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沒想著要騎馬，今日便沒穿騎裝，不過因要出門做客還是好生打扮了一番。只是頭上并沒插戴太多發(fā)飾，她見成康兩次，她頭上都清清爽爽的，只有一個(gè)玉冠束發(fā)，因而想著只怕現(xiàn)在西安的婦人應(yīng)也是喜歡如此簡潔的。

    因此季泠就只簪了一枚金累絲橋梁寶相花頭簪，既不會太簡潔而顯得不正式，也不會太繁瑣。

    周家姑娘瞧著季泠頭上的花簪道：“楚夫人頭上這橋梁簪就是最近京城才時(shí)興的吧，上回我jiejie從京城回來，給我?guī)硪恢?，卻不是累絲的，這累絲的聽說京城的王銀匠做得做好，可等他打，得排上兩年的隊(duì)呢。”

    季泠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簪子，這個(gè)她還真不了解。說起來也是慚愧，她一年里大半年都在睡，醒了也有各種事兒，衣服首飾根本就顧不上置辦，都是楚府每季做新衣她就做，做了之后她自己也不怎么留心，反正都有芊眠管著。

    這回頭上這支簪子，她以前也沒見過，但今日在首飾匣子里見著，覺得適合就戴了。仿佛是看見簪腳上有個(gè)“王記”的印子。如果說金累絲是王銀匠做得最好，那季泠覺得自己這支應(yīng)該是沒差了，不精致的東西是不會出現(xiàn)在她匣子里的。

    到這兒，季泠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成親后她的匣子里好似真的多了許多首飾。

    周家姑娘看的是季泠的簪子，而向家姑娘看的就是季泠的衣裳呢。

    季泠這衣裳其實(shí)也沒什么特別的，八成新舊，花色也很淡雅，她選它只是因?yàn)樵谏媳凵嫌袀€(gè)金纏臂剛好束縛住衣袖，在手肘下方展開來，多了幾絲飄逸。

    然則她用的束腰就有些不同尋常了，這也是季泠今日認(rèn)真打扮的點(diǎn)所在。她的束腰不是玉帶，也不是絲帶，而是鎏金鏤空海棠式的瓔珞，似是比著她的腰肢打造的，讓她的腰顯得更加纖細(xì)柔曼。也將這身裙子點(diǎn)綴得雅致而不失華貴了。

    “楚夫人這束腰真是別致，不知是哪家打制的？”向姑娘問。

    這也問著季泠了，她是著實(shí)不知。

    芊眠在旁邊開口道：“是在城里八寶巷的卞記打的?！?/br>
    芊眠口中的城里，應(yīng)該是西安城，季泠詫異地回頭看向她，自己怎么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打制的呢？

    芊眠笑了笑道：“少夫人病著的時(shí)候，大公子讓桂歡去打的，圖樣也是大公子親手畫的?！避访哌@話說得雖然刻意，但卻也是實(shí)話。

    鄭儀拿眼去瞥王梓燚，將她臉上雖然還帶著笑，卻已經(jīng)有些勉強(qiáng)了。對于自己這位好友，鄭儀最是了解不過。眼高于頂，又喜歡拿她那些傾慕者玩笑，其實(shí)打心眼兒里是瞧不上那些個(gè)男人的，所以到十六歲都還沒定親。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個(gè)能看得上眼的，別人卻已經(jīng)成了家。不過對成康縣主而言，即便那人已經(jīng)成家，想要成事也不是不可能，因?yàn)樵谀腥诵睦锴巴究偸潜葌€(gè)糟糠妻要強(qiáng)的。

    然則誰也想不到，楚寔的夫人居然如此美貌，竟勝過了國色無雙的成康。而看樣子，這位楚少卿對他夫人也是恩愛得很，尋常男子哪里曉得還要給自己妻子打首飾??？真真是叫人羨慕不來。

    鄭儀看完王梓燚，又再次去打量季泠，也不得不感嘆，老天真是厚愛她。楚寔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年紀(jì)微微大了些，可男子么只要出色，年歲大些也沒什么關(guān)系。但既然楚寔已經(jīng)而立，他的夫人再年輕怎么也得二十有多了。

    可鄭儀看季泠，只覺得她研嫩得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jì)，在自己這群人里，顯得一點(diǎn)兒也不突兀。甚至可以說，她比她們還更像十五、六歲，身上滿是少女的羞澀和清弱。

