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shí)又急又怒，心懸起顧不上其他，知曉無事后，理智就漸漸回籠了。

    她仰臥在床榻上，微微偏著頭，眉目婉轉(zhuǎn)，柔弱的側(cè)顏，方才臂彎內(nèi)的溫度仿佛仍在。

    但先前的問題，仍然存在著。

    無聲站了很久，一無所獲，反而如同一團(tuán)細(xì)麻，越理越亂，根本無法解開。

    她。

    楚家。

    思緒紛亂，傅縉眉心緊蹙。

    出了禧和居，北風(fēng)呼嘯，撲面嚴(yán)寒，卻也未曾讓他頭腦就此冷靜下來。

    不想獨(dú)坐，漫無目地走動(dòng)，出了禧和居，穿過大花園，最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來了福壽堂。

    ……

    福壽堂。

    張嬤嬤端了藥膳來，伺候主子用下，“太醫(yī)囑咐，讓在屋里走動(dòng)，世子爺早命整理好右稍間，待消了食，老奴扶你去?！?/br>
    “你都一把年紀(jì)了，還扶甚？”

    張?zhí)蛉藫u頭：“承淵也是，這等小事，吩咐下去就是，他本就公務(wù)繁重的?！?/br>
    “世子爺孝順?！?/br>
    張嬤嬤坐在繡墩上，笑說幾句，忽想起一事：“世子爺和少夫人怕是還未和好，有些久了，您可要?jiǎng)駝?？?/br>
    張?zhí)蛉擞行┏錾瘢鋵?shí)她病一大好就留意到了，后她詳細(xì)問了問張嬤嬤，才知曉她高熱才退那日，傅縉突然去而復(fù)返，卻不允許打攪她。

    沉默片刻，她道：“他長大了，強(qiáng)求不得?！?/br>
    這回怕不是搭個(gè)臺階的事。

    她不欲干涉，她的孫子，經(jīng)受過太多太多的苦楚。

    張?zhí)蛉藫u了搖頭：“兒孫自有兒孫福?！?/br>
    張嬤嬤詫異，才要問，卻聽外頭有些喧聲：“婢子等見過世子爺?！?/br>
    傅縉來了。

    傅縉今天有些沉默，問過祖母身體后，坐著忽有些出神，看了看祖母，又收回視線。

    張?zhí)蛉苏惺?，讓孫子坐到她身邊來。

    “承淵，這是有何事尋祖母？”

    傅縉起身，卻直接盤坐在她的榻前腳踏上，微微抬頭，如同幼時(shí)一般。

    他沉默片刻，終究還是說：“祖母，孫兒有一事不明，求祖母解惑?！?/br>
    “哦？你且說來?！?/br>
    仆婦俱被打發(fā)下去，寂靜的內(nèi)堂燭光柔和，一只蒼老的手輕輕撫了撫他的發(fā)頂。原覺得難以啟齒的話，便順?biāo)煺f了出來。

    “她，先前祖母生病，孫子便和她說，讓她往后莫要和鄧州多聯(lián)絡(luò)?！?/br>
    這個(gè)她，祖孫二人都知道是誰，“我說會(huì)一輩子待她好，可她，她不愿意?！?/br>
    傅縉蹙眉：“我日后是必要?dú)⒛琴v婢為母親復(fù)仇的，而鄧州楚家，屆時(shí)她……”

    慢慢的，他就將困擾一一道了來，抿唇：“她很好，只那楚家……”

    他是絕不可能和楚氏相合的，無絲毫回旋余地，但她也明確表示，不會(huì)和娘家分割。

    進(jìn)退兩難，割舍不易，心煩意亂，傅縉擰眉，一抹臉露出疲色。

    “祖母，孫兒不知該如何是好？求祖母解惑?！?/br>
    張?zhí)蛉遂o靜聽著，待他說罷，“承淵，那祖母先問你一問?！?/br>
    “孫兒洗耳恭聽?！?/br>
    張?zhí)蛉它c(diǎn)點(diǎn)頭，問：“既左右為難，不如你與她就此分離了，一別兩寬，你認(rèn)為如何？”

    傅縉“霍”一聲站起，“怎可如此！”

    第70章

    傅縉動(dòng)作太大， “砰”一聲險(xiǎn)些撞翻了炕幾， 其上兩盞熱茶一顛，直接摔了落地。

    “噼啪”一聲脆響， 碎瓷飛濺，熱茶湯流了一地。

    傅縉慢慢挨著榻沿坐下：“孫兒和她拜過天地祖宗，她也沒任何過錯(cuò)， 怎可輕言離棄？”

    他自己都覺得這反應(yīng)太大了， 在老祖母跟前， 這極不妥當(dāng)，很不自在，他一邊慢慢說著，一邊抬眼看祖母神色。

    張?zhí)蛉藚s神色如常， 心內(nèi)了然， 她拉孫子到身邊坐下，“你和楚家不相容，卻怕將來有朝一日撕破臉面， 她會(huì)舍你而去？”

    她悠悠嘆了口氣：“屆時(shí)相處已久，感情深厚，你怕是要難過了?！?/br>
    這般直白的話語， 讓傅縉頗覺窘迫，他忙道：“并非如此， 孫兒只是覺得若真有那么一日，那眼下孫兒怎能……”

