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死了十年, 皇帝登基二十年, 整整十年時間, 竟然連一個人都尋不到嗎？

    可她知道自己其實(shí)也沒有資格說什么。

    皇家的富貴權(quán)勢，到來自于先皇，跟她娘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 哪怕身為皇帝的親jiejie，也并非皇家血脈。

    只是心里面，難免不平。

    太后泣道：“我記得那會兒派人去找她，老家人都說她被爺爺奶奶帶走了, 我又去找到了那家人……我的公婆也都死了, 家業(yè)凋零四散，問周圍的鄰居，都說不曾見過他們帶著一個小女孩兒?！?/br>
    如今想來, 不是丟了就是賣了。

    她的女兒，她掌上的珍珠，這輩子過的有多苦。

    岑悅微怔，慢慢開口，“原來是這樣啊。”

    故人西去，舊日的親友不知道他們搬去何方，后來的朋友干脆不知道他們有個孫女兒。

    那個女嬰，就好像不曾存在過，如何找得到？

    太后緊緊握住岑悅的手，“悅兒，你知道你娘的名字嗎？”

    岑悅搖頭，半晌又點(diǎn)頭，“我隱約記得，好像有人叫她阿瑤，哪兩個字卻是不知道的?！?/br>
    太后的眼淚，又如同瀑布般洶涌，“阿瑤，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皇帝活了幾十歲，第一次見到自己母親這么哭泣，就連父皇駕崩她都沒哭，今天卻傷心欲絕，像是失去了一切。

    皇帝頓了頓，道：“母后節(jié)哀吧，阿姐雖去了，可悅兒還在，她無父無母，只剩您一個親人，還要您保護(hù)她呢?！?/br>
    皇帝也是害怕太后心里難受，覺得自己對不起女兒，再心灰意冷……

    這個年紀(jì)的老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沒有了活下去的念頭，所以不管說什么，都得先給她找個活下去的理由。

    岑悅一個孤女，進(jìn)入皇室，若無人庇佑……自然舉步維艱，皇帝相信，為了她，母后也會振作的。

    太后慢慢止住了哭泣聲，抬起頭看著岑悅?cè)缁ㄋ圃碌娜蓊仯坪跏窍露耸裁礇Q心，“陛下說的對，我要保護(hù)悅兒，我要給她最好的?！?/br>
    太后臉上有些僵硬，可還是強(qiáng)行扯出一抹笑意來，“悅兒不怕，外祖母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br>
    她以前保護(hù)不了自己的女兒，讓女兒凄涼一生，如今貴為太后，無論如何都要保護(hù)住女兒的女兒，這樣……日后見到了女兒，才不會被責(zé)怪。

    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現(xiàn)在，就做個合格的外祖母。

    岑悅小心翼翼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皇帝心里松了一口氣，笑道：“母后，找到悅兒是一件喜事，該高興才是，今天是母后壽宴，這是最好的禮物，朕想著不如再添點(diǎn)彩頭？”

    “什么？”太后問他。

    皇帝笑了笑，“父皇有兩個女兒，可都不是朕一母同胞，她們身為長公主，跟朕也不是一條心，朕想著，不如把阿姐認(rèn)回來，封做公主？”

    皇帝以為太后會高興的。

    熟料太后卻搖了搖頭，“不必如此，若是阿瑤做了公主，悅兒的身世就會被人所知，我……我身份尷尬，還是不要連累她了?！?/br>
    太后想了想，“哀家記得，以前看的話本里，有個小姐千里迢迢上京尋父，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是公主，皇帝你是個男人……多一樁風(fēng)流債也不算什么，悅兒便算作你的女兒?！?/br>
    岑悅和她生的像，老人家們自然有記得的，若強(qiáng)行說沒有血緣，反倒是讓人懷疑，不如說是皇帝的女兒。

    孫女兒長的像祖母，就很正常了。

    “只是如此，再封做郡主，身份便尷尬了。”太后惆悵道。

    皇帝眼都不眨，“那就封公主?！?/br>
    左右不過是一個女娃，算不了什么，公主郡主也不差什么，他只裕華一個女兒，認(rèn)個乖巧可人的小女兒，也沒有什么不好的。

