,就我一個?!彼f。

    與此同時,他清楚地看到李行墨在聽到“陳蘇”這兩個字的時候,肩膀微微顫了一下。

    “是不是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的身份這么快被人認(rèn)出來?”

    “只記得自己姓李,喜歡吃火鍋,家很可能在重慶……”

    江昭陽唇角一勾,“你可真能忽悠!”

    面對江昭陽的指責(zé),李行墨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江昭陽覺得他整個人像石雕一樣,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

    停了停,江昭陽抿了抿嘴,又說:

    “我這個人不是暴脾氣,不過也不喜歡拖拖拉拉,外面想審訊你的人,都能從這排到大門口了?!?/br>
    又說:

    “他們個個脾氣都比我暴,有喜歡給人吹冷氣的,有喜歡給人治牙的,原來有個領(lǐng)導(dǎo)脾氣還算好,不過老早就被你們干·死了。”

    說到這,李行墨還是沒有反應(yīng),江昭陽忍不住催促道:

    “怎么著?咱們倆是直接進(jìn)入正題啊,還是你先說說?”

    李行墨這時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那道橫穿他整張臉的刀疤突然有一半沒入了陰影里,像一條正爬在他臉上吃rou的蜈蚣。

    片刻之后,李行墨忽然一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行……”江昭陽忽然嘆了口氣,表情有些遺憾,“那你應(yīng)該知道下午把你拉到醫(yī)院是為什么吧?”

    聽他這么說,李行墨又忽然沒了聲音。

    “你應(yīng)該知道的,對吧?”江昭陽不疾不徐地追問道,“從你躺進(jìn)檢查艙,被問第一個問題開始,你就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了,對吧?”

    又問:

    “你覺得自己能通過那種級別的測謊嗎?或者,我換個問法:你覺得自己能騙得過自己的腦子,不讓它做任何反應(yīng)嗎?”

    又問:

    “最后一道題你覺得自己做對了嗎?那一縷煙灰到底是什么顏色的?你好像答得不怎么樣??!”

    又問:

    “明明知道是金色,偏偏選個a,回答是灰色,為什么呢?”

    等他問完,李行墨還是像雕塑一樣坐在那里,表情里沒有一絲反應(yīng)。

    停了停,江昭陽總結(jié)道:

    “我們老說一個成語,叫自欺欺人。其實(shí)這個成語是錯誤的,從根本上來講,人只能欺人,而無法自欺。你覺得這事撒了謊就過去了,可是那個儀器看的可不是你的嘴,它照的是你的心?!?/br>
    這話說完,江昭陽終于發(fā)現(xiàn),李行墨的情緒突然緊張了起來。

    盡管他依舊垂著頭,不過他深抿的嘴角和絞在一起的雙·腿還是出賣了他。

    趁熱打鐵,江昭陽繼續(xù)問道:

    “陳蘇,你就沒什么想告訴我的?坦白從寬現(xiàn)在還管用?!?/br>
    李行墨這時一下松開了絞緊的雙·腿,輕輕扯了扯嘴角: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上午不就是做了個檢查嗎?順便問了幾個問題?!?/br>
    “呵……”

    江昭陽突然笑了一下,隨后起身把一側(cè)的攝像機(jī)關(guān)掉,然后從兜里掏出了一盒紅雙喜,朝李行墨輕輕一晃,“不介意吧?”

    李行墨點(diǎn)了點(diǎn)頭。

    江昭陽從煙盒里抽·出了一支,用金色打火機(jī)點(diǎn)上,放在唇邊狠狠嘬了一口:

    “今天也不算正式審訊,咱們就隨便聊聊。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就先談?wù)勛约旱南敕ǎ睦锊粚?,你可以補(bǔ)充?!?/br>
    說完,江昭陽又抽了一口煙,之后對整個案件進(jìn)行了復(fù)盤:

    “1999年的冬天,一名男嬰在佛手坪降生,對第一次當(dāng)父親的陳志國來說,這無疑是個天大的喜訊。

    不過,這種興奮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因?yàn)榇謇锿蝗怀霈F(xiàn)了一個流言,說陳志國家的孩子不是他的種,是他老婆跟別的男人生的野種。

    在佛手坪這個封閉落后的村落里,流言的力量是極其可怕的,因?yàn)樗腥酥g的關(guān)系都太緊密了——一個村子,就代表著一個人所認(rèn)知的全部世界。

    然而,對陳志國來說,此時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竟然全都知道他老婆是個sao·貨,他兒子是個野種,對一個男人來說,這代表著什么?

    這代表著流言已經(jīng)不再是流言了,它變得像核武器一樣可怕——這個男人的整個世界塌了!

    之后不久,他去了市里,去醫(yī)院檢查了身體。

    我現(xiàn)在不知道他去的是哪所醫(yī)院,也不知道他做過哪種檢查,不過在99年前后,dna親子鑒定技術(shù)已經(jīng)不算什么新鮮事物了,也許他做了,也許沒做,過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沒有拿到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證明陳蘇是自己親生兒子的結(jié)果。

    他得到的是另一個結(jié)果!

    這個結(jié)果證明了那些流言都不是空xue來風(fēng)——他老婆確實(shí)是個sao·貨,他兒子確實(shí)是個野種。

    這一次,他的世界真的塌了!無可挽回地塌了!

