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謝謝你特地拿給我，我確實正需要?！睈鄣碌椭^看著懷里紙袋，“我欠你多少？”

    海德里希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眼睛不知道該看那塊任務(wù)板、還是該看愛德華。

    “……阿爾馮斯？”

    “啊，”短發(fā)少年回過神，局促地笑了笑，“不用，我也是免費拿過來的……能給你派上用處就好了?！?/br>
    “那就太感謝你了?！睈鄣绿痤^，沖著海德笑了笑。

    對方發(fā)白的臉紅了紅，神情越發(fā)微妙了。

    然后他像是鼓足了勇氣，一把拽住了愛德的手腕。

    “誒？”

    “愛德華先生。”小海嚴肅地看著他，愛德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

    “怎么……”

    “請答應(yīng)我，不論有什么情緒，都不要訴諸于仇恨和暴力。”海德里希攥緊了愛德華的手，“暴力和傷害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br>
    “??？你說……”

    “不不不，我沒有含沙射影地暗指你要殺人什么的，我只是想說，”海德里希蔚藍的眼睛認真而坦誠，“如果有什么我?guī)偷蒙厦Φ?，請千萬不要客氣；如果有什么不高興的事，也可以跟我聊?！?/br>
    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在說什么，但愛德抱著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短的心態(tài)，還是默認地收下了。他甚至沖著海德里希露出了大徹大悟的笑容，希望對方莫名緊張的情緒可以得到安慰，而不是過分敏銳地嗅出自己竭力隱藏的犯罪氣息。

    第二天，愛德就帶著蟋蟀干和從零食柜里翻出的幾包pocky上路了。雖說一回生、二回熟，但第二次從事非法入侵一事的愛德華內(nèi)心實則還是分外忐忑不安。他穿著寬大的駝色外套，經(jīng)過門衛(wèi)時將臉又埋進了圍巾里一些，然后摁了電梯快速上樓。夕陽西下，走廊里一如既往得陰沉清冷，然而他的心卻是在飛快跳動的，從門房的左下角縫隙扣出那枚備用鑰匙時，他包裹在毛線手套里的手指不住地因寒冷顫抖起來。

    啪嚓。

    室內(nèi)闃無一人，一如愛德設(shè)想的那樣。少年迅速回頭看了一眼，確認四下無人后折身溜進了玄關(guān)，從背后關(guān)上了門。

    房間光線暗淡，家什行李毫無變化，沒開的行李箱還是沒被拉開，沒使用過的柜子還是沒被使用，角角落落無不一如既往地散發(fā)著生澀寒冷的氣息。而此刻，面對這一切的愛德即使仍會感到一絲刺痛，卻因為心中懷揣了某種決意、故而不再感到迷惘和害怕了。他審慎地脫下鞋，捏著紙袋、光著腳在冰涼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前行。愛德華走近生物箱，廚房昏暗的燈光下火蜥蜴正百無聊賴地斜著鮮紅色的眼睛看著自己，活像一個時刻威脅的泄密者，神態(tài)里有著隱約嘲諷的味道，看著就讓人來火。

    愛德沖著它扮了個鬼臉，這一次，面對對方的冷漠卻又了十足的準備。少年壞笑著從紙袋里掏出蟋蟀干、拉開封口，一股微妙的苦澀氣息頓時撲面而來。愛德皺著眉頭咳了兩聲，隨后將開了口的蟋蟀干往生物箱上方晃了晃。眼睜睜地，蜥蜴的動作立刻就變了。它立馬從原本樹枝上懶洋洋的姿態(tài)直起身，目不轉(zhuǎn)睛地盯住愛德捏著袋子的手指，意味不言自明。

    這下愛德終于得逞了。他忍不住得意洋洋地搖頭晃腦，然后當著蜥蜴的面將飼料重新封了起來、擱在了生物箱旁的桌子上。

    蜥蜴立刻爬到了生物箱的邊緣，直勾勾地等著近在咫尺卻觸不可及的蟋蟀干。愛德的內(nèi)心頓時充滿了一雪前恥的滿足感，哼著歌就重新拿起紙袋、往臥室走去，直到再次在陽臺跟前才站住了腳。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縫隙間透露出一絲淡黃色的夕陽，熹微而柔弱，卻又尖銳得能讓愛德每次想起這里都會感到心痛。那是在過去幾周來一直翻騰在他心中的情緒，長久地將愛德陷入無助無知的境地，直到昨天才終于顯露出尖細、刀刃般的形狀。愛德甚至無法辨析其中包含了自己多少的恐懼、憤怒和委屈，卻直到在他忙里偷閑擠出的幾分鐘睡眠里，就是這種疼痛一次次將他生理性地從混亂的夢境中刺醒，而不得不抓緊手上僅存的事物，像是溺水的人在摸索救命的繩索。愛德想，我一個自己尚且深淵里掙扎的人，要去救一個溺水的人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然而身不由己。

