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明德帝只覺得好笑,姑母家新找回的這小丫頭倒是很有點兒意思。十九生得出色,但這般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看也太不克制了。小丫頭到底還年紀(jì)小,不懂避諱……武德妃卻沒明德帝的調(diào)侃之心,她在審視著長安。她審視長安此時看周和以,到底有幾分真意在。 然而她看了半天,沒看出什么,長安就專注地盯著周和以。 周和以閉著眼睛保持姿勢,嘴角卻微微勾起來。 長安:“……” …… 熱鬧的一場洗塵宴落幕,明德帝滿意地?fù)碇涞洛M(jìn)了內(nèi)殿。 眾人很有眼色地散了,周和以走在人群最前方,手中提了一盞燈籠,頎長的身板人群中十分顯然。長安多看了幾眼,惹得幾位公主捂嘴偷著樂。長安有點尷尬,她只是覺得那位殿下困成那樣,這么黑的天兒,該不會摔跤吧? 摔好像是沒摔著,那人領(lǐng)著一眾公主,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上。 人一走,還端著的姜怡寧臉立即就拉下來。她在長安面前素來是沒端著,憋屈了一個晚上,氣得成功地積了食,此時被宮人扶著匆匆回去歇下。 長安吃得少又飲了些果酒,有些上頭。正扶著下人的胳膊緩緩走,醒醒酒。夜里風(fēng)涼,長安暈乎乎的,走了許久才回到住處。 站到住處門口,已然是半個時辰之后。 屋里,宮人早已備好了熱水。長安被人扶著去洗漱,換了身清涼的褻衣坐在窗邊吹風(fēng)。 這鹿鳴宮到處栽種了奇花異草,此時涼風(fēng)襲過花圃,傳來陣陣幽香。長安靠著窗棱坐了一會兒,就這般開著窗,去榻上歇下。不習(xí)慣有人守夜,長安將守夜的宮人打發(fā)回去。涼涼的風(fēng)吹過紗幔,她很快便睡沉了。 夜色越來越沉,草叢中蟲鳴聲漸漸低沉,風(fēng)也越來越?jīng)觥?/br> 鳳來殿中,周和以仰躺在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依舊無法入睡。明明之前在鹿鳴殿都小憩了片刻,為何一回來便清醒了?王爺掀開了薄被坐起身,冰涼的褻衣從胳膊上滑下去,他捏著眉心,只覺得頭疼欲裂。 方自仲靠在帷幔外面,隱約聽到內(nèi)殿的動靜,知道主子這是又沒睡著。 “主子?”方自仲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他小心翼翼道,“不若您用一點安神香吧?用一點兒不礙事的。都是張?zhí)t(yī)親自配的,不會對您身子造成損害……” 周和以靠著床柱,揚起下巴,胸口那股暴戾的情緒壓不下去。 “主子,主子……” “若實在不行,喝一點安神茶也可。奴婢早命人在灶上溫著安神茶,可要飲一杯?” 周和以又動了動脖子,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發(fā)顫。 “主子?殿下……”方自仲還在輕喚。 只見周和以刷地一下扔掉薄被,揮翻了床頭案桌上的杯盞,赤著腳便下了榻噼里啪啦地就開始砸。外間方自仲頓時嚇一跳,連忙掀開帷幔沖進(jìn)來。然而周和以的動作只是一瞬之間,他匆匆沖進(jìn)來,只看到劇烈晃動的床帳和一地的破碎的瓷片,被揉成一團(tuán)丟在地上的薄被以及扔了一地的擺設(shè),周和以的人不知所蹤。 方自仲臉都嚇白了,這大晚上的,主子去哪兒了? 周和以憋著一股想發(fā)泄的火氣,用著輕功飛躍了幾座宮殿,直奔鹿鳴殿的后廂房而來。 