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陸老師……真是很好很好的人啊。他恍惚地想,垂下了頭,眼睛眨了眨,不知道為什么,眼中就一陣強(qiáng)烈的酸澀襲來。 站起身,他掙扎著向陸老師鞠了一躬:“老師,我……我去衛(wèi)生間?!?/br> 不行了,眼淚不受控制,馬上就要丟臉地落下來。 這具身體和原來的差距太大了!沒用得厲害,淚腺太發(fā)達(dá),以往這十幾年,就算是最艱難的時刻,就算是受盡人間冷眼,他也沒有落過淚啊。 大家喝得多,到處亂跑敬酒的也多,席間進(jìn)進(jìn)出出,也沒人注意他。 一大桌人,只有沒喝酒的童彤清醒著,望著成焰一瘸一拐的身影,四下看了看,發(fā)現(xiàn)沒有人跟著,只得追了上去。 成焰正扶著墻,一點點艱難地挪動著,忽然身子一輕,有人扶住了他。 他茫然地轉(zhuǎn)過頭:“童彤?……” 童彤冷著臉,皺著眉架起了他:“不會喝就不要喝好嗎?最討厭喜歡逞能的人了?!?/br> 成焰歪著頭,任憑他用力把自己扶著,忽然道:“童彤……你真好?!?/br> 童彤翻了個白眼:“……” 跟個小傻子似的,和這么一個傻白甜爭奪冠軍,輸了都生氣嫉妒不起來。 “誰是好人了,好人卡不要亂發(fā)!” 成焰用力地點點頭:“你、你是好人……你把最后出場讓給我?!?/br> 童彤臉色一冷:“別瞎感動啊,我是為了我自己?!?/br> 成焰呆呆地看著他:“啊?” 童彤的聲音低得像是說給自己聽:“誰不想贏啊,我比誰都想。可是假如你那樣子上場,我贏了,又有什么意思?”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樣的第一名,不要也罷?!?/br> 成焰腦子里糊里糊涂的,沒太聽清楚他的低語,只傻乎乎地嘀咕:“反正讓我歇一歇,那時候,我就、就……沒那么痛了。” 那個時候,其實堅持得好辛苦啊。 每一次微笑,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每一下跳躍,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酒意下,他忽然抽了抽鼻子,“啪嗒”一下,掉下淚來。 童彤看著他流淚,有點慌了:“啊!你哭什么?。磕_疼嗎?疼你要說啊!” 成焰用力地?fù)u著頭,撲到洗臉臺前,打開水龍頭,把自己的臉埋在了洗臉池中。 童彤無奈地松開他:“你到底上不上廁所,抓著洗臉臺干什么?” 成焰的聲音沙沙的:“我洗個臉……” 衛(wèi)生間的門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jìn)來,默不作聲地看了他們一眼,走過來和隔了幾個身位,慢條斯理地洗起手來。 童彤在成焰身后等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小腹有點緊:“喂喂,我上個廁所,你等我啊?!?/br> 轉(zhuǎn)身跑進(jìn)里間,他嘩啦啦開始放水。 外面,洗手臺前的小射燈閃著幽幽白光,一道黑影站在了成焰身后,沉默了片刻,彎下了腰,暗色的陰影覆蓋下來?!?/br> 童彤小解完,推門出來,望著空蕩蕩的洗手臺邊,就是一愣。 咦?短短一兩分鐘時間,成焰人呢? 