    “貴妃早說想要個小閨女，可我們沒這個緣分，依朕看，把悅兒記在貴妃名下，這樣的話，悅兒和陸家老二，還算是中表之親，親上加親，更好了，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看向岑悅，“悅兒，你愿意嗎？”

    岑悅沒什么不愿意的，皇帝和太后顯而易見是為了她好，而且陸貴妃身為最尊貴的妃嬪，記在她名下，身份倒要越過裕華公主了。

    她只道：“但憑陛下和太后處置，只是……只是勞煩陛下給太傅大人遞給信?！?/br>
    岑悅臉色紅了一點(diǎn)，“我，我怕他擔(dān)心?！?/br>
    皇帝笑了，“該他擔(dān)心，不過一晚上罷了，明天朕就跟他說清楚，他拐走了朕乖巧可愛的小女兒，受點(diǎn)罪也是應(yīng)該的?！?/br>
    太后無奈道：“悅兒不用擔(dān)心，哀家想……陸夫人一向聰慧，心里有數(shù)，這會兒大約已經(jīng)猜到怎么回事了?！?/br>
    岑悅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在哀家面前不用拘謹(jǐn)?！碧鬁厝岬男α诵Γ吧笛绢^，我是你的祖母，不是太后，你懂嗎？”

    “是，祖母?！贬瘣傄裁靼滋髮ψ约汉?，心下不免有些感動，便乖巧地喊了一聲。

    太后眼里又蓄滿了淚水。

    皇帝道：“母后和悅兒在這里吧，我去找貴妃說一聲，她那個脾氣，要是不說清楚了，可有的鬧騰。”

    太后也笑了，“你去吧，明天讓貴妃過來，她們母女見上一面?！?/br>
    “好?！被实壅酒鹕?，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室內(nèi)只余太后和岑悅二人。

    太后含笑道：“天色也晚了，哀家就不拉著你說話，剛才已經(jīng)讓人為了收拾了偏殿，你去睡吧。”

    “多謝太……祖母?！?/br>
    “我可不是太，祖母，我是祖母?！碧髶u頭，跟她開了個玩笑，“去睡吧?！?/br>
    她看著岑悅的背影，眼神溫柔又慈和，有悅兒在，她終于活了過來。

    日后不管發(fā)生什么，她都要保護(hù)好悅兒，讓悅兒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姑娘。

    太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裕華還惦記著悅兒的男人，更不用說在自己的壽宴上演這么一出戲，這丫頭和淑妃，是時候教訓(xùn)教訓(xùn)了。

    太后面不改色，淡然道：“傳哀家懿旨，明日卯時，淑妃和裕華公主，前來聽訓(xùn)，哀家有話要說?！?/br>
    “是?！彼藕虻呐僭陂T外應(yīng)聲，“太后可要去歇息？”

    “嗯?！碧筝p輕嗯了一聲，“明天讓她們母女，跪在門口等哀家起身，不必請進(jìn)來坐?！?/br>
    “是?！?/br>
    第42章

    第二天清晨, 岑悅早起，按照崔嬤嬤的提示去給太后請安, 不期然就在門口看見兩個跪著的身影。

    淑妃身板筆直, 緊緊抿著唇，一眼都不看旁邊的裕華公主, 裕華公主尚且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受罰，滿臉憤怒不情愿。

    岑悅朝他們屈身行禮, 隨機(jī)走了過去。

    “我來給太后娘娘請安, 娘娘起了嗎？”岑悅淺笑，問門前伺候的宮女。

    “還沒起呢, 姑娘進(jìn)來等會兒吧?！睂m女對她很是客氣, “等太后娘娘起來了, 我來通知姑娘?！?/br>
    岑悅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徑直走了進(jìn)去。

    裕華公主瞪大了眼睛，滿臉憤怒，“憑什么她可以進(jìn)去！”

    宮女慢條斯理道：“公主恕罪, 這是太后的意思?！?/br>
    “皇祖母怎么這樣？”裕華公主怒道，“我可是她親孫女兒，還比不上岑悅一個外人？”

