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節(jié)
顏靜嫻道:“那能一樣嗎?李家人也算倒霉,告發(fā)了,是背主,不告發(fā),是從逆?;艏疫@個,腦子里灌的全是鹵水!” 顏神佑道:“好了,你和霍郎還是沒事的。只是老霍要鬧心的,他再病兩天,就回來了吧。我給他尋個臺階兒。誰叫是親戚呢?”將腦袋湊到顏靜嫻面前,“你家霍郎這么護著你,開心不?” 顏靜嫻笑了:“嗯?!?/br> “切~” “那這個,不再問了?” “問什么?你不也說了么?李家是夠倒霉的??墒锹煞o情,不深究已經(jīng)夠給面子了。” 顏靜嫻眨眨眼,問道:“您要尋什么臺階呢?” 顏神佑道:“六郎該大婚了。” 顏靜嫻笑道:“這可真是個好主意呢?!?/br> “誰說不是呢?我正寫奏本呢。正好你來了,一塊兒署個名唄?!?/br> 顏靜嫻也不推辭,提筆便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磁赃呥€有一份草稿,好奇道:“這又是什么?” 顏神佑道:“鹽政?!?/br> “難道要放?這可不行!”大周的鹽與鐵一樣是官營,如果要變動鹽政,最大的變法就是私營,“鹽業(yè)之重,怎么可以落于私人之手?阿姐難道要聽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的說法,放開煮鹽?” 顏神佑奇道:“誰說我要將官鹽變作私鹽的?” “那還要改什么鹽政?” 顏神佑道:“你忘啦?北方的鹽,是官鹽。南方的,卻是私鹽。” “南方的鹽,一直是阿姐在管,怎么就成了私鹽了?” “鹽田都是我的,怎么就不是私鹽了?我想著,將這些鹽田都收回國家,我要奉還鹽政。要讓我管呢,我就管,不過那些鹽田的地契,就不是我的了。” 顏靜嫻道:“雖然我名下也有些個,倒也不在乎這一些了。只是,阿姐想過沒有,阿姐占了大頭了,可除了你我姐妹,親貴家里得分鹽田的人可也不少了。” 顏神佑道:“我也正在想呢,收鹽稅,得要人吧?交了鹽田的,就換官做。不要官兒的,增食封??傊?,贖買也要把鹽田都贖到國家手里?!?/br> 顏靜嫻聽說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放下心來:“現(xiàn)在做這些事情,比打仗還要麻煩?!?/br> 顏神佑道:“我也覺得是?!?/br> “六郎早該娶媳婦兒了,一年一年的,就是事多。今年眼看是個好年景了,又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兒,阿婆心里怕也不好過。阿姐也多回去陪陪阿婆。”本來前一陣就該舉行婚禮了的,結果鬧出個皇帝表哥謀反的事兒來,只好暫停了——不確定要不要讓楚豐等人來參加。 “還用你說?你也是。阿婆心里透亮,并不會生你的氣的?!?/br> 兩人約好了,第二日一同去探望楚氏。顏靜嫻臨走,又不放心地跟顏神佑道:“我知道阿姐做事都有成算的,我不過多說一句。鹽政的事兒,我先保密,阿姐再多想想,頂好與大家通過了氣兒,再上表。不然……反彈得厲害。自從到了長安,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都出來了,全不似昂州那般自在。好些個窮酸,還在說婦人干政什么的?!?/br> “婦人干政是好聽的了,沒當著面兒說牝雞司晨你就知足了吧!” 姐妹們嘲弄一陣兒,顏靜嫻便告知而去。回了霍家,將事一說,霍家人才放下心來。唯有霍白,心道,這個皇室又不蠢,自然會分得明白,否則我何以為他家這么般賣力? ———————————————————————————————— 次日早朝,顏神佑便上表,請求讓太子早點大婚! 