這就自己單腳跳著回去了? 從決賽現(xiàn)場結(jié)束后,林烈凱就像是被什么附了身,莫名其妙地跟上了節(jié)目組的大隊,一直跟到了飯店。 又不好意思出現(xiàn)在酒席上,就那么傻乎乎地在旁邊的空包廂坐著,足足坐了兩個鐘頭,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想離開。 腦子里全是亂糟糟的畫面,有那個人在臺上光彩綻放,眼神驕傲的一瞬,也有在后臺他低著頭,臉色煞白的模樣。 那腳一定傷得更厲害了,節(jié)目組這群王八蛋,還不去休息,吃頓飯要吃這么久,不知道已經(jīng)快凌晨了嗎? 那個小蠢貨,來個人就和人干杯,怎么沒把他喝趴下? ……看吧,真的喝趴下了! 現(xiàn)在要不是自己過去,這傻小子是不是要把自己埋在水龍頭下,像那首歌一樣,溺斃在水里算了? 成焰驟然被人拉出來,身子一輕,被人直接打橫抱著,雙腳離了地。沒看清是誰,耳中被水濺了些進(jìn)去,有點嗡嗡的,分不清聲音。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臉龐依靠在那人胸口,迷糊地覺得胸膛堅實,不應(yīng)該是童彤:“潘羽嗎?……不喝了,好難受啊……我們回宿舍吧……” 林烈凱一言不發(fā),抱著他的手臂卻驟然緊了緊。 難受還喝,明兒一早新聞就得出來,最新選秀冠軍酒精中毒,醉癱廁所地面! 懷里的少年閉著眼睛,無意識地輕輕哼唧了一聲,就沒了聲音。 林烈凱僵硬地抱著他,一路把他抱出了飯店,彎腰進(jìn)了自己的后車廂,向司機(jī)吩咐:“開車?!?/br> “啊……去哪?”司機(jī)飛快地看了一眼后視鏡。 林烈凱怔了一怔,這才忽然發(fā)現(xiàn)并沒有目的地??墒遣还茉鯓?,不能放他回去再喝了吧? 他低頭看看軟軟依靠在懷里的少年,濃眉挑了起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輕哼了一聲:“去最近的酒店?!?/br> …… 單臂把成焰扛在了自己的肩頭,林烈凱狼狽地用另一只手劃開了房卡。 酒店坐落在街道深處,是導(dǎo)航上能找到的最近的所在,隨著房卡送電,房間里曖昧的橙色燈光亮起來。 林烈凱把成焰放在了床上,抬眼看了看房間的擺設(shè),眉心飛快地跳了一下。 ——這什么詭異的地方! 燈光忽明忽暗,碩大的床上四角都帶著粗壯的床柱,鮮紅的紗帶從床頂?shù)牧_帳上垂落下來,顏色挑逗,風(fēng)情無限。 床頭上,毫不遮掩地整齊擺放著好幾個瓶子,有的裝著透明液體,有的裝著蛋黃色的油膏。 他狐疑地伸手過去,抓起來一瓶看了看,又?jǐn)Q開蓋子聞了聞,忽然就像觸了電一樣,嫌棄地扔了回去。 什么三無玩意兒,還敢大咧咧地寫著“持久半小時,快樂你和她!”。 坐在床邊,他有點坐立不安。 沉沉睡著的少年安靜如天使,臉上還帶著舞臺妝。原本就筆直的秀挺鼻梁邊打了一道陰影,顯得更加立體而生動。 睫毛也加了一層刷涂,長得驚人,原本就濃密得根根分明,現(xiàn)在看上去,就更像是一把小扇子。 臉頰上的妝突出了顴骨,又加深了蒼白,看上去像是洋娃娃般,肌膚細(xì)膩,眉眼的形狀卻顯得冷清。 林烈凱看著看著,就有點發(fā)怔。好半晌才醒過來,趕緊趴過去,手忙腳亂地,把成焰的身體擺正,再俯下身,把他的鞋子脫了。 