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纓私下跟老太太身邊的南蕙關(guān)系很好，聽得她說，老太太曾有意讓楚寔和季泠成親后，就停了她的避子藥，可惜卻被楚寔給駁了。

    繁纓不得不為自己考慮考慮。她也沒對楚寔說謊，不過是揀了自己想說的說而已。

    翻了年到了二月初，便是季泠和楚寔正式成親的日子了。

    因?yàn)槭鲁鰝}促，這親事統(tǒng)共加起來準(zhǔn)備也沒超過四個(gè)月，中間還有冬至、過年，是以布置得肯定有些不足。

    而且女方父母雙亡，唯一的親戚家還是個(gè)低微到不入流的商販，來賀禮的就只有男方的親朋，感覺整個(gè)婚禮都比別人家的婚禮少了一半的熱鬧似的。

    作為新嫁娘的季泠并看不到外頭的熱鬧，一路她都頂著重重的鳳冠，搖搖欲墜地咬牙撐著，有那么一刻她覺得自己都快沒力氣要摔倒在地上了，虧得楚寔緩了一步，扶了她一下，她才穩(wěn)住身體。

    再然后兩人就被送入了洞房。

    眼前的紅頭帕被撩起時(shí)，季泠有些適應(yīng)不了刺眼的光線而瞇了瞇眼睛。四周是黑壓壓的來洞房觀禮的女眷，可季泠已經(jīng)頭暈眼花得一個(gè)人都認(rèn)不出了。只恨不能此刻就立即撲倒在被子上才好。

    好容易等著喜娘說完了吉慶話，又是撒帳，又是吃生餛飩，又是飲合巹酒的，一大堆瑣事兒。

    季泠眼前一黑，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住了，卻感覺一個(gè)溫?zé)岬氖终瀑N在了她背后，讓她勉強(qiáng)支撐著把合巹酒飲了下去。

    再然后的事兒，季泠就有些記不清了。洞房里終于安靜了下來，楚寔也出門去應(yīng)酬賓客了。

    芊眠急急上前替季泠卸了頭上的鳳冠和首飾，扶她進(jìn)了凈室，簡單清洗了一下。季泠在喝過一碗熱熱的參湯后，總算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迷迷糊糊地靠在床頭睡了過去。

    此刻她已經(jīng)完全顧不得今晚乃是洞房花燭夜，她該等楚寔回來的。不是季泠不知禮，而是她的身體狀況沒辦法支持。

    為了這個(gè)，蘇夫人發(fā)了好大的脾氣，本想著成親前教教她怎么管家的，可是整個(gè)冬天直到現(xiàn)在，季泠都病得昏昏沉沉，哪里學(xué)得了任何東西。

    蘇夫人眼看著自己這么優(yōu)秀的兒子要娶這樣一個(gè)病秧子，一顆心就跟被扭麻花似的，痛得厲害。

    夜半，季泠恍恍惚惚聽見有動靜兒，好像是楚寔回來了，閉著眼睛強(qiáng)撐著等待楚寔，可過了好一陣都再沒有動靜兒，她就又昏過去了。

    到早晨醒來時(shí)，季泠才從芊眠那兒知道，楚寔?zhàn)蛲砘貋?，進(jìn)里面看了一眼之后，洗漱完直接就睡在了外頭的榻上，并沒進(jìn)里屋。

    第六十三章

    芊眠說得頗為委屈, 昨晚可是洞房花燭，楚寔又沒有醉得不省人事, 她趕上去伺候時(shí), 他眼神清明, 步履穩(wěn)定, 怎么會沒有洞房的能力？新婚夜沒有落紅, 連新娘子都沒碰, 以后讓季泠怎么立威？

    季泠卻一點(diǎn)兒也不驚訝, 這和她夢里如出一轍呢，雖然楚寔不是楚宿, 可到底是兩兄弟對吧？

    季泠低聲道：“大公子呢？”

