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一小時后冷陽和洪萬好趕到事發(fā)現(xiàn)場,在河堤上找到呆坐的洪爽。她的頭發(fā)衣衫半濕,配上空洞神情倍顯凄惶,冷陽跑上去摟住她,胸口被心臟撞得很難受。 洪萬好見女兒平安無恙,呼吸總算順暢了,灼急詢問:“二妹,聽說夏蓓麗開車投江了,這是怎么回事?。俊?/br> 洪爽像做了虧心事,不敢正視他,如上次陷入身世疑云時那般,感覺失去了與之對話的資格。 冷陽心疼她受驚過度,勸岳父暫時別問,想先帶她回家。 稍后姜承望和姜秀娜也趕來了,在車門前攔住他們。兄妹倆失張失智,姜秀娜比哥哥多出十分的暴躁,見面就想抓扯洪爽,厲色吼問:“你對我mama做了什么!” 洪爽攔住冷陽,頹然道:“她今天上午去公司找我,帶我來這兒說了一些話,等我下車后,她就開車沖到江里去了?!?/br> 經(jīng)追問,又交代了部分談話內(nèi)容:“她說是姜開源害她得癌癥的,她想報復(fù),就買通關(guān)佩珊和謝美蘭,趁姜開源在香云大酒店住宿時對他下毒?!?/br> 她想盡快為父親洗冤,打起精神訴說這一重要情況,聽者無不怔愣。冷陽和洪萬好了解姜夏夫婦為人,相信確有其事。而姜承望和姜秀娜卻受親情濾鏡阻礙,認(rèn)定這是謬言。 “你怎么能編出這種謊話,世上為什么會有你這么惡毒的人!” 不止姜秀娜氣炸心肺,姜承望也暴怒指責(zé):“洪爽你太過分了,跟我們家仇再深,也不能丟掉起碼的良心啊。我爸爸已經(jīng)殘廢了,mama生死不明,眼看要家破人亡你還造謠中傷,我真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 洪爽大聲辯駁:“我沒撒謊!夏蓓麗錄了自首視頻,已經(jīng)派助理送去刑警大隊了,你們待會兒去問警察就知道了?!?/br> 姜承望駭然無語,姜秀娜還在閉目塞聽,飆淚大罵:“不管你說什么我們都不會信!mama對你那么好,把福滿堂大部分的股份都給了你,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醫(yī)生都說她只剩一個月壽命了,你還不肯放過,非要親手逼死她,你就是個畜生!” 冷陽忍無可忍,擋住洪爽訓(xùn)斥她:“你有完沒完?夏蓓麗自己開車投江,洪爽還冒著生命危險跳下去救她,差點(diǎn)給她當(dāng)了墊背!當(dāng)時岸上有很多目擊者,還有現(xiàn)場監(jiān)控作證!換成你,你敢下水救人嗎?憑什么指責(zé)她?” 姜秀娜最恨的人就是他,極力想擺脫兄長阻攔,展開廝打,獰悍怨斥:“你還有臉出聲,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這三十年來我們和洪家相安無事,自從你出現(xiàn)就攪得雞飛狗跳永無寧日。你先伙同你jiejie氣死我嫲嫲,害我哥哥腿腳殘廢,接著教唆洪萬好下毒害我爸爸,現(xiàn)在又指示洪爽逼死我mama。所有的罪孽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就算報仇也最多一命抵一命,我想知道冷憶梅的命究竟多值錢,要讓我們家用三條人命來換?!” 冷陽可憐她新近喪母,姑且忍下這些侮辱。 姜承望死死抱住meimei,正拖拽得激烈,警察來電通知他,救援隊在下游8公里處找到夏蓓麗的座駕和她本人的遺體。 姜承望魂搖魄亂地掛機(jī),對姜秀娜說:“救援隊找到mama了,叫我們過去。” 姜秀娜忙問:“mama怎么樣了!” 哥哥眼中墜落的淚珠如同鐵錘將她的心房砸得血rou模糊,當(dāng)場放聲大哭。 