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仿佛鬧得很不愉快。

    幾個人都被這個架勢，弄得一陣錯愕。

    外面天寒地凍，過了半個小時，謝奶奶擔憂地說：“哎，這兩孩子鬧什么，這么冷的天著涼了怎么辦？”

    屋子里一片春意融融，暖洋洋的火焰烤得人舒服，但謝奶奶還是站起身出去探探情況。

    謝庭玨說：“奶奶，我去吧。”

    謝奶奶心軟成一片，窩心地暖，她笑瞇瞇地說：“玨玨心疼奶，你好好勸他們，啊？”

    她咕噥著說道：“這小兩口脾氣躁，容易吵嘴。”

    他想，怕不是這樣的……

    謝庭玨想起今晚吃的那頓年夜飯，作為私底照顧了葉青水半輩子的人，他很容易猜測到不對的地方。

    上輩子葉青水的連鎖美食飯館風靡全國，一度熱銷，開到了國外。但這個時候的她，哪里有這些手藝？

    謝庭玨不緊不慢地拿起衣服，走了出去。

    下一次還有車禍的時候務必讓他死吧，活下去的人才艱難。還來還去都是債，這一條命，有一種怎么也還不清的感覺。

    ……

    葉青水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往火車站的方向走。

    天寒地凍，北風呼呼地掛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鞭炮的硝煙味。

    但是她哪里跑得過謝庭玉。葉青水剛走出軍屬大院，就被謝庭玉追上了。

    謝庭玉從后面死死地摟住她，“天這么冷，你要去哪里？”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會這樣想?！?/br>
    發(fā)泄完了之后，葉青水吹了一路的凍風，整個人也清醒過來了。

    她松開謝庭玉的手，沒有說話。

    謝庭玉突然像是消了聲似的，沉默了許久，他靜靜的聲音像是被風吹凍了一樣，他說：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水丫。

    你純真、善良、誠懇，家里也很和諧。阿娘愛你，阿婆愛你，叔叔也愛你。你能讓別人很容易喜歡上你，或許我剛開始對你有些誤解，但是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后，我也喜歡你。面對你的時候，我總是喜歡逗逗你，你這么可愛，或許我的言辭不當讓你誤會了，但真的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的，我向你道歉?！?/br>
    謝庭玉腦海里浮現(xiàn)起了剛認識葉青水那時候的事情，她踩著清晨的露珠，笑得甜甜的羞澀地給他修壞掉的農(nóng)具。

    她把農(nóng)具還給他：“好啦，以后不要用它去挖石頭?！?/br>
    葉青水摘了自留地的涼薯給他，很大一顆，丑丑的但是剝掉皮后果rou雪白，甜絲絲的，咬下去汁水流了一口。謝庭玉和沈衛(wèi)民把這個涼薯一塊分吃了。這樣好吃的涼薯，應該是她攢了很久、心心念念盼著的“零食”吧。

    那是他第一次對這個農(nóng)村姑娘有印象。

    后來在鋼筋水泥之下她奮不顧身地救了他，那時謝庭玉整個人都是懵的，震撼了許久。從來沒有人對他這么掏心掏肺，疼他所疼。

    這樣實心眼的傻姑娘，他怎么舍得討厭。

    葉青水被寒冷的冷風吹得整個人都凍僵了，聽完謝庭玉話的她，表情哀切。

    現(xiàn)在的謝庭玉或許是愛她、愛重她，但是上輩子他對她的傷害，也確實是真真切切。

    她心里一直有一塊傷疤，謝庭玉離開時的模樣永遠印在她的腦子里，揮之不去。

    為什么當年他明明要拋棄她，離開前卻還在承諾她、讓她等他。

    那時候她開開心心、歡歡喜喜，傻傻地在鄉(xiāng)下守著，等來等去，卻等來一個離婚的聲明。

    但是現(xiàn)在這個問題已經(jīng)沒有人能回答她了。

    然而在一念之間，葉青水還是問了謝庭玉：“如果我沒有現(xiàn)在漂亮，文化程度不高、沒有見識，笨手笨腳也不會做好吃的飯，你對我說讓我等你，是什么意思……”

    謝庭玉很快接下話：“喜歡你的意思啊?！?/br>
    葉青水聽完，有點失望。

    謝庭玉看著她失望的表情，以為她不信，他不由地笑道：“如果你不是我媳婦，我憑什么讓你等呢。一言九鼎。”

    過了一會兒，謝庭玨才慢悠悠地跟了上來，他看到了兩人對峙的情景，這是話都說開的樣子嗎？

    謝庭玨說：“奶奶很擔心你們?！?/br>
    葉青水對謝庭玨說：“讓奶奶不用擔心，沒事。我們很快回去。”

    她呵了一口氣，往軍屬大院里走。

    謝庭玨跟在葉青水的身邊，輕聲地和她：“今年會恢復高考呢……”

    寂靜的深夜里，是全年未曾有過的燈火通明，家家張燈結(jié)彩，燈光輕柔地從窗子瀉出，落在謝庭玨英俊的面龐上，

    聽到這句話的葉青水，突然停下了步伐。

    “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敝x庭玨說。

    第069章

    葉青水幾乎在一剎之間，抬起了頭看他。

    她朦朧的思緒開始發(fā)散、蔓延……最后視線定格在他清冷的面孔上。

    是了，上輩子的謝庭玨，這個時間并沒有回到謝家。

    “我想和你說幾句話，方便嗎？”