    “大公子打拳去了?！避访叩?。楚家的男子，即便不能叫文武雙全，但日日也是要練拳舞劍強(qiáng)身健體的。

    季泠搓了搓手，想著今日還要去拜見老太太以及大老爺和蘇夫人, 還有一眾親朋要招待, 不得不強(qiáng)打起精神來，“芊眠, 扶我去沐浴吧，水要熱一點(diǎn)兒?！?/br>
    雖說二月已經(jīng)開春，比冬日里要好上了不少，但季泠依舊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還被凍著, 做什么都僵硬, 必須靠guntang的熱水沐浴，才能緩解一會兒。

    楚寔回屋的時(shí)候, 季泠剛從凈室出來，一身還帶著溫?zé)岬乃?，她沒料到楚寔這么快來，身上只穿著白綾中衣，裹著披風(fēng)，想盡快窩到床上去換衣服，實(shí)在是太怕冷了。

    可中途遇到楚寔，這樣穿就有些太隨便了，季泠的臉“噌”地就紅了，雙手拉著衣襟，還是端端正正給楚寔行了個(gè)禮，“大公子?！?/br>
    “怎么還叫我大公子？”楚寔在季泠的領(lǐng)口瞥了一眼問道。

    季泠站了這么一小會兒，就又開始覺得冷了。但臉依舊紅著，支吾了半日，也沒把“夫君”或者“相公”兩個(gè)字喊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那么艱難。

    可楚寔就那么站著，似乎在等她支吾，季泠硬著頭皮喚了聲，“寔表哥?！甭曇舯任米右哺卟涣藘啥取?/br>
    好在楚寔也沒為難她，“行，以后就這么叫吧。”楚寔伸出手摸上季泠死死拉住衣襟的拳頭。

    季泠吃了一驚，像給被登徒子給唐突的姑娘家似的往后退了退，但才一退她就知道自己錯(cuò)了，又趕緊站住。

    楚寔就像沒看見似的道：“手怎么這么冰？趕緊上床去吧?！?/br>
    季泠點(diǎn)點(diǎn)頭，如蒙大赦一般地走了。

    楚寔?zhàn)哌M(jìn)凈室，洗澡水下人還沒來得及收拾，他伸手試了試水溫，即便是現(xiàn)在，都感覺燙人，楚寔心里嘀咕道，這水溫燙豬毛都可以了，季泠是怎么忍受住的？

    季泠剛轉(zhuǎn)出來，就見繁纓手里捧著干凈的衣裳正要往凈室去，看見她，就墩身行了禮。

    季泠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待楚寔洗漱出來時(shí)，芊眠正在給季泠梳頭，而繁纓則上前踮起腳給楚寔整理衣領(lǐng)，繼而再整理腰帶以及荷包。

    兩方都是無聲無息的，整個(gè)內(nèi)室寂寂無聲。

    楚寔不說話，季泠就更找不著話說。

    到楚寔的衣襟整理得一道褶子也沒有之后，他走過來從芊眠手里抽出寶相花金簪，對著季泠的頭看了看，從左側(cè)插了進(jìn)去。

    對女子而言，這就是極其親昵的行徑了，她還從沒跟男子這般親近過呢。季泠臉一紅，聽見楚寔說“走吧”，也就沒顧得上再紅臉，慌張地站了起來。

    芊眠趕緊上前替她整理衣裳，繁纓也恭敬地上前一步，躬下身幫季泠整理腰帶。

    季泠完全不敢去看楚寔，一直都低著頭。

    芊眠將季泠送出門，給她披了件猞猁猻毛的披風(fēng)，又把手爐裝在暖袖里遞給季泠。

    楚寔側(cè)頭看了看季泠，這個(gè)天氣，他已經(jīng)只穿一件夾袍了，連夾棉都不需要，便是繁纓等女子也不過穿一件薄薄的夾襖，哪里像季泠這般，還跟在過嚴(yán)冬一般。