姜承望摟住她走向自家車輛,冷陽一行默默注視他們,姜秀娜凄厲的咒罵不絕于耳:“冷陽、洪爽,我不會放過你們的,早晚會給我爸爸mama報仇!” 洪爽在丈夫護(hù)送下回到家中,洗完澡無神地癱在枕頭上。 冷陽在廚房為她煮面條,走進(jìn)臥室見她的發(fā)梢還在滴水,已浸濕了睡袍,忙取來吹風(fēng)機(jī)為她吹干。 洪爽一動不動背對他,中途忽然慢慢轉(zhuǎn)身,淚流滿面的模樣狠狠刺痛了他。 以為她在為夏蓓麗難過,他摟住她安慰:“人死如燈滅,從今天起你和她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別太糾結(jié)了?!?/br> 洪爽緊緊抓住他的背心,抖瑟低語:“夏蓓麗臨死前說,我不是老豆親生的,是她和范瑞明的孩子?!?/br> 冷陽大驚,忙捧住她的臉細(xì)問,聆聽的過程中,心靈隨著她一同顫抖。 “怎么辦?我覺得她這次說的是真的,我大概真是她和jian夫生的野種?!?/br> “別怕,夏蓓麗不是說爸早知道這些事嗎?這么多年他都沒介意過,以后也不會介意的?!?/br> 凡人的智慧解不開命運(yùn)的玩笑,他抱緊哭泣的妻子,教她采取鴕鳥戰(zhàn)術(shù),決定做屏障,替她遮擋風(fēng)暴。 下午他通知助理更改行程,留在家里陪伴洪爽。洪爽吃了安眠藥,一覺睡到次日清早,8點(diǎn)醒來冷陽已做好魚片粥和煎雞蛋,請她吃現(xiàn)成的。 洪爽看看粥的火候,估計他7點(diǎn)就起床了,剛才見他的書桌上擺滿文件,昨晚想必工作到深夜,不禁心疼他起得太早。 冷陽感覺她心情依然沉重,笑著撫摸她的腦袋:“平時你睡再晚也會早起給我做好吃的,偶爾也該換我服侍你?!?/br> 她回報溫柔一吻,拿起勺子,假裝很有胃口的吃飯。 冷陽今天必須去見客戶,勸她再請兩天假,由他安排人代為處理積攢的公務(wù)。 洪爽接受建議,平靜地送他出門。臨別時冷陽回頭看了她好幾眼,確定她一切正常方才離去。上午辦公時他心有掛牽,很難集中精神,抽空給她打電話,連續(xù)兩次無人接聽,頓時慌張,忙派助理去住處查看。不久收到回信,家中無人,聽保安說洪爽9點(diǎn)左右外出了,也沒回娘家。 冷陽以最快速度解決好必須親自處理的事項,來到餐廳找岳父。 “爸,洪爽來找過您嗎?” “沒有,二妹怎么了?” “她上午出門,不知去哪兒了,打她手機(jī)也沒人接。” “怎么會這樣?她是不是去殯儀館看夏蓓麗了?” “應(yīng)該不會,爸,我想跟您說件事。” 冷陽料想洪爽出走源自她的身世,終須洪萬好這系鈴人來解她的心結(jié),于是果斷挑明。 “昨天夏蓓麗說她不是您親生的,范瑞明才是她的親生父親?!?/br> 洪萬好臉?biāo)⒌霓D(zhuǎn)為土灰色,翻騰著恐慌的塵埃。 冷陽確定此情屬實(shí),真誠勸說:“爸,我理解您的想法,您怕洪爽知道真相對您起隔閡,一直盡力隱瞞??扇缃窦堃呀?jīng)包不住火了,洪爽很難過,昨天哭了很久,靠吃安眠藥才睡著。您應(yīng)該明白,我雖然是她的丈夫,可在她心里排第一位的始終是您,她是覺得對不起您,怕被您厭惡嫌棄才逃走的?!?/br> 洪萬好痛心絕氣,跺腳怒罵:“這個夏蓓麗,臨了了還擺我一道。她就不想讓我們父女倆安生!” 罵完,含淚向女婿聲明:“陽仔,我對二妹怎么樣你也是知道的,真拿她當(dāng)親女兒,從沒有過異心啊。你快幫我把她找回來,我會當(dāng)面跟她說清楚,不管她認(rèn)不認(rèn)我這個爸爸,我都會像從前一樣疼她?!?/br> 翁婿分頭尋找,日落時仍聯(lián)系不上洪爽,碰頭后洪萬好提議報警,冷陽忽然想到線索。 “有個地方,她或許會去。您先去我家等著,我要是找到她,馬上回去見您?!?/br> 他別過岳父,調(diào)頭前往范瑞明的墓地。 小兩口心意相通,洪爽當(dāng)真去了公墓。 