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的人生路上，有著太多太多的意外，猝不及防，又不可避免。

    攤上了，除了接受，沒第二個(gè)選擇。

    陳遇紅了眼眶。

    頭發(fā)被按，耳邊是少年帶著粗喘的聲音：“哭了？”

    “沒有?！彼涛痰恼f。

    江隨跑著去，跑著回來的，用了百米沖刺的速度，額角有點(diǎn)濕汗，他抹了把臉，拉開外套脫下來。

    “幫我拿一下?！?/br>
    話這么說著，外套已經(jīng)搭到了女孩的頭上。

    陳遇忽然被一股熏香籠罩，先是一愣，而后是鋪天蓋地的不自在，她抓住外套一扯，臉從臂彎里抬起來，重見天光，以及少年溫柔的目光。

    怔忪了下，她緩慢地眨了眨眼，溫柔不見了。

    錯(cuò)覺一般。

    江隨把一瓶老酸奶遞過去。

    陳遇沒接。

    “我們小陳同學(xué)嬌氣。”江隨將吸管抵進(jìn)老酸奶的瓶口，再遞給她。

    陳遇抱著他的外套，蔫了吧唧：“不想喝?！?/br>
    “稍微喝點(diǎn)?！苯S把酸奶往她懷里一塞，從口袋里摸出一包才買的紙巾，沿著邊緣線撕開：“照鏡子沒，眼睛都腫了，這樣還說沒哭?！?/br>
    陳遇咬住吸管，喝了一口酸奶：“我很慌?！?/br>
    江隨手上的動作頓住。

    “你懂那種感覺嗎？算了，你不懂的好，這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陳遇垂著眼瞼，不說話了，臉上的表情藏在搖曳的樹影里：“昨天還好好的，都好好的?！?/br>
    “我跟小珂約好了，不考統(tǒng)招，只報(bào)t城美院的單招，到時(shí)候我們一起過去考試，我還沒坐過火車，沒有出過c城，她也沒有，我們要坐十個(gè)小時(shí)出頭的綠皮車，去t城的只有那一班，我們都在存錢，打算多買些吃的路上吃……”

    江隨拿著紙巾，認(rèn)真聽女孩的語無倫次，想說你最好的朋友因?yàn)橐馔馐Ъs了，還有我，我不會失約的，我陪你。

    不就t城美院嗎，陪你上。

    對了，那破學(xué)校美術(shù)生的文化課分?jǐn)?shù)線是多少來著，去年的他有查過。

    好像要求很高。

    cao……

    文化課老子拼了就是。

    女孩說完了，江隨側(cè)過頭，一瞬不瞬看她：“還報(bào)那個(gè)美院嗎？”

    陳遇眼里含淚，沒聽清：“什么？”

    “沒什么?！?/br>
    江隨抽了一張紙巾給她，故作嫌棄：“擦擦吧，哭的鼻涕泡都出來了，臟死了?！?/br>
    “怎么可能，我又沒哭?！?/br>
    陳遇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聲音里帶著幾分哭腔。

    江隨“嘖”了聲：“我的小陳同學(xué)，仙女包袱這么重的嗎，你什么丑樣我沒見過?！?/br>
    陳遇繃著臉：“滾?！?/br>
    后腦勺的頭發(fā)被摸，飽含了生疏的安撫意味，她眼里的淚再也兜不住，斷線的珠子似的，一顆一顆往下滾落。

    江隨把他的小仙女?dāng)堖M(jìn)懷里，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輕輕拍著她起伏顫動的后背。

    “不哭啊，不哭?！?/br>
    第40章

    第一畫室空出來了一個(gè)位子。

    有關(guān)劉珂的所有畫具都被陳遇收拾了, 帶回她自己的家。

    劉珂家她不想去。

    人性跟人心方面，陳遇在這個(gè)年紀(jì), 這個(gè)時(shí)候都不想去觸碰。

    雖然她性子內(nèi)向，情緒很少外露，但也不是時(shí)時(shí)刻刻都能冷靜, 她怕到時(shí)候不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說了不該說的。

    那最終難堪的還是小珂。

    病房里明亮干凈，柜子上放著一個(gè)精致的小花籃, 里面是粉色康乃馨。

    花店老板說寓意是四季平安。

    陳遇一聽就買了。

    劉珂躺在病床上, 看好友整理桌上的東西：“阿遇，那花多少錢??？”

    “沒多少錢?！?/br>
    陳遇把雞蛋糕的袋子扔進(jìn)垃圾簍里，用手捻著碎橘子皮：“你爸媽呢？”

    劉珂望著窗外出神：“忙去了吧。”

    陳遇一頓，扭過頭看她。

    劉珂還是看的窗外：“前些天我去你家吃午飯, 你還記得吧。”