    “落水之后就一直這樣么？”楚寔問跟在他身后半步低頭走路的季泠道。

    “嗯?！奔俱鎏痤^應(yīng)了一聲，以為楚寔還要再說什么，可他卻望向了前方?jīng)]再開口。

    季泠也就重新低下了頭，她的膝蓋又開始疼了，針扎似的，每走一步路就在受刑，可不僅不能皺眉呼疼，臉上還得做出若無其事的神情。

    然后季泠就感覺楚寔放緩了腳步，等著她一起走，還將手掌貼到了她背后，跟昨晚一般，支撐著她身體的重量。

    季泠側(cè)頭偷偷瞧了一眼楚寔，哪知正碰見楚寔也在看自己，臉不由又紅得關(guān)公似的了。

    到了嘉樂堂，季泠和楚寔聯(lián)袂而入，老太太只覺得眼前一片敞亮舒坦，任何人看到如此美好般配的一對兒璧人時(shí)，都會覺得眼睛舒服。

    季泠今日穿了件朱紅纏枝牡丹的織錦緞袍，領(lǐng)口裹著白狐毛，雖然臃腫，可她身段太瘦了，又高挑，這么一身在她身上反而顯得挺拔端莊。

    一張臉欺霜賽雪，玉骨冰肌，被朱紅色襯出了一絲桃花粉，尤顯得嬌嫩妍麗。和高大清俊的楚寔站在一處，就像是玉樹仙葩，看得人心曠神怡。

    若是撇開季泠的出身和略顯笨拙的性子，蘇夫人覺得光看臉，季泠還襯楚寔的。但是娶媳婦哪兒能只看臉呢？

    蘇夫人忍不住撇了撇嘴。

    季泠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上前給老太太跪著請了安。她只是嘴笨，性子又安靜，但人并不瑟縮，畢竟是老太太養(yǎng)出的，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很叫人喜歡。

    老太太既然已經(jīng)接受了季泠成為她孫媳婦的事兒，也就不會再挑剔，只會往好的方向看，于是笑著喝了季泠敬的茶，給了紅包。

    季泠接過紅包，正要起身，卻感覺旁邊的楚寔托了托自己的手肘，一時(shí)有些受寵若驚，朝楚寔笑了笑，表示謝意，然后便被他帶著走到了大老爺和蘇夫人的跟前。

    蘇夫人瞪了一眼楚寔托著季泠的手，別以為她不知道，昨晚楚寔壓根兒就沒碰季泠，床鋪是干凈的，也沒有元帕，現(xiàn)在在她跟前做什么親親我我？

    但蘇夫人心里清楚著呢，楚寔這般做就是為了讓她這個(gè)做娘的知道，季泠已經(jīng)是他媳婦了。

    當(dāng)著老太太的面，蘇夫人也不能給季泠難堪，艱難地喝了口媳婦茶，不過碰了碰嘴角就放下了。

    有老太太在，季泠的見禮都還比較順利。

    次日便是歸寧的日子。若季泠嫁的不是楚寔，她歸寧的時(shí)候就該回楚家，可現(xiàn)在她則需要回她姨家。

    余芳一家如今已經(jīng)搬到了果子巷，因?yàn)榻拈_始做生意的緣故，不用再給束脩，所以家里的日子也過得輕松了些。當(dāng)然跟楚家一比，那就是云泥之別，怕是連楚寔能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季泠早早地起了床，掛記著今日能回她姨家，昨晚半夜就醒了。楚寔?zhàn)匀灰琅f睡在外間的榻上，并無同床的意思。季泠知道這是因?yàn)樵谛禄槠陂g，他總不能那么打自己的臉而去繁纓屋里，畢竟楚寔是最孝順老太太的。

    楚寔打拳回來的時(shí)候，季泠已經(jīng)收拾好自己了。他一邊往凈室去一邊回頭對季泠道：“等會兒吃了飯，我同你一起去果子巷。”

    季泠一愣，想著楚寔這樣矜貴的人在她姨家怕是連個(gè)能坐的點(diǎn)兒都找不到。他這一去，還不知道她姨家要怎么折騰呢。有這樣的念頭升起，季泠又開始反省自己不識好歹，其實(shí)楚寔愿意陪她去果子巷，已經(jīng)是很照顧她的顏面了。至少夢里的楚宿就沒做過這種事。當(dāng)然這也是因?yàn)槌佇惺虏⒕捅瘸拗艿?，他不管做什么，都讓人挑不出錯(cuò)兒來。