    少年咬咬牙，一把拉開窗簾，玻璃門隨之拖開。

    冬日夕陽往，陽臺內(nèi)澆灌著琥珀色的光影猶如溫潤的美酒，不能帶來感官上的溫暖，卻莫名地讓人平靜。地上沒有植物、沒有架子，自己扔過來的耳機再次不知何處去，唯有煙灰缸、毯子和煙盒環(huán)繞在取暖器周圍，在冰天雪地里好似一個溫暖的擁抱。

    愛德蹲下身，干脆地將一地的空煙盒一個個拾起來，每扔一盒投進紙袋，他就從袋子里掏出一盒pocky補了上去，放在了原來煙盒放置的地方——直到摸索到那個白煙盒，他才遲疑著停了下來。愛德頓了頓，拈起那只煙盒，滿滿當當，只抽走了兩支，與昨日所見的一模一樣。

    少年無言地蹲在原地，他戴著手套的手指掩住蒼白的臉，煙盒皺巴巴地揉在他微微發(fā)抖的掌心。有那么一刻，他幾乎找不到力氣將原本想好的事繼續(xù)做下去。

    先不要想這件事，他不停地對自己說著，手指控制不住地攥緊?，F(xiàn)在先不要想這件事。

    然后他抬起臉，默默將白煙盒重新放回原地，起身收拾現(xiàn)場、離開了馬斯坦古的家。

    而這只是草率生澀的第一次。盡管這不是什么值得自夸的事，但一來一去那么五六次之后，愛德憑借著天生高超的學習能力，還是很快熟練掌握了執(zhí)行這一計劃的流程和技巧。少年很快就領(lǐng)悟到，任何犯罪，只要擁有清晰的極限認知和明確的行動目的，避免被撞破就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而愛德的頭腦就始終清晰明確，時時提醒自己絕不越雷池一步。他的極限就是絕不能被當事人立刻發(fā)現(xiàn)，絕不與當事人提及，絕不試圖干涉改寫他應(yīng)該走過的道路。愛德每次都會提前幾天天仔細核對好馬斯坦古接下來一周的大致工作安排，時而還會打電話給小黑詢問一下具體的行程時間。心里有底后，少年便巧妙地錯開一切可能直接遇上馬斯坦古的場合，見縫插針地按照時間表走進他家住宅樓。久而久之，愛德華的計算日益精湛，手腕也越發(fā)嫻熟，走廊里每個攝像頭的位置他都一清二楚，黑白相間的地磚的各個角度都熟稔于心。如今，他走過大堂時已經(jīng)不再會把臉往圍巾里藏了，上樓時他甚至還和拐彎處的門衛(wèi)打了聲招呼，對方亦是親和地點頭問好，仿佛愛德是守法居住40年的本地老住戶。

    行動原則也劃下了明確綱領(lǐng)：絕不觸及他的隱私，絕不拿走他的私物，只在細節(jié)處替換或添加。

    一開始是盒裝pocky替換了廢棄的空煙盒，把蜥蜴的干糧換成了蟋蟀干，后來逐漸延伸到了往他空置的柜子里疊一雙印著帥氣骷髏的毛線襪子（來自愛德的社區(qū)公益活動，這是他個人最喜歡的襪子，無奈太大了一直沒用上）和把他茶幾托盤上的那小罐安眠藥換成了一小卷拆開的維C泡騰片（從麟那里搶來的），再后來愛德的膽子也越發(fā)大了起來，偷天換日的本事隨著真住戶遲鈍的延伸與日俱增。

    愛德是在博物館工作時，在馬路對面的便利店里再度與馬斯坦古重逢的。這是曾經(jīng)羅伊給愛德買冰淇淋球的那家便利店，萬萬沒想到久違地居然會是在這里再度相見。

    畫面本應(yīng)感人至深，然而雙方都對這次相逢全無心理準備，使得相遇多少有些猝不及防。愛德當時正從柜臺上不耐煩地等著甜甜圈加熱，往后一退，正好撞上了身后排隊的客人。愛德氣急敗壞，轉(zhuǎn)過身剛想罵街，不料就正對上馬斯坦古驚訝的目光。

    “我想可能是你，”他驚訝地眨眨眼睛，眉眼卻勾勒出了一個笑容，“沒想到真的是?！?/br>
    愛德的心臟突突狂跳。

    因為害怕對方窺測到了自己的癡漢行徑，因為對方疲憊蒼白卻溫柔繾綣的笑容。以至于柜臺后的店員叫了他半天，他都沒想起來去接自己加熱完畢的甜甜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