黑夜中,一輪明月當(dāng)空,映照得屋頂?shù)闹芎鸵苑路鹑砼弦粚尤峁狻K臒o聲息地在屋頂掠過,眨眼就落到了長安所在的屋子。 四下里靜悄悄,廊下?lián)Q崗的守衛(wèi)正懶洋洋地走動。周和以在屋頂蹲了一會兒,快到無影地落下去。繞著屋子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長安屋子的窗沒關(guān)。他腳上沒鞋,白皙的腳背踩在地上,瑩瑩地泛著光。只見王爺一腳踏上窗棱,輕輕松松地躍進(jìn)了屋內(nèi)。 一進(jìn)屋,長安身上令人心安的氣息若有似無地圍繞,他的情緒立即就緩和了一些。 周和以站在床榻邊上,靜靜地看著。紗帳里,長安抱著薄被睡得人事不知。王爺心里很是不爽,他睡不著,憑什么這愣子卻睡得如此香甜? 長安對他的怨恨無知無覺,砸了咂嘴,然后嘴飛快地蠕動了起來。 王爺更不忿了,不僅睡得香,還做美夢了。 羨慕嫉妒恨的王爺氣不過,兩大步走到床榻邊坐下,一手捏住長安的腮幫子往外拉。睡夢中長安感覺到臉頰疼,糊里糊涂就一巴掌扇過去:“死蚊子,滾!” 啪地一聲響,王爺手背上一個鮮紅的手印。 王爺凝視著自個兒的手背。 …… 須臾,寂靜無聲的屋里,王爺不知何意地嗤笑了一下:“看在你能給本王安寧的份上,今日本王就準(zhǔn)你占了本王的這身便宜,二愣子,你莫要太得意了……” 于是脫了身上松松垮垮的外衣,掀開了長安的被子就鉆了進(jìn)去。 作者有話要說: 長安:切! ☆、第三十九章 夜色越來越沉, 蟲鳴淡去, 皎白月光透過窗棱灑落進(jìn)來, 仿佛給地面鋪上一層熒光。床榻四周垂落的紗帳隨風(fēng)輕擺, 周和以將臉埋在長安的頸側(cè), 熟悉的氣息彌漫鼻尖, 困意漸漸涌上來。長安身上并不太用香,除卻本身淡淡的少女氣息, 便只剩梅花香胰子的味道。 睡夢中長安感覺自己肩頭一重, 蹙眉抬手去撥。 然而撥了兩下那玩意兒又晃回來, 她掙扎地動了動眼皮, 恍惚之中又睡沉了。 周和以一手搭在長安的腰上。約莫是在長安身邊當(dāng)傻子的這一年是他兩輩子里最輕松最不需防備的日子,王爺發(fā)現(xiàn),自己果然還是睡二愣子身邊最安心。嘴里咕噥了幾句‘熏香難聞’,他扯過長安懷里揉成一團(tuán)的被子蓋身上, 掩嘴打了個哈欠,閉上眼便睡沉了。 夜涼如水, 四下里除了微弱的風(fēng)聲, 兩人一覺相擁到天明。 翌日,長安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落枕了。 她扶著一邊仿佛被灌滿了鉛的肩膀, 艱難地坐起身, 肩側(cè)的骨頭僵硬, 動一下便咔咔作響。帷幔外宮侍在小聲地詢問,她可醒了。長安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宮侍們捧著洗漱用具魚貫而入。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長安總覺得紗帳里似乎多了一些淡淡的檀香味兒。不過這屋里哪兒來檀香?興許是她的錯覺。 長安揉了一會兒肩,感覺僵硬的肩膀松快了許多,才下榻趿了鞋子去洗漱。 一覺醒來窗外的天已大亮。鹿鳴宮里那位昨夜侍寢,這個時辰還沒起呢。長安也不需去主殿那邊請安,洗漱好,便在自己的屋里用了點早膳。 姜怡寧昨夜一夜沒睡好,今兒天還沒亮便已然起了。長安推了門出來,她正頂著一張黑臉在涼亭中撕扯花瓣兒。 兩人到目前為止,一句話沒說過。 李嬤嬤隨兩人進(jìn)宮,一路上也嘗試著勸說過姜怡寧。畢竟長安才是姜家真正的小主子,只有姜怡寧放下身段,兩個主子之間才會和睦,長公主才會欣慰和高興。