    葉青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緊跟在身后、皺起眉頭的謝庭玉。

    “你先回去，大哥有幾句話想說?！敝x庭玨說。

    謝庭玉猶豫了片刻，最終點頭，他把外套脫下來圍在葉青水的身上，叮囑道：“天太冷，別在外面吹太久的風?！?/br>
    謝庭玨看著葉青水泛紅的眼眶，心里不禁有些觸動、一抹歉意涌上了心頭。

    他說：“你來首都看到的那個人，是我?！?/br>
    謝庭玨停頓了片刻，注視著她。葉青水額間的軟發(fā)被朔風輕輕地吹起，那雙清透的眼眸泛起了朦朧的疑惑。

    “報紙上的離婚聲明，也是我發(fā)的?！?/br>
    她的眼神，一動不動。

    “后來的庭玉，也是我?！?/br>
    葉青水累了一天已經(jīng)很疲憊了，加之情緒起伏很大，又吹了一路的冷風，這時候腦子的反應已經(jīng)很遲鈍了。但她聽到謝庭玨的這句話，只感覺雙耳“嗡”地一下，忽然消音了。

    她遲鈍地想：“什么叫做、后來的庭玉也是我？”

    謝庭玨仿佛陷入回憶一般，緩緩說道：“78年，謝家出了很多意外。先是父親調(diào)職，然后爺爺奶奶雙雙去世，庭玉出車禍意外身亡，那時候我只是一個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普通人，他讓我頂替他的身份去念大學、去讀書，以后再尋機會……”

    耳邊呼呼的北風吹了起來，吹得枝丫亂顫，冷得能凍人的耳朵，吹入心里，把人的心凍得一片僵硬。

    “并非我想隱瞞你，是他不愿意告訴你。他怕你太難過……”

    葉青水只感覺到耳朵被凍風吹得一陣轟鳴，腦袋重重的、像被凍住了一般。

    她的人，也被定在了原地，愣愣地看著謝庭玨。謝庭玨的話非?；闹嚒⒘钊穗y以置信。

    謝庭玉活得好好的，他在政壇混得風生水起，怎么可能死了？

    “如果還有機會，我希望你能知道這些?！?/br>
    謝庭玨感慨良多地道。

    “其實你困頓時從老板那里得到的資助，是他的；你買下的鋪子房子，也是用他的錢補缺漏的；你的師傅——也是他想給你找的……他讓我好好照顧你。”

    但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那時的葉青水已經(jīng)懷孕、又在他不知情的時候流產(chǎn)了，她從那以后再也沒嫁人，而謝庭玉的墓就在山水之間，遙遙望著她。

    熱燙的眼淚不知不覺地盈滿了眼眶，葉青水生氣地說：

    “你不要說了?！?/br>
    謝庭玨平靜地說：“他的墓，就在你阿婆旁邊。每年你掃過你阿婆的墓，也會看到他。他的墓前有一顆枇杷樹，因為有段時間你很喜歡吃枇杷，他希望你能看得見?！?/br>
    葉青水眼前一黑，眼淚轟地一下子砸了下來。

    十八歲那年，她剛剛懷了孩子，害喜吃不了飯，偏愛吃酸溜溜的枇杷。

    謝庭玉帶了一包枇杷回來，“水丫現(xiàn)在也是嬌氣的姑娘了！”

    葉青水吃完后把果核小心翼翼地埋了下來，種在院子里。

    “這種樹晦氣，拔了吧。還有，枇杷哪里是這樣種的？你這樣發(fā)芽率很低的……”謝庭玉言語里透露著無法抑制的嫌棄。

    他又在借典故和她比喻了，葉青水聽得懂，那句話叫做……“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br>
    故事說的是相愛的夫妻，兩人陰陽兩隔，丈夫悼念亡妻久久難忘。

    “可是我喜歡吃?！比~青水悶悶地頂了回去。

    當年嫌棄它晦氣的人，死后卻把它栽在了墓前。

    每年清明，葉青水給阿婆掃完墓，無名墓邊的枇杷年年成熟，果實累累。

    偶爾掃墓掃得累的時候，她們會在樹底乘涼納陰，摘顆果吃。托了這棵樹的福，她們會順便把旁邊的無名墓也掃一掃。

    但是幾十年了，葉青水從來都沒想過里面埋著她最惦記的人。

    當年惹得多少姑娘丟了心的青年、那個能把她氣得掉眼淚的人，寂寞地在那里躺了幾十年。

    他躺在那里，孤零零地，一定很冷，墓前雜草荒蕪，清明也再無后人祭拜。

    葉青水哭得哽了起來。

    謝庭玨說：“他說……葉青水認死理，如果知道他死了一定會想不開的——”

    葉青水捂住耳朵，哀求地說：“你別說了……”

    “別說了——”

    “我不信?！?/br>
    葉青水飛快地跑了，天氣太寒冷道路都被凍住了，很滑，她踉踉蹌蹌地摔了一跤。

    謝庭玨過去把她扶了起來，遞給她一塊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