以前她年年隨長輩祭拜范瑞明,從未動過探究的念頭,對范瑞明的印象起初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到后來聽二叔捅破他和夏蓓麗的jian情,對他反感頓生,停止一年一度的掃墓活動。而今得知他竟是她的生父,萬般排斥也擋不住好奇,不由自主來到他的安息地,好像接近他就能找到自己的由來。 行動當(dāng)然是徒勞的,她在墓碑前枯坐半日,空虛迷茫未減分毫,斑駁的陽光似拼圖碎片落滿一地,撿不起來,也就無法還原故事的全貌。 下午有人來到,高興地向她打招呼。 “阿爽,你也在啊?!?/br> 洪爽扭頭看到魏大群油亮的光頭,覺得他比以前更富態(tài)了,生活大概很如意。 “下周是阿明的忌日,我怕到時忙來不了,就提前過來了。今年墓地禁止煙火,香蠟紙錢都不讓燒啦,只帶了花和酒菜?!?/br> 魏大群彎腰擺放祭品,發(fā)現(xiàn)洪爽兩手空空,不像掃墓的架勢,再細(xì)瞅她的臉,神色也很古怪,疑心道:“你一個人?你家大人們都沒來?” 洪爽心想他是范瑞明的徒弟,應(yīng)該熟悉他的情況,反問:“魏師傅,聽說你和范叔叔很熟,他生前為人如何,你知道嗎?” “你這問題好怪啊,洪萬好和洪萬和也跟阿明很熟,你想知道干嘛不直接問他們?” 看她沉默,表情也越發(fā)沮喪,魏大群有些明了了,坐到她身邊探問:“你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 “什么?” “……我說了你可別怪我多嘴。你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阿明才是你的親老豆?” 洪爽震驚:“你也知道這件事?” 魏大群拍拍大腿,歡喜:“洪家人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肯讓你認(rèn)祖歸宗了。我還擔(dān)心他們不松口,讓你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爹是誰呢?!?/br> “……怪不得你肯熱心幫助我,原來是念著他的情分?!?/br> 洪爽不怪他偏向范瑞明,急切獲取需要的信息。 “昨天夏蓓麗自殺了,臨死前說我是范瑞明的女兒。魏師傅,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魏大群先驚問夏蓓麗自殺的始末,感嘆一番方說:“前年我來祭拜阿明,正好聽見洪萬和在這里自言自語,說你是阿明的遺腹子,我記得那天你和冷陽也在?!?/br> “……是。” 洪爽回憶當(dāng)時,他們在掃墓后還曾路遇夏蓓麗驅(qū)車前來,想必是來為范瑞明掃墓的,原來這女人果有癡心長情的一面。 魏大群主動說:“阿明沒跟我提過夏蓓麗,我也不清楚他倆具體怎么回事。但那會兒他談戀愛我是知道的,還說對象是個很好的姑娘,打算跟她結(jié)婚然后白頭到老。聽說你和夏蓓麗關(guān)系很糟糕,她把洪家坑得很慘,你長在洪家當(dāng)然恨她啰。不過我相信能讓阿明喜歡的女人,本質(zhì)絕對不壞。人都有多面性嘛,那天我看電視,偶然聽到一句話:有的人不是不想做好人,是錯過了做好人的時機(jī)。假如阿明不那么早死,夏蓓麗真和他做了夫妻,也許會是另一個樣子?!?/br> 洪爽不在意這些無謂的假設(shè),認(rèn)真道:“魏師傅,范瑞明和我老豆同門學(xué)藝,又是好朋友,我老豆很信任他,我的爺爺嫲嫲也很喜歡他,可他竟然和他們的妻子兒媳私通,這種行為怎么看都不道德,必須接受譴責(zé)?!?/br> 魏大群看出她對范瑞明懷怨,為亡友辯護(hù):“婚外戀是很不光彩,可結(jié)婚又不是終生契約,發(fā)現(xiàn)坐錯公交車,可以下車換乘,對婚姻不滿意,也有權(quán)離婚換對象嘛。