只是這樣的話李嬤嬤說得再多,姜怡寧聽不進(jìn)去也枉然。長安本身并非那等熱臉貼人冷屁股的性子,況且姜怡寧也不值得她貼。姜怡寧不低頭,長安根本鳥都不想鳥她。 兩人于是就一直這般僵持著,住在隔壁,也一樣彼此漠視。 勸得多了無用不說還惹人煩,李嬤嬤索性也不勸了。怡寧主子想不通,往后吃虧的是她自個兒又不是旁人,李嬤嬤自覺對她這三番四次的好心,一次次被冷待也失了耐心。她兩手交疊垂在下腹,只亦步亦趨地跟著長安。 長安在院子里走了幾圈消消食,松松筋骨,便聽到身后李嬤嬤小聲地提點:“主子此時若是便宜,不若去未央宮給皇后娘娘請個安?!?/br> 按理說,長安進(jìn)了宮就應(yīng)該去未央宮給皇后娘娘見個禮的。畢竟大長公主與劉皇后素來情分不一般。姜怡寧這些年來宮里宮宴上,劉皇后就沒少看顧著。真正的姜家孫女長安找回來這么久,劉皇后還沒見過長安的人。 聽她這般一說,長安覺得是要去見一見的。 正巧打發(fā)去正殿那邊的下人回話,正殿那邊一點兒動靜沒有,武德妃人還沒起呢。長安于是也不耽擱了,帶李嬤嬤一道兒去未央宮請安。 “姜怡寧不要一道走?”不合都擺在明面上,長安也懶得再jiejie長jiejie短,直呼姓名道。 涼亭里姜怡寧撿花瓣的手一頓,頭沒抬。 她此時已深刻地明白今時不同往日了,往日她進(jìn)宮,不說去各宮走動都暢通無阻,但總地來說,是十分被人禮遇的。如今沒了郡主的身份,她竟然是連說話的立場都沒了。就像昨日在洗塵宴上,明明就端坐在陳二花的身邊,卻無一人問津。 昨日夜里,姜怡寧輾轉(zhuǎn)反側(cè)地想洗塵宴上的種種,還是覺得郁結(jié)于心。今日一大清早起來使了宮人剪了一籃子花,叫她扯著花瓣兒泄憤。 姜怡寧許久不開口,長安的眉頭淡淡地挑了起來。 “罷了,”其實帶不帶姜怡寧一道,對長安來說毫無影響。她即不需姜怡寧壯膽,也不必姜怡寧指點,“我們走吧?!?/br> 說罷,長安轉(zhuǎn)身便打算走。 “等等,”她稍稍一轉(zhuǎn)身,涼亭中的姜怡寧終于出聲兒了,“等我換身衣裳。” 長安打量了她幾眼,沒說什么,隨她去。 李嬤嬤小聲地與長安細(xì)說了些劉皇后的喜好。劉皇后今年四十有八,一生沒有過皇子,膝下只有三位公主。最小的公主,八年掐也下嫁了,如今最大的外孫都有十一歲了。為人很是豁達(dá),與長公主一樣信道,十分虔誠。 長安點點頭,表示會注意忌諱。 一刻鐘后,姜怡寧換了一身蔥綠的衣裙扶著下人的胳膊走出來。烏黑的發(fā)絲輸了個墮馬髻,眉心點了一點朱砂,看著圣潔又干凈。 不得不說,這姜怡寧當(dāng)真很會拾掇自己。本身三分的相貌,她硬是收拾出七分的美來。此時看她煥然一新,長安低頭看看自個兒,猶豫要不然也去換身衣裳?因著不大喜歡朱釵環(huán)佩之類的首飾,嫌累贅,長安一直以來都只一個玉冠或者金冠束發(fā)。 算了,換來換去,怕是沒去成未央宮,天色就晚了。 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她不必弄那些花里古哨的東西,一樣人群中最扎眼??粗宦暷凵慕鶎?,長安順了順鬢角的碎發(fā),轉(zhuǎn)身出了鹿鳴殿。 鹿鳴殿在后宮的東南方向,而未央宮則在西南方向。說起來還是武德妃這幾年盛寵太過,鹿鳴殿的主人這三年來,總以路太遠(yuǎn),不順路便不去正宮請安。兼之武德妃時不時‘臥病’,獲得明德帝恩準(zhǔn)。久而久之,鹿鳴殿儼然成了宮里第二個正宮。 長安聽著李嬤嬤說這些,有點驚奇:“皇后娘娘不生氣?” “生氣又能如何?”李嬤嬤搖頭,“皇后娘娘穩(wěn)坐后位幾十年,若每一個寵妃都要慪氣,哪兒還能坐得住這么多年?” 