    這個岑悅，搶了她的男人, 還搶走她的祖母和父皇, 簡直是個妖精，就是個禍害！

    “公主慎言?！睂m女面無表情提醒她，“太后娘娘已經(jīng)認(rèn)了岑姑娘做孫女, 冊封郡主的圣旨過兩日下來，岑姑娘就同是皇家人了?！?/br>
    她可不是什么外人。

    裕華公主氣的想站起來罵人，卻被淑妃冷冷瞪了一眼，淑妃語氣冷漠，“裕華，你想做什么？”

    這個女兒已經(jīng)連累她至此，還不消停。

    她就不該裕華生出來！

    淑妃皺起好看的眉毛，這個女兒一直以來追著陸太傅，丟盡了皇家顏面，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淑妃教女無方。

    如今還得罪太后，看來是沒法要了。

    淑妃悠悠嘆口氣，早嫁早了，省得這丫頭做事沒有遮攔，連累了自己和兒子。

    陛下寵愛她，把她寵成了無法無天的性子，可她一旦做錯了事情，皇帝可不會管是不是自己寵的，只會找她這個母親的麻煩。最后被牽連的也只能是自己。

    淑妃知道自己涼薄，別人說起來也向來不敢爭辯，可她從不認(rèn)為自己做錯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一個跟自己不親近的女兒，實(shí)在沒有必要為她的行為買賬。

    裕華公主不知道自己母親心里謀劃什么，不然定不敢如此囂張，如今她卻仗著皇帝寵愛，很少把淑妃放在眼里，這會兒也是一臉嫌惡。

    “母妃便不能大膽一點(diǎn)，這樣唯唯諾諾，得到了什么？”裕華公主嫌棄自己的母親，“您和貴妃都是位列四妃，正一品的妃位，她就敢肆無忌憚跟父皇鬧脾氣，壓皇后一頭，連太后都對她客客氣氣的，可母妃你呢？”

    “今兒這事?lián)Q了貴妃，太后娘娘定然不會罰跪?！?/br>
    “我自然跟貴妃沒法比?！笔珏裆淠?，“你如果覺得自己可以，就盡管去，只是別連累我?！?/br>
    淑妃冷笑一聲，“裕華，陛下只得你一個女兒，所以對你千嬌百寵，可若貴妃有個閨女，你以為你能有立錐之地？”

    陛下對貴妃的情分，豈是尋常能比的，皇后身為陛下的結(jié)發(fā)妻子，如今也甚少出現(xiàn)了，還不是為了避諱陸貴妃鋒芒。

    人家是長樂侯府的嫡女，是陸太傅的親姑姑，和陛下自小青梅竹馬，甚至還有先皇定下的婚約。

    這樣的情分，淑妃自認(rèn)拍馬也趕不上。

    唯有裕華這樣初生牛犢不怕虎，才覺得自己可以和貴妃一較高下。

    裕華公主冷笑：“母妃當(dāng)真是膽小如鼠。”

    她嘩一聲站起來，冷臉往屋里走，宮女阻攔不及，只得道：“公主，太后娘娘尚未起身，請您謹(jǐn)言慎行！”

    “放肆，你連本公主都敢攔，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裕華公主猛然推開她，直接沖進(jìn)太后內(nèi)室，岑悅本來坐在外面，急匆匆跟了上來。

    太后晨睡剛醒，就看見他們一起進(jìn)來，面無表情道：“誰讓你們進(jìn)來的？”

    “皇祖母?！痹ＨA公主冷笑，“請恕孫女兒不敬，孫女兒想問問您，我做錯了什么，要一大早吹著冷風(fēng)罰跪?！?/br>
    岑悅扶著太后坐起來，太后慢悠悠道：“裕華，你還不知錯嗎？”

    “裕華無錯！”

    “無錯……”太后咀嚼著這兩個字，反問她，“你覺得在哀家的壽宴上逼迫哀家為你賜婚不叫錯？還是說，你覺得今早沖進(jìn)哀家內(nèi)室不叫錯？亦或者，你根本沒將哀家放在眼里，所以如今樁樁件件，你都覺得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