    又有新客到，鄭儀趕緊擁了王梓燚過去，寒暄過后，兩人站在花樹下遠(yuǎn)遠(yuǎn)望著溪邊的季泠說話。

    “心里不是滋味吧？”鄭儀低聲道。

    “我有什么不是滋味兒的？”王梓燚白了鄭儀一眼。

    “你在我面前裝什么硬氣??？”鄭儀嘆了口氣道。

    王梓燚笑道：“阿儀，你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懂？”

    “敢說你難道對楚少卿沒有那種心意？”鄭儀道，她是真心希望王梓燚能幸福，她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她陪著王梓燚經(jīng)歷喪母、喪兄，知道這個(gè)表面上瞧著什么都完美的成康縣主，內(nèi)心有多不安，又有多少愁苦。若是定西侯再有個(gè)萬一，哎……

    “我就是再沒品，也斷然不會看上有婦之夫的。”王梓燚冷下臉道。

    鄭儀看了看王梓燚，嘆息一聲，沒再開口。這個(gè)道理人人都知道，可人的心呀哪里是自己管得了的。若果成康對楚寔沒有那份心思，又何苦逮著機(jī)會就往人府里去？讓人說私底下說閑話。

    王梓燚自己也有些迷茫，她覺得自己沒有喜歡楚寔，只是因?yàn)楦鞣N雜事所以才會常去他府上。然而看到他對他夫人那般好，心里又會十分不是滋味，這是她以前從沒嘗過的滋味兒。以前那些男人哪個(gè)見了她不是跟蝴蝶見了花似的。即使有那成了親的，也恨不能暗示加明示自己隨時(shí)可以糟糠下堂。

    王梓燚覺得那些人真是惡心，可如今見著楚寔時(shí)，他對自己沒有半分表示，她卻又不甘心了。但若楚寔真的休棄季泠的話，她又會覺得自己看錯(cuò)了，真是好生矛盾。

    “只是也不知他夫人是什么病癥，聽說到了西安，半年都沒起得了床，我也打聽過了，以前她夫人也來過西安，也是好幾個(gè)月下不得床的，所以楚少卿至今都沒有子嗣。我小姨不是在京城么，她給我寫信說，楚府的蘇夫人早就想休掉這個(gè)兒媳婦了?！编崈x道。

    “怎么可能？”王梓燚道，“不是還可以納妾么？”

    鄭儀道：“說起納妾，楚少卿就是真的難得的。他雖然也有個(gè)妾室，可那是從小就伺候他的丫頭，聽說也已經(jīng)好些年沒去過那小妾屋里了?！?/br>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王梓燚奇道。

    鄭儀笑了笑，“我小姨說，京城不管是哪家哪府，都是米篩子，什么事兒傳不出來?。俊?/br>
    王梓燚諷刺地笑了笑。

    鄭儀道：“不過不管楚少卿對他夫人有多少情意，總不可能一直沒有孩子。所以火兒，即便你不摻和進(jìn)去，蘇夫人也會另有打算的?！?/br>
    王梓燚嘆息了一聲。

    “往好了想，其實(shí)楚少卿真的很好吶。沒有孩子，火兒你嫁過去就不用當(dāng)繼母，也不用受前頭孩子的氣。”鄭儀道。

    王梓燚看向鄭儀，“你怎么總把我往他那兒推?。课揖湍敲床蠲?，非得去做人續(xù)弦？”

    鄭儀嚇得不敢說話了。

    王梓燚瞇了瞇眼睛，“阿儀，你是不是有事兒瞞著我？”

    鄭儀不開口。

    王梓燚道：“你現(xiàn)在如果跟我說實(shí)話，咱們以后還是朋友，阿儀，若是被我查出來，咱們就什么都不是了?！?/br>
    這威脅力度太大，鄭儀不得不交代道：“都是我爹娘啦?！编崈x的爹是定西侯的幕僚，相當(dāng)于軍師吧，已經(jīng)在他身邊待了近二十年了。兩家關(guān)系極好。

    “你爹娘？”王梓燚不解。

    鄭儀悄悄地道：“是我爹說，縣主你若是能嫁給楚少卿，那就對誰都好?？珊顮敳辉敢馕悖f只有你這一個(gè)女兒，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兒，要由你自己選，所以不肯點(diǎn)頭。我爹無可奈何，就讓我在你耳邊敲敲邊鼓。”