從開場大秀下來,服裝組的老師就趕緊給成焰找了一雙真皮拖鞋,再上臺時,鏡頭也特意沒有照腳下。 可饒是這樣,那只傷腳依舊嚴(yán)重了,原先是足踝腫,現(xiàn)在已經(jīng)延伸到了腳背。 林烈凱的臉湊近了,憂心忡忡地盯著那只腳。 忽然坐起來,他拿出來手機(jī),在微信群里直接@了吳超群。 “在不在?急找?!?/br> 吳超群恰好在,隨手就回了:“什么事?” 林烈凱著急,也沒私聊,拿起手機(jī)“咔嚓”就給成焰的腳拍了幾張照片:“大博士,這個怎么辦?輕微骨裂,沒好好休息,又劇烈運動過,會不會廢掉了?” 吳超群:“……我其實不太懂這個。” “你行不行啊,不是醫(yī)學(xué)博士嗎?!” 吳超群沉默了片刻:“我研究的是解析神經(jīng)膠質(zhì)細(xì)胞在大腦活動中的作用。” 林烈凱:“……” “不過這種簡單的外傷,多少也知道點?!?/br> 林烈凱來了精神:“快說,怎么弄?” “你那兒是深夜吧?明天白天還是要去上石膏。另外,受傷已經(jīng)超過24小時的話,最好現(xiàn)在就熱敷?!眳浅罕M職地叮囑。 “嗯嗯,我這就給他熱敷,還有別的嗎?” 吳超群回答:“沒了,多敷幾次就行。” 他又返回去,點開幾張圖片看了看,用醫(yī)生的眼光端詳著那只腳的照片。 奇怪,雖然腳趾小巧圓潤,隱約露出來的另一只腳更是肌膚無瑕,足形也異常好看,可是那大小,怎么看也不像女孩子吧? “患者是男的?”他疑惑地問。 沒人回答他,微信上一片靜寂,沒了人。 林烈凱沖進(jìn)了衛(wèi)生間,飛快地用電熱水壺?zé)艘粔亻_水,澆到毛巾上,伸手去拿,然后就“嗷”地叫了一聲。 從不沾陽春水的林大少手都燙紅了! 齜牙咧嘴地拎著毛巾一角,又等溫度稍微涼了點,他才趕緊跑出去,一屁股坐上了床。 瞪著成焰的腳,他皺起了眉。演出服的褲子上半部分是緊身的,勾勒出來的腿部線條修長,有著驚人的漂亮比例,可是最下面卻是微呈喇叭狀的,層層疊疊堆在腳邊。 擼上去,布料冰涼又順滑,立刻又滑下來,礙事。 他有點不耐煩了,直接“刺啦”一下,把那帶著銀灰色金屬片的褲腳給撕開,一直撕到了膝蓋上。 沉睡中的少年忽然輕喃地哼了一聲,腳不安地向里一縮。林烈凱手疾眼快,一把輕按住了他的小腿,把微燙的大毛巾裹了上去。 “嗯……”成焰緊閉著眼睛,原本躺得端端正正的身體蜷成了一個蝦米,不知道是難受,還是舒服,嗓子里發(fā)出了一聲呻吟。 那嗓音又輕又柔,和臺上裂石穿云的高亢完全不同,林烈凱忽然一個哆嗦,只覺得手下的毛巾溫度越發(fā)地燙起來。 成焰身子微微動了幾下,還是沒能抵抗住醉意,終于再度陷入了沉睡。 他呼吸輕淺,并沒有因為酒醉而鼾聲震天,反倒安靜又乖巧,像是個嬰兒,整個房間里,似乎漸漸充滿了他呼吸帶出來的酒氣,極淡,但是又有絲絲醇香。 林烈凱只覺自己的大腦似乎也被浸透了酒精,有點亂糟糟的,身體也越來越熱,舉手擦了擦額頭,竟然有那么多水。 再一抬眼,才發(fā)現(xiàn)忘了開空調(diào),難怪這房間越來越熱,越來越悶。 找到遙控器打開了空調(diào),終于,絲絲涼意拂過周身,額頭上的汗也逐漸收了回去。 他沖進(jìn)衛(wèi)生間,狠狠用涼水擦了把臉,才又返身出來,重新呆坐在床邊。 自己在干什么啊?深更半夜的,服侍一個醉了酒的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