    從那以后,他變得嗜酒如命,越來越暴力。

    是啊,又有哪個男人能容忍自己家里存在一個sao·貨和野種呢!

    離婚?

    他肯定想過,不過離了婚又怎么樣呢?難道離了婚就不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了?

    出走?

    他肯定也想過,不過作為一個懦弱的男人,他顯然缺少這種背井離鄉(xiāng)的勇氣,要不然,他也不會娶一個本地媳婦,留在家里了。

    既然他沒有勇氣離婚,那樊秀芝呢?

    她更沒有勇氣。

    一個大山里的女人家,她結(jié)過一次婚,帶著一個男孩,還背著不干凈的罵名,一旦離婚,也就意味著守一輩子活寡。

    面對未來清晰可見的命運(yùn),她只能選擇屈服。

    在開始的時候,丈夫打孩子,作為母親,她肯定是護(hù)過的。

    她把他護(hù)在身下,陪著他一起挨打。

    但是,后來……

    當(dāng)一個母親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不幸,并開始思索原因的時候,會自然而然地把一切都?xì)w咎到那個突然降生的孩子身上。

    是他,讓自己的男人性情大變!

    是他,讓自己每天都遍體鱗傷!

    是他,讓一個好端端的家庭突然變得支離破碎!

    是啊,一切都是他的錯!

    慢慢的,在這個孩子挨打的時候,她還是會護(hù)著他,只是動作沒有原來那么迅速了;慢慢的,在這個孩子被罵的時候,她突然變得默不作聲;慢慢的,在自己的男人掄起棍子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累了,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只能坐在一旁,表情木然地看著木棍一下一下抽打在那個孩子身上,直到木棍被打折,直到那孩子渾身是血,沒了聲音為止。

    這世界上最大的悖論是什么?

    為什么明明是大人們犯的錯,那些最慘最狠的報(bào)應(yīng),卻偏偏總是讓最弱小無助的孩子來承擔(dān)?

    男人有男人的屈辱,女人有女人的委屈,但是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從來都沒有在乎過——那個最弱小的人的感受。

    那孩子就這樣在鮮血里泡著,在傷口中養(yǎng)著,他積蓄著,忍耐著,又憧憬著……他渴望長大!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2014年的,誰也不知道他中間到底受過多少傷,流過多少血,但是好死不如賴活著,不知不覺,當(dāng)年那個孩子已經(jīng)15歲了。

    他進(jìn)入了青春期,長成了一個少年,他覺得自己終于有了反抗暴力的能力。

    也許是人生中的第一次,當(dāng)他面對酒后施暴的父親時,不再選擇逃避,而是選擇了還擊。

    不過,可笑的是——他高估了自己打架的能力,同時,又低估了過去被動挨打的經(jīng)歷對他造成的心理陰影,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他還是會本能地產(chǎn)生恐懼。

    這唯一的一次反抗,他的代價很大——他被毀容了。

    當(dāng)他看到自己臉上的血像雨點(diǎn)一樣落下的時候,他差點(diǎn)失聲尖叫了起來,他慌了,像過去重復(fù)過無數(shù)次那樣,這一次,他仍然選擇了逃跑。

    他最后跑去了哪里?

    我猜,他是沿著屋后往上跑的,因?yàn)榘肷缴献≈粋€小姑娘,當(dāng)時她·的·奶奶剛死不久,家里就她一個人,她的名字叫秦玉。

    那個小姑娘很善良,她肯定給他處理過傷口。甚至,在少年眼里,她是自己世上唯一的朋友。

    秦玉給他簡單地處理過傷口之后,少年告訴秦玉,他不能回去了,如果回去他早晚會被那個發(fā)了瘋的男人打死。

    他想逃,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永遠(yuǎn)也不再回來。

    他也許邀請過女孩,讓女孩跟他一起逃,但女孩最終沒同意,少年不得不一個人離開。

    他沿著秦玉的家往上走,到了一處斷崖旁,脫下了一只鞋,放在了崖邊,然后又脫下了那件落滿血的外套,扔到了崖底。

    他知道村里經(jīng)常有人莫名其妙地死掉,山谷間野獸也多,他用這種方法詐死,沒有人會懷疑。

    或者說,他無比堅(jiān)信——自己本來就是個多余的人,沒有人會在意他的生死。

    就在這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附近的樹林里有一個東西,而且,他一定認(rèn)識這個東西,因?yàn)槟菛|西就是毛桃。

    秦玉四歲的時候,毛桃被活埋,經(jīng)常挨打的男孩常去她家,不可能沒見過毛桃。

    雖然當(dāng)時看見了,也許一開始不太敢認(rèn),因?yàn)樗^對想不到,那個小猴子能長這么大!

    不過,少年最后還是反應(yīng)了過來。

    他喊了它的名字,它也同時認(rèn)出了他。

    一人,一獸,大概在山崖邊敘了會舊,當(dāng)然,是少年說給它聽。

    少年應(yīng)該給它講過自己的出走計(jì)劃,毛桃作為臨別的禮物,送給了他一支尺八。

    少年一開始不知道尺八是什么東西,甚至不知道它的用處,以為那只是一件普通的樂器,與蕭類似。

    但時隔多年,當(dāng)少年重返佛手坪時,應(yīng)該多多少少會意識到——它不只是一件樂器,同時還是一個信物,是你們之間的聯(lián)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