    說到這兒，鄭儀又道：“其實(shí)我也不明白我爹，你也知道的，他肚子里彎彎繞繞太多。真是想不通，為什么你嫁給楚少卿就那么重要?！?/br>
    鄭儀不知道，王梓燚卻想起了別的事兒。如今邊患頻發(fā)，朝廷連年增兵，她爹手里的兵權(quán)已經(jīng)大得驚人了，所以朝廷這次才派了楚寔過來，其實(shí)就是和他爹打擂臺的。楚寔沒來之前，她爹還很顧慮，可楚寔來了之后，她爹的眉頭卻漸漸舒展開了。

    雖然沒有明說，可王梓燚知道他爹和楚寔之間一定是達(dá)成了什么共識。而這種共識需要一個(gè)聯(lián)系的紐帶，一個(gè)堅(jiān)固的紐帶，那再沒有比自己更適合的了。

    如果她嫁給了楚寔，那他爹在朝堂上就不是孤立無援的了，但也可能因此讓皇帝更忌憚她爹。然則她并不是一定要現(xiàn)在嫁給楚寔啊，完全可以再緩兩年，讓她爹準(zhǔn)備得更充分，只要他們兩家有協(xié)定就好。

    至于準(zhǔn)備什么，王梓燚也摸不準(zhǔn)，卻曾經(jīng)大膽的想過，可惜她的哥哥們都不在了，如今……

    想到這兒，王梓燚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爹那么疼愛她，是不是想扶持她的夫婿？這樣的念頭一出現(xiàn)，王梓燚就知道那不是沒可能的。

    她爹和楚寔一樣，都覺得這天下爛透了，不破不立。

    “火兒，發(fā)什么呆呢？”鄭儀推了推王梓燚，“外頭賽馬快要開始了，咱們快過去吧?！?/br>
    王梓燚這才回過神來，趕去了外頭的賽馬場。

    定西侯家的院子再大，也不那么夠賽馬用，所以賽馬就挪到了樂游原上。用木欄圍成了一個(gè)大圈，一組二十匹馬已經(jīng)并列在一條長長的拉直了的紅綢帶前了，只等待一聲號令就會像箭一樣沖出去，

    木欄旁邊擠滿了人，當(dāng)然有身份的官宦和女眷還是有專門的看臺的。

    季泠就坐在楚寔身邊，很有興致地伸著脖子望著賽場?！氨砀?，你猜誰會贏？”

    楚寔低頭不知在季泠耳邊說了什么，王梓燚就見季泠抬手輕輕打了楚寔一下，然后被楚寔?zhàn)阶×耸帧扇嗽诖笸V眾下也不能干什么，可就那么互相對視著，也看得王梓燚心里發(fā)酸。

    楚寔其實(shí)說錯(cuò)了，王梓燚是真的羨慕的，誰不想要這樣恩愛的夫婿？

    季泠紅著臉低聲道：“放手啊，表哥。”

    楚寔沒放手，有些耍賴地道：“怎么樣，彩頭我已經(jīng)說了，你賭不賭？”

    當(dāng)然是不賭，季泠堅(jiān)定地?fù)u著頭。

    “那我就不松手了?！背佇Φ?。

    季泠無可奈何，恨恨地道：“那好吧，賭就賭，不過我可不相信你能猜中。”那些個(gè)姑娘的騎術(shù)，楚寔也不可能完全清楚。

    “那就說定了?！背佭@才松開手，“我賭從咱們這邊數(shù)起的第九位姑娘贏?！?/br>
    “表哥認(rèn)識她？”季泠問。

    “不認(rèn)識?！背伌鸬煤芸?。

    季泠偏頭朝他笑了笑。

    楚寔道：“不認(rèn)識就不能猜么？我只是看她那匹馬不錯(cuò)。”

    季泠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也猜第九位姑娘贏。”

    楚寔笑了，“阿泠，你這就是耍賴皮了。”楚寔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我對付耍賴皮的人可是有絕招的，得綁在馬背上……