    “嗯?！标愑龀榧埥聿敛潦郑崃艘巫尤ゴ策呑聛?，靜靜聽她說話。

    “那天我把杯子落畫室了, 讓你在樓下等我。”

    劉珂瞇起了眼睛：“我回去拿杯子的時(shí)候, 聽見第四畫室有說話聲，是潘琳琳在跟另外幾個(gè)女生八卦，她說看到我爸跟個(gè)女的在一起。”

    陳遇一愣。

    當(dāng)時(shí)她看到小珂下樓，臉色很不好，就問怎么了, 得到的答復(fù)是沒什么。

    之后就是發(fā)現(xiàn)小珂不想回家。

    原來是這么回事。

    陳遇感到壓抑，她搓了搓手指, 垂眼拽起指甲周圍的倒刺。

    “其實(shí)在那天的前一周我就知道了。”

    劉珂像說著在哪看過聽過的事，跟自己無關(guān)似的，語氣平淡的沒什么起伏：“我爸回來的時(shí)候，衣領(lǐng)上有口紅印，身上也有香水味?！?/br>
    “我以為我爸是婚內(nèi)出軌，在妻子懷孕期間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找了個(gè)小三，男人的劣根性，家里有飯不好好吃，外面的屎沒吃過，那都是香的?！?/br>
    頓了頓，她往下說道：“我想告訴我媽，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jī)會，為了這件事天天的失眠，頭發(fā)大把大把的掉，都斑禿了。”

    陳遇聽到這里，眼睛抬了點(diǎn)，落在她的頭上。

    現(xiàn)在纏了一圈紗布，隨便扎在一邊的長馬尾只手可握，就一小縷。

    頭發(fā)又毛躁又少。

    像沒有養(yǎng)分的花草，日漸枯萎。

    陳遇心下一緊，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小珂……”

    劉珂看到她的表情，不禁哭笑不得：“想什么呢，不要胡思亂想，我才十八歲，年紀(jì)輕輕的，還有大好前程，現(xiàn)在不是回光返照，你也不是在給我送終，別這個(gè)樣子?！?/br>
    陳遇笑不出來。

    反手握住好友，劉珂抿抿沒有血色的唇：“阿遇，這段時(shí)間我不跟你一起回去，是因?yàn)槲視诋嬍伊舻絻扇c(diǎn)。”

    陳遇吸口氣：“那么晚？”

    “是啊，每天最后一個(gè)走，街上都沒人?！?/br>
    劉珂虛弱的喘息：“回家很煎熬啊，我不敢看我媽，心里頭愧疚，覺得不跟她說那件事，自己就是我爸的幫兇?！?/br>
    “呵?！?/br>
    她笑了聲，蒼白消瘦的臉上涌出一片譏諷：“哪曉得是我讀書少，天真傻缺，活在戲里卻毫不知情，完全領(lǐng)會不到我爸媽的用心良苦跟精湛演技，更想不到就連二胎都另有名堂?！?/br>
    見好友沒有任何意外之色，劉珂嘴邊的弧度略滯，嘆了口氣：“我爸媽的事，你果然都知道了?！?/br>
    陳遇要說什么，被她打斷：“阿遇，我有點(diǎn)想吐?！?/br>
    “你等一下?！?/br>
    陳遇趕忙跑去衛(wèi)生間，撈了個(gè)塑料盆端到床邊。

    劉珂沒吃什么東西，吐的膽汁都出來了，從喉管到五臟六腑都浸滿了苦澀，眼睛紅的要滴血。

    “惡心?！?/br>
    劉珂說完這句就閉上了眼睛。

    周四中午，陳遇照例放學(xué)來醫(yī)院，碰見了小珂的父親。劉父提著水瓶出來，看到門外的小孩，疲憊的面上浮現(xiàn)一抹和藹的笑容：“阿遇，放學(xué)了啊?！?/br>
    陳遇沒往前邁步，而是后退幾步，離開了門口。

    劉父一看小孩的動作，就知道她有話說。

    不多時(shí)，一大一小站在樓道里，水瓶被放在地上，成為這場談話里的唯一觀眾。

    陳遇剝了顆金絲猴放進(jìn)嘴里，那股子奶香讓她平靜下來。

    “叔叔，小珂不能學(xué)畫畫了?！?/br>
    劉父堆滿皺紋的眼角一顫：“能學(xué)?！?/br>
    “等她的傷好了，她就能學(xué)了，還跟之前一樣，回原木學(xué)?！?/br>
    陳遇看著竭力掩飾慌亂，故作鎮(zhèn)定的中年人：“她要復(fù)讀了呢?！?/br>
    劉父瞬間失聲。

    這一兩年他跟前妻努力隱瞞女兒，就是怕她在這個(gè)青春期的敏感階段，因?yàn)楦改鸽x異產(chǎn)生一系列的心理問題，沒有及時(shí)得到疏通，影響到她學(xué)習(xí)，耽誤她的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