說的也是,這后宮里素來是鐵打的皇后,流水的寵妃?;屎竽锬锬芊€(wěn)坐鳳位幾十年,估計也不是那般小心性的人。長安覺得佩服,若是她,肯定做不到這么淡定。她這個人小氣得很,她的相公,就是不愛也絕不給別人占便宜。 長安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點兒對世家公子的望而卻步。長安覺得自己的這性格,好像比較適合招贅。跟十九皇子的婚事果然還是作廢比較好吧?一個王爺,不可能只有一個正妃。她往后得跟小妾三四五斗,日子是不是太凄慘了些?長安不確定地想。 胡思亂想的,一行人到了未央宮。 劉皇后正巧在,很快就來了一個嬤嬤引一行人進(jìn)去。 嬤嬤是認(rèn)得姜怡寧的,畢竟姜怡寧自小出入宮廷,劉皇后看在長公主的面上接過姜怡寧進(jìn)宮小住。那嬤嬤倒是沒特意表現(xiàn)出什么,但稍稍敏銳些的,便能感覺到她對長安的態(tài)度是要更恭敬些,對姜怡寧則更親近些。 細(xì)微的差別,長安和姜怡寧都感覺到了。 姜怡寧郁悶了一天一夜的心,這一刻忽然就晴朗了。下人的態(tài)度素來代表了主子的態(tài)度,看來在皇后娘娘的心中,還是要更親近她。 如此,姜怡寧面上的笑容就更甜美了些。 那位嬤嬤將兩人引進(jìn)去,姜怡寧整個人仿佛滿血復(fù)活。李嬤嬤從旁看著,心里無奈地?fù)u頭。怡寧主子到底還是年紀(jì)小,爭強好勝。 兩人進(jìn)了未央宮,劉皇后正端正地跪坐在窗邊的,在親自串珠子。兩個姑娘進(jìn)來,她從手頭事上抬起臉,一眼看到了長安。誠如長安預(yù)料過的,這典型的姜家美人的相貌,劉皇后也是看一眼就認(rèn)定了兩人中長安才是真。相貌實在是太具有說服力。 兩人上前行禮,劉皇后抬抬手,示意兩人都過來坐。 就如哪位宮人一樣,劉皇后對兩個少女的態(tài)度也是能明顯感覺出更親近姜怡寧。畢竟對劉皇后來說,沒有血緣的牽扯,這兩個少女都是外人。兩個外人里,姜怡寧算是她看著長大的,自然要更親近些。 她問了兩人好些問題,又拉著姜怡寧說了一會兒話。 今日算是劉皇后頭一回見長安,給了見面禮,又特特賞賜了一些東西給兩人。姜怡寧得了不少,嘴角的笑意就一直沒下去過。 等出了未央宮,姜怡寧整個人氣度看起來都不一樣了。 長安覺得有點好笑,但又有點理解姜怡寧的心思。大體是忽然被打擊過度萎靡,忽然發(fā)現(xiàn)還有人撐腰,又將失去的底氣重新找回來,有點膨脹。長安不反感這種借勢的行為,她曾經(jīng)也很會借勢做事。只要姜怡寧不來犯她,愛找誰借勢找誰借勢。 皇宮很大,當(dāng)時走就耗了大半個時辰。沒有步輦,一行人走得十分慢。穿過角門,郁郁蔥蔥的草木枝葉穿過墻頭,綠意堆滿了墻邊。 前面似乎是御花園,長安方才來之時走的小路,還沒仔細(xì)欣賞古代的御花園。想著不知這大盛的御花園里有多少珍奇花草,長安帶著幾個宮侍就加快了腳步。 姜怡寧滿心都是未央宮里,皇后拉著自己手,說往后她的婚事可以往宮里遞個信兒,會給她一個恩典的模樣,不由地抿著嘴角笑?;屎竽锬锒加H自開口了,姜怡寧總算不怕自己會被長公主隨意許配到低門去了…… 長安沒管落在后面想婚事的姜怡寧,牽著裙擺踏入了角門。 然而不知是不湊巧還是怎么地,她一進(jìn)門,差點就跟個人撞了個滿懷。長安也不知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還是一直就在這兒,她當(dāng)真方才沒看到。疾步往后退了兩步,長安定睛一看,是一個身著朱紅錦袍頭束金冠的年輕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