    季泠被楚寔的暗示給嚇著了，趕緊道：“那我猜第十個(gè)好了?！彼@是真慫，惹得楚寔輕笑不已。

    號令聲吹響時(shí)，季泠緊張得拳頭都握緊了，嘴里一直低呼，“十，十，十……”結(jié)果她選出的第十位卻是這一組里跑得最慢的。

    楚寔臉上帶著勝利者的笑容道：“別懊惱了，阿泠，你還是不錯(cuò)的，我選出了第一名，你選出的倒數(shù)第一，都是第一嘛?！?/br>
    季泠氣得鼓起了腮幫子，“表哥，你還來氣我?！?/br>
    “好了好了，不氣你了，這不是還有第二組么，要不要再賭？如果你贏了，咱們就能拉平?！背伒馈?/br>
    賭，當(dāng)然得賭，反正都輸了。季泠陷入了典型的賭徒心理。

    當(dāng)然第二場她又輸了。楚寔又再次贏了。

    季泠覺得不對了，楚寔未免猜得也太準(zhǔn)了，該不會是有什么內(nèi)幕吧？季泠狐疑地上下打量楚寔，“表哥，我總覺得你是作弊了，雖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作的弊?！?/br>
    楚寔捏了捏季泠的手，“愿賭服輸，阿泠，不要輸了就怪別人作弊，你這賭品和棋品看來都有待提高啊?！?/br>
    季泠再次鼓起了腮幫子，“不是，表哥，我總覺得你這是在欺負(fù)小孩子似的?！?/br>
    楚寔掃了季泠的胸脯一眼，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了，羞得季泠又輕輕拍了他一下。

    第三組下場的就是王梓燚、鄭儀等人了。前兩組的那些姑娘，只有得勝的前三人才有資格跟她們并駕齊驅(qū)。

    王梓燚坐在馬背上，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正巧楚寔也朝她望了過來，她緩緩舉起手中的馬鞭向他揮了揮。

    楚寔朝她點(diǎn)頭笑了笑。

    號令響起后，王梓燚的馬就像一團(tuán)火焰般射了出去，紅衣如火，赤兔馬也如火，整個(gè)樂游原都被這團(tuán)奔騰的火給征服了。

    王梓燚一馬當(dāng)先，遠(yuǎn)遠(yuǎn)地將其他人都甩在了身后。

    “好厲害。”季泠看著王梓燚的背影驚嘆道。

    “嗯，的確不錯(cuò)，就算是草原牧民，能趕得上成康騎術(shù)的姑娘也不多?！背佡澋?，“比尋常男子也勝出不少?！?/br>
    聽得出，楚寔對王梓燚還是很欣賞的。

    有時(shí)候，季泠真想楚寔也能用這種欣賞的口吻贊贊自己，但她也知道這是白日做夢，她并沒什么值得人欣賞的技藝。廚藝么，在世家大族里似乎也難登大雅之堂。

    季泠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周圍的男子，無論老幼，似乎也都被這位成康縣主的風(fēng)采給迷住了。女人，能做成她這樣，當(dāng)真也算是人生無憾了。

    不用說這賽馬會自然是王梓燚大出風(fēng)頭，策馬回來時(shí)，王梓燚將馬鞭拋給身后伺候她的侍女，特地選了楚寔這邊的看臺走，不過路過時(shí)并沒跟楚寔說話，只是點(diǎn)頭笑了笑，便挺直了背脊，像只驕傲的孔雀一般走開了。

    王梓燚是驕傲的，她追著楚寔?zhàn)咭呀?jīng)有段時(shí)日了，以至于許多人都開始說三到四了，連鄭儀都開始來撮合她倆。可王梓燚覺得，若將來她真的會和楚寔有什么，那也得是楚寔來追求她。

    王梓燚有這樣的自信和資本去等楚寔的主動，因?yàn)樗X得既然鄭儀的父親都覺得她嫁給楚寔是最好的，那么想必楚寔也該明白他娶她也才會是最好的。

    男人么，不可能永遠(yuǎn)兒女情長，最牢固的只有利益紐帶。

    女子賽馬后，接下來則是男子賽馬，熱鬧程度就有些比不上女子了，畢竟沒那么好看。在場的官員里，騎術(shù)好的也沒多少，可看性不高。

    不過賽馬之后，還有射箭比賽，這個(gè)卻是有些意思的，因?yàn)槌佉矔聢?。他?dāng)然得給王梓燚這位成康縣主捧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