朝廷確實需要好消息來振奮一下人心。六郎婚禮本來都準備妥當了的,唐儀那里,給閨女的嫁妝都抬出來整理晾曬過了。就差臨門一腳了,楚攸謀反。唐儀可以說是天下最恨楚攸的人了。 現(xiàn)在顏神佑上表,唐儀最開心,很想躥出去說:好啊好啊。 被旁邊的山璞給拽了回來:您老別搗亂,成不? 就這么一下的功夫,李彥先說:“臣附議。”后面一溜的附議,唐儀也只好附議,小聲對山璞道:“你小子真不厚道?!?/br> 山璞:……我招誰惹誰啦? 事情也就這么定了下來了,六月末也有個吉日,不如之前選的那一個好,現(xiàn)在也顧不得了。 最高興的當屬越國夫人,這位女士與在前朝的時候判若兩人,整天就在家里種個菜什么的。楚攸謀反,耽誤了婚期,數(shù)她最覺糟心。又不好催——楚氏比她還心塞呢。得了消息,直說:“我看那公主從小就懂事兒,真是可人?!?/br> 一語勾起唐儀的傷心事兒來了:“可惜阿萱不是個兒子?!?/br> 越國夫人當他說夢話,自去與兒媳婦再檢查一回婚禮的流程——太子妃家,也要宴客的。 宮里更是忙碌,東宮又再次打掃了一回,姜氏親自坐鎮(zhèn)。顏肅之卻擬了名單,將楚豐、楚源都列在了上名,拿著名單去給楚氏解悶兒。楚氏瞥了他一眼,見他一臉諂媚,不覺笑了:“你娘沒這么不經(jīng)事兒!當年一個人在舊京,與那群豬狗耗,我都熬了下來,還將你們兄弟都撫養(yǎng)長大了,如今這個,又算什么事呢?” 顏肅之陪笑道:“是是是?!薄緌aq,給跪?!?/br> 畢竟是兒子一片心意,楚氏對顏肅之道:“好啦,你舅舅就是這樣兒,往后,便不須再擔心了。舊族不甘心,是必然有的,好在六郎大婚,倒頗能安撫住一些人。我卻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你不辦好了,我死不瞑目。” 顏肅之嚇了一大跳:“阿娘有什么事?” 楚氏道:“六郎大婚,要先給他加冠。加了冠,就是成年了。天下人看他,也便不同。往后,不止要聽政,還要議政。書也會少讀,與大臣接觸得便多?!?/br> 顏肅之冷靜地道:“咱們家不興父子相疑那一套?!?/br> “呸!就你還疑呢!喝兩杯酒,你姓兒都忘了,還忘得疑?我是說……神佑,往年你兒子小,拿女人當男人使,現(xiàn)在六郎長大了,要她怎么辦?” 顏肅之道:“阿娘放心,六郎不是那樣的人?!?/br> “我說的不是六郎,是大臣!”楚氏露出一個格外冷酷的笑來,“往年六郎沒長成,又在昂州,還好忍。現(xiàn)在你看看朝廷,什么破爛貨都能進來了,會看得慣神佑?你已經(jīng)讓她飛了,就得護著她別中箭!”心道,阿婆只能幫你到這里啦。 顏肅之道:“兒子明白。”我閨女也不是吃素的?。≡蟼兌疾皇沁^河拆橋的人,怕個毛? 回去就給兒子辦婚禮去了。同時,又敘唐儀之功,封他做了鄂國公。 姜還是老的辣,楚氏雖不干政,卻是在后頭給一群干政的女人當后盾的。有她打了預防針,六郎婚后第四天,顏肅之接到章垣上書的時候,就有了心理準備了,沒顯得那么憤怒。 章垣的上書,是經(jīng)過政事堂的。當天是米摯當值,原模原樣就給遞到了顏肅之面前,也沒跟其他人通個氣兒。 章垣的上書,主要分為三部分:一、太子大婚了,得正式議政了;二、恢復人倫;三、藏富于民。 看起來都挺對的,問題是第二條?;謴腿藗惖囊馑迹簯?zhàn)時從權,現(xiàn)在天下太平了,讓女人回歸家庭吧,不然像什么話兒呢? 第三條的問題也很嚴重,這個民,可不是指普通百姓。因為據(jù)章垣的意思,那是要恢復舊族之前的特權。舊族在之前,照著他們的牒譜籍簿,有免稅之權的。同時,還隱約提及了鹽。原本沿海許多舊族,都有煮鹽的權利的。 