    “你是覺得愧對你母親？”

    所謂出嫁從夫，其實(shí)楚玥現(xiàn)在該稱傅楚氏， 她上了傅氏族譜，于禮于法都是十足十的傅家人了。此前傅縉潛意識就一直都這么認(rèn)為的，這也是當(dāng)初他接納楚玥為妻的其中一個(gè)重要先決條件。

    但現(xiàn)在她堅(jiān)決不愿和鄧州拉開距離，無形中又添了一個(gè)隱憂，或許將來她還會(huì)是一個(gè)徹頭徹尾的楚家人。

    只要這樣一想，傅縉就倍覺坐立不安，他是極濡慕自己的亡母的，會(huì)覺得不孝至極無顏面對母親。

    種種憂思，理智和情感，剪不斷理還亂，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做才是對的。

    半月不得安眠，頭疼欲裂，“孫兒求祖母解惑?！?/br>
    張?zhí)蛉伺牧伺乃氖郑骸澳蔷晚樞亩鵀椋瑢淼氖?，將來再說。”

    傅縉一詫：“可，可若日后她，楚家……”

    他思緒紛亂：“將來我手刃楚姒，必和楚家交惡，二擇其一，若屆時(shí)她仍不愿割舍楚家，那我……”

    張?zhí)蛉藛枺骸澳翘热羲龑頉]這么做，你卻一直心懷芥蒂，致夫妻生隙，你又當(dāng)如何？”

    傅縉語塞。

    若她本不愿分離的，他卻因此嫌隙將她往外推了，只要想想，就覺得胸臆間鈍鈍的悶，說不出的難受。

    他喃喃道：“自不能這般委屈她的。”

    “那就是了?！?/br>
    張?zhí)蛉碎L嘆一聲：“將來的事，誰也說不好?！?/br>
    “祖母這大半輩子走過來，感悟最深的，就是世事變幻，全無定數(shù)?！?/br>
    她定定盯著燭火，目光幽遠(yuǎn)：“眼下覺得為難的，將來或許輕易就迎刃而解；而當(dāng)下看著千好萬好的，到頭來卻偏偏未是真好，它甚至可能是最壞的?！?/br>
    最慘痛的經(jīng)歷，半生傷感，悟出來的真道理。

    張?zhí)蛉藦?fù)看向?qū)O子，目光慈和：“你既不愿和她分離，不妨順心走下去，將來如何，就交給老天爺安排罷?！?/br>
    “裹足不前，誤人誤己?！?/br>
    “至于你母親，她救了你兄弟性命，你母親在天之靈必不會(huì)責(zé)怪的，你且放寬心就是?！?/br>
    兩點(diǎn)燭火昏黃，在她那一雙慈愛的眼眸中微微閃爍，寬容，和熙，傅縉一直繁雜的思緒就漸漸平靜下來。

    他應(yīng)了：“祖母說的是?！?/br>
    此言一出，心中陡然一松，如卸了千斤重負(fù)。

    “正該如此，何必作繭自縛？”

    張?zhí)蛉寺冻鲂σ猓骸靶辛?，夜深了趕緊回去歇著吧，好生把日子過起來，莫讓我老婆子掛心?！?/br>
    “謹(jǐn)遵祖母之命！”

    傅縉煩憂一掃而空，目光炯炯，站起一抱拳：“那孫兒先送你會(huì)屋歇息?！?/br>
    “這幾步路，哪還用送？”

    話是這么說，但她還是伸出手來，讓孫子扶著，慢慢地往內(nèi)室行去。

    ……

    已入了夜，天際飄著紛揚(yáng)的雪花，鎮(zhèn)北侯府的廊道靜悄悄的。

    傅縉步履一路穩(wěn)健，不疾不徐，出了壽安堂后，卻是漸漸快了。

    熟悉的甬道石階，鋪滿積雪的房檐樹梢，禧和居檐下的燈籠隨風(fēng)搖晃，一圈圈微黃的光暈映在廊下和庭院的雪地上。

    第一進(jìn)，第二進(jìn)。

    穿過月亮門，正房燈火通明，人影搖晃，有侍女捧著填漆茶盤進(jìn)出，一反離去時(shí)的安寂。

    她起了？

    不是不舒服么？

    有些擔(dān)憂，更多的是急切，疾步入了正房，一把撩起那幅橘色的如意紋門簾。

    他一眼就見那窈窕纖細(xì)的身影，她正立在屏風(fēng)側(cè)，聞聲回頭有些訝異，“夫君？”

    明亮的眼眸，映著瑩瑩燭火，急躁的心便定了下來，他聽見自己應(yīng)了一聲，“嗯。”

    ……

    楚玥當(dāng)聽見傅縉又出了去的消息，還嘀咕他難不成又舞劍去了？

    實(shí)際時(shí)過半月，她心緒早就平靜下來了，類似的問題她早有預(yù)料，她也從不打算強(qiáng)求什么。

    順其自然。

    她很忙，也沒空整天糾結(jié)這些，明暗公務(wù)一大堆的，很快就擱下了。

    不過她也沒想到自己真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