    用飯的時(shí)候，季泠吃得很少，一邊還要配合楚寔的速度，見他擱碗，她也就立即停了筷子。

    “吃好了？”楚寔問季泠。

    季泠點(diǎn)點(diǎn)頭。

    “是不是不是王廚娘做的，你不喜歡吃？”楚寔問，因?yàn)橥鯊N娘只給老太太做飯菜。

    季泠忙地?fù)u頭，表示自己沒有挑三揀四。

    楚寔見她如此謹(jǐn)小慎微，又道：“從明日起你早晨就回嘉樂堂陪老太太用早飯吧，她老人家一個(gè)人也孤單。”

    季泠沒敢點(diǎn)頭，雖然她也是極想老太太的，也極想王廚娘做的飯菜。季泠仔細(xì)地梭巡著楚寔的神情，發(fā)現(xiàn)從他臉上并看不出喜怒來。

    這可是很不尋常的，季泠性子敏感，別人讀不出的喜怒，她總是能讀出來。可在楚寔這兒卻像是碰到了鐵板，他臉上罩著面具一般，隱藏了所有的情緒。

    楚寔說了這句話之后，也沒再多說別的，只站起身道：“準(zhǔn)備一下，走吧?！?/br>
    季泠坐的是楚府備好的馬車，而楚寔則是騎馬。季泠想了半天，還是鼓起勇氣，挑起車簾朝外面的楚寔道：“寔表哥……”

    因?yàn)殡x得有一定的距離，季泠的聲音素來就軟綿低微，楚寔不得不策馬靠近馬車，還得側(cè)身低下頭。

    如此一來卻又嫌靠得太近了，季泠飛快地道：“寔表哥，你把我送到果子巷就行了，我吃了午飯就自己回去。”

    楚寔重新坐直身體，也沒回答季泠一句行，還是不行。

    馬車駛進(jìn)果子巷，楚寔下了馬將馬鞭隨手遞給南安，然后掀開車廂前頭的簾子，朝季泠伸出手。

    季泠不得不就著楚寔的手下了馬車。

    余芳和季泠的姨父江河早就在外面等著了，江大武和江二文就跟在他們二人身后。江二文是昨日才趕回京城的，他一直在路上奔波，并不知道季泠成親的消息，虧得湊巧了，趕在季泠歸寧前一天回了京城。

    余芳和江河都沒想到楚寔會親自送季泠回來，對他的印象又更加好了不少。如此可見季泠還是很得他看中的，余芳和江河對視一眼，心里都松了口氣。

    待季泠在地上站定，朝余芳和江河行禮時(shí)，江大武都看傻了。雖然他跟著他爹娘去楚府觀了禮，可季泠全程都蓋著紅蓋頭，他根本看不到臉，這會兒見著人，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跟在他和江二文身后流著鼻涕跑的小丫頭居然出落得天仙似的了。

    第六十四章

    江大武如今還沒成親, 是因?yàn)榻膱?jiān)持要等他這回跑了船回來再給江大武看媳婦。因?yàn)樗麄兪掷镉辛算y子的話，選擇余地就多些, 江二文想著怎么也得給他老實(shí)巴交的大哥找個(gè)知書達(dá)理的大嫂回來, 而不是隨便娶個(gè)市井婦人。

    因?yàn)闆]成親, 可年紀(jì)又到了, 別說是季泠了, 平時(shí)街上看到隨便一個(gè)母的, 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江二文趕緊扯了扯他大哥的袖子, 示意他回神。

    江大武對季泠倒是沒有邪念，那純粹是看美人看傻的, 比他心里惦記的巷頭那個(gè)王寡婦可真是美得太多了，完全就是大西瓜和芝麻的區(qū)別。江大武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比喻有多不奇怪。

    “快快，屋里坐，屋里坐?！庇喾紵崆榈貙⒊佊轿堇锏目簧献? 又把家里最好的杯子裝了茶水端出來。

    “喝茶, 喝茶，也沒什么好的可以招待你們, 這茶是他爹在街上現(xiàn)買的，一兩銀子一兩呢?！庇喾嫉?。

    季泠道：“姨，怎么花這么多錢?。俊币粌摄y子省著點(diǎn)兒都夠家里幾個(gè)月開銷了。

    余芳笑道：“你是家里的嬌客，我害怕你喝不慣呢?！?/br>
    楚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茶不錯(cu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