竇馳當場就昏了:王八蛋,你害死我了! 此議一出,滿朝嘩然,幾乎所有人都往顏神佑的臉上看。 顏神佑心里發(fā)冷,面上動不動聲色,聽顏肅之說:“太子早已議政,何須舊事重提?至于其他,事關重大,容后再議?!?/br> 匆匆退朝,留下政事堂諸人議事。 顏神佑是打定主意,她是絕不肯退的,可萬萬沒想到,還有個補刀的在等著她。就在開小會的時候,米摯又拿出一份奏本來——有位王姓的小娘子,承了爵的,上書請求請爵位“還”給她的叔父。 顏神佑:md! 作者有話要說:神獸也避不開豬隊友呀~ 還好只是個候補隊友。 順風順水的日子過得久了,總得遇到點糟心事兒,對吧? ☆、292·老神仙悟道 顏肅之捏著那封奏章,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個“妾王蕓”是誰。想得他面目都猙獰了,還是只記得依稀仿佛在昂州的時候,是封過一些個當裝飾用的亭侯。至于人和名字,他仍舊對不上號兒來。 米摯見他扭曲著臉,心頭狂跳,好似等待宣判的犯人一般。等了半天,等來一句:“丫頭,這女人是誰啊?” 顏神佑躬身上前接了奏,一眼掃過。她倒知道這女人是誰的,當初豐小娘子將人領了來的,說是看這人可憐,無依無靠的,父母為避阮梅,半路上死了,其他親戚都降賊了,只有她一個人到了昂州。于情于理,都要表揚一下她家的這份兒骨氣。顏神佑更有一樣私心:這是個女孩子,自己給她提攜,栽培她立起來,到時候也是個臂膀助力。 萬萬沒想到呀,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自己提攜,免教她饑寒交迫、淪落不堪,她卻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捅了自己一刀子。 顏神佑此生,遇到過不少的困難,生死懸于一線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被“自己人”坑,卻是極少極少的。 現(xiàn)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顏神佑合了奏本,對顏肅之道:“想起來了,是自偽陳南下投奔大周的?!?/br> “就這樣?” “就這樣啊,她什么幫忙的事兒都沒干過,就是看她可憐,白養(yǎng)著的?!鳖伾裼用嫔弦桓卑贌o聊賴的樣子,口氣也是極隨意。 顏肅之抓抓臉:“這樣?。靠磥硭遣幌虢谐B(yǎng)了,民脂民膏,也就不用來養(yǎng)個蠢物了??磥沓⒌木粑?,她是不放在哪里了,朕又何須去討這個沒趣兒?” 語氣很隨意,面上顯得不在意,顏肅之心里其實在意得緊。章垣上書,劍指顏神佑與新貴,早在他的預料之中——早知會有人提這么一件事兒,只是沒想到會是章垣出頭而已。顏肅之已有了長期抗戰(zhàn)的心理準備。王蕓出頭,卻是出乎他的意料的——簡直是忘恩負義! 不用顏神佑仔細說,他從“南下”二字里就能想見這女人的當初的狼狽了。南下而由女子承嗣,可見是無親族幫襯的了,被扶植安養(yǎng)這幾年,居然不想想是誰給她的飽飯吃! 熟悉顏肅之的人都知道,他已經(jīng)生氣了。顏神佑心頭一動,就不跟著火上澆油了——她的手段得留著,等著對方反擊之后再一擊斃命。她倒要看看,還有什么人要跳出來。還有,竇家是個什么主意! 悄悄往顏淵之那里看一眼,如果她猜得沒錯,必定會有人拿顏淵之來說事兒。想當初,顏肅之在舊京的好名聲,倒有一些是“推官讓弟”得來的。說起來,讓官與弟,并不合法。尋常人讓的是財、是爵,當年若非有個魔幻姨太太風的皇帝,又有顏啟這個糊涂蟲,做下了令顏肅之“讓”官與顏平之的事情,顏家早被參得一腦門子官司了。 王氏之事,竟比顏肅之當初,還要合理合法一些。 