阿明錯在沒早點(diǎn)跟洪萬好說清楚,可他跟夏蓓麗相處的時間不夠,也不能確定兩個人真心相愛啊。感情的事就這么復(fù)雜,動不動就陰差陽錯,事與愿違。你是受害者,有怨氣很正常,但不該質(zhì)疑阿明的人品。想想看,能讓我這種經(jīng)常被罵成小人的人感恩戴德幾十年,就足以證明他的人格魅力了。有這樣的老爸,不丟人?!?/br> 他的話還不少,被一個電話截斷,歉意道:“餐廳新來了個大訂單,那邊催我回去,改天有空再陪你聊阿明的事。你也早點(diǎn)回家吧,別看現(xiàn)在天晴,過會兒興許會下雨呢?!?/br> 他走后沒多久,天色突變,疾風(fēng)一陣接一陣掃蕩墓園,樹枝猛烈搖晃,痛苦掙扎的景象將逐漸到來的黑夜烘托得陰森恐怖。 身后的臺階被奔跑的腳步敲出脆響,洪爽不用看也能認(rèn)出是冷陽,聽他靠近呼喊,緩緩回頭相望。 “你那么膽小,還敢在晚上來墓地?!?/br> “你在這兒,刀山火海我也會來?!?/br> 冷陽上前抱住她,用泥土擁抱樹根的力度,為她提供最堅實(shí)的安全感。 “我和爸找了你大半天,都快擔(dān)心死了?!?/br> 她心酸問:“你都跟老豆說了吧?他承認(rèn)了?” “……嗯?!?/br> “下午魏大群來過,他也知道我是范瑞明的女兒……” 他急忙打斷:“洪爽,你是誰的女兒一點(diǎn)都不重要,現(xiàn)在我更加明白,能和你相遇是多么的不容易,任何一個拐點(diǎn)上出現(xiàn)誤差,我們都可能終生錯過。盡管那些歧路波折給我們的家人帶來了很多傷害和苦難,我仍忍不住慶幸,全靠這樣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才成就了你我的緣分。答應(yīng)我,永遠(yuǎn)別和我走散,往后我們并肩守護(hù)重要的人,作為對他們的補(bǔ)償?!?/br> 洪爽獲救般抓住他,淚水被他的體溫溶解,在大雨來臨前找到了歸處。 聽到開門聲,洪萬好箭步奔至門口,但與洪爽相對,他伸出的雙手便近鄉(xiāng)情怯地僵在半空,促迫囁嚅:“二妹,你可算回來了。” 冷陽說要出去買宵夜,有意讓父女單獨(dú)溝通。 洪爽讓父親坐下,自己坐到他對面,寂靜仿佛一片懸浮的玻璃,隨時會碎,洪萬好提心吊膽半晌,終于聽她開口。 “老豆,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事嗎?” 他忙不迭點(diǎn)頭:“記得記得,你們四姐妹小時候的情形我都記得,你隨便挑一件考我,我準(zhǔn)能說得明明白白?!?/br> “我上幼兒園大班那年,有一次你接我回家,我不小心在一條石階上摔倒了。你看我哭得厲害,就打罵那級臺階給我出氣,狠狠一腳踹上去,把右腳大拇指折斷了,瘸了一兩個月才好?!?/br> “嘿嘿,老豆蠢嘛,想哄你開心,沒控制好力道。” “我小學(xué)二年級時,見別的同學(xué)自己上下學(xué),就不許你再接送。你不放心,偷偷跟著我,被路人當(dāng)做流氓抓起來,還差點(diǎn)報警?!?/br> “是,那次老豆也出盡了洋相,幸虧你及時出現(xiàn)替我澄清,才沒鬧出大笑話。” “我早發(fā)現(xiàn)你在后面悄悄護(hù)送我了,知道說什么你都不放心,才假裝沒看見?!?/br> “老豆是不放心啊,那段時間常有拐賣兒童的新聞,萬一你出點(diǎn)事,老豆會難過死的?!?/br> 洪萬好想起洪巧,心痛的層次更多了,眼圈不禁泛紅。 洪爽已潸然淚下,哭問:“我不是你親生的,你為什么還那么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