不過!顏淵之沒有附過逆。顏神佑口上答得隨意,心里想得卻多:這個王蕓,她有個伯父還是跟陸橋結的親家呢。大周滅了偽陳,這等鐵桿兒的附逆,只有死路一條。王蕓的這個叔父,染事卻沒有其兄深。除非他有“起義”之舉,否則,這附逆的帽子,就甭想再摘了。 顏神佑回憶著王蕓叔父的名字,更是放下心來。如果如竇家一般不合作,最早就已經(jīng)呈上了名錄,早早授官了,顏神佑記憶里,授官的名單上并無此人。 再看顏淵之,又有點愧疚,覺得戳叔父出頭,未免有些不厚道。 顏孝之與顏淵之作為親王,又不令就藩,就住京里,也有資格過來議政。顏孝之左右為難,一方面覺得顏神佑出力很多,如果退下去了,朝廷未免無恥,他覺得臉上發(fā)熱;另一方面呢,又覺得女人家也是得安份……等等,忽然就想起女兒來了,好心塞好心塞。 顏孝之游神天外,顏淵之卻眉頭緊鎖。顏神佑能想到的,顏淵之早就想到了,他察覺得比顏神佑還要早些。顏肅之自幼頗為照顧他,是他感激親近之始,后來又讓官,更讓顏淵之覺得欠了二哥許多。后來見二哥創(chuàng)業(yè)艱難,他毫不猶豫將分家所得部曲統(tǒng)統(tǒng)交與顏肅之,到現(xiàn)在也絕口不提拿回之事,皆因此情。 是以一提個“讓”字,他就入了心。再一想,不對呀!這不是給章垣幫忙么?顏淵之就更生氣了。喪家之犬,好心人喂了你幾口飯,把你喂飽了,你反過來咬恩主,是個什么東西?! 那一廂,米摯正在復述王蕓奏本的內(nèi)容。做丞相都得有這么個基本功:提煉要點。許多時候,提煉要點這件事本身,就可以做許多文章。章垣的上書,方才殿上已經(jīng)說了,大家都曉得內(nèi)容了,沒必要再重復。 米摯在提煉要點的時候,又額外加了一點自己的內(nèi)容。譬如王蕓說了,自己本來孤苦無依,感謝朝廷的恩典,但是現(xiàn)在尋到叔父了,自己再承爵就不合適。道是日后結婚,子女血緣承嗣就不好算了。米摯又發(fā)揮了一下,添了一句陰陽尊卑之類。王蕓這奏本,背后顯然是有人的,居然將二十多年前的舊事都翻了出來,果然提到了顏肅之讓官的事情。 米摯復述完了之后,自己一個激動,也表明了立場:“果如章垣所言,須正一正宗法人倫?!?/br> 若是楚豐在此,必不令他這般魯莽。顏肅之眼里顯出一絲厭惡來,原以為米摯縱不如米丞相那樣能力挽狂瀾,也是個老實本份的人,沒想到這個老物這么惹人厭!早晚讓你滾蛋! 才要開口斥責,顏淵之已經(jīng)跳出了!他久議朝政,不復年輕時的純真懵懂,女子承嗣,確實于既有宗法一個大沖擊,目前還沒有合適的規(guī)范。但是,絕不能讓別有用心之徒借此損害朝廷尊嚴! 章垣奏本,明擺是劍指顏神佑的。本意之善惡且不去分辨,如果聽了他的,擺在顏淵之面前的結果就是:給大周江山出了大力的顏神佑就是白干了。這種不仁不義的行為,顏淵之是看不過眼的。 自己既然被提了名了,顏淵之當機立斷,跳了起來:“這個王蕓,簡直不知所謂!”先擠出兩滴淚來,“圣人明鑒,臣當初循禮而守法,蒙圣人之恩,得以入仕。王某是個什么東西?!附逆的賊子!將臣與這等賊子并列,臣卻受不了這樣的侮辱!恁樣的小賤人,將親王與她家犯人看作一樣,這是在嘲諷朝廷么?!” 米摯勉強道:“這個……并不是……” 顏神佑沒想到她四叔這么配合,也起身道:“這個王蕓,我記得她伯父好像是做了陸橋的岳父的?” 顏孝之見狀,果斷加入了補刀黨:“不是好像,是就是。依著陸橋,作威作福。天兵到時,梟首示眾的。哦,她這個叔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他哥哥就是作威作福,他也左右逢源,侵占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