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了眼乖乖坐在床上的童珂，突然胸口有些悶。她在宮外那般恣意，嫁入宮中，成為全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尊貴女人卻要跟著他受這份氣！

    想到這里他用力捏了下大拇指上的血玉扳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他突然笑了一聲，“帶進宮里又如何？你待如何？”

    王喜娘吃驚不已，這哪里是文質(zhì)彬彬的太子說的話？

    坐在床上的童珂也跟著一愣，他這是在維護她？

    “出去！”太子驟然變色，厲聲呵斥道。

    王喜娘嚇得哆嗦了一下，雙腿發(fā)軟，妙蘭看著不像樣，干脆挽起袖子一把將人拉了出去。

    第22章 風起

    門吱呀一聲被閉上，婚房里頓時一片靜謐，童珂有些想不通為何太子會回護她，是因為她是太子妃吧？看來太子在皇宮里過得也不像傳言中那般憋屈。

    也對，要是真的如此軟弱，最后登上皇位的也不可能是他。

    再想到錦繡坊那兩個繡娘，她心中頓時警惕起來，果然太子這人城府頗深。

    突然，眼前大亮，她本能抬頭，正正撞進一雙黑沉明亮的瞳孔中。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眼前的人，消瘦精致，大概是飲了酒，兩頰暈著緋紅，嘴角含笑，看上去……秀色可餐。

    她猛然回過神來，一把拽住被他掀了一半的紅蓋頭，用力扯了下來。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她蹙起眉頭不悅地瞪過去。

    太子捻捻手指，果然沒有用如意稱掀蓋頭還是有一份樂趣的。他緩緩蹲下身子，攏住她的雙手，將額頭埋了進去，親昵地說道：“頭疼，酒飲多了?！?/br>
    干她何事？童珂扯起嘴角笑得勉強，他不是真的以為她是真心想要嫁給他吧？不過如此也好，總比他對她懷有戒心的好。

    “你不必壓抑自己?！?/br>
    “嗯？”童珂只聽到他說了什么，卻沒聽清，不由出聲問道。

    “你現(xiàn)在是太子妃，背后有我還有靖安侯府，由著你的性子，無須顧忌其他人?！?/br>
    童珂沉默無言，她本來就沒有委屈自己的打算。重活一遭，嫁進宮里，就是不想再為了除爹娘兄長之外的人委屈自己。

    太子低聲笑了起來，狹長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抬頭輕琢了一下童珂的手指。

    童珂心里一跳，猛地抽了一下手，卻又被拽了回去。她愣怔地看著他，一雙瞳孔中映著她的模樣，專注卻帶著絲絲詭異。只覺眼前人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這真的是太子嗎？傳聞中體弱溫文爾雅得有些軟弱的太子嗎？

    太子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覺得素日沉穩(wěn)機靈的心上人活色生香地坐在他面前，觸手可及，面對他還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心下大悅。意識到這一點，手下柔嫩的肌膚頓時灼熱起來，燒得他嘴干舌燥。

    童珂抿抿嘴唇，從雙手慢慢傳來一陣戰(zhàn)栗，她隱忍克制地弓起腳尖。

    太子敏感地察覺她的緊張，輕笑出聲，勾著她的下頜，吻她的嘴角，忍不住試探著更深。

    她懊惱地舔了下嘴唇，吞下酥麻的觸感，一把將他推到床上，看到他驚訝的神色，得意地拉拉衣襟。

    如愿看到太子眸色變深，她傾身抵著他的額頭，“我只說一遍。我怕是會要了你的命。”

    “甘之如飴?！碧与p手微顫，箍住她盈盈一握的細柳，沉醉其中。

    **

    坤寧宮的燈光一夜未熄，一個穿著紫紅色牡丹花樣褙子的宮女躲躲藏藏地縮在坤寧宮門外，探頭探腦地看著里面，卻也不敢進去。

    院子里的大宮女綺磬剛好撂了簾子走了出來，馬山走過來低聲呵斥道：“你這是做什么樣子？沒個規(guī)矩?！?/br>
    萍兒苦著臉拽住綺磬的袖子，哀聲求道：“好jiejie，你快幫幫我吧。誰知道我這么倒霉，偏生撞上了這等差事。我可怎么辦？”

    “怎么回事？”

    “還不是王嬤嬤！”萍兒氣得跺腳，“娘娘派她去給太子妃下馬威，她可倒好，被太子斥責了一頓，卻躲在東宮不敢出來，讓我來傳信！我這不是找死嗎？”

    “太子斥責了王嬤嬤？怎么可能？”綺磬不信。

    萍兒又氣又急：“我怎么敢騙jiejie？你也知道太子向來是個軟和性子，也不知道王嬤嬤是做了什么，才惹得太子大怒?！?/br>
    綺磬聞言蹙起了眉頭，這萍兒話音里跟她告王嬤嬤的狀，她是跟王嬤嬤不對付，不過她也犯不上為了這個小宮女觸娘娘的霉頭?！澳愀襾戆?，既然王嬤嬤把差事交給你了，你就得辦好，要不然中間出了岔子，到最后還是你遭殃?！?/br>
    萍兒聽了這話，明白綺磬是不肯幫她了，眼里頓時泛起淚花，癟著嘴跟在綺磬身后。

    綺磬一進門就見同胞jiejie琦扇給她使了個眼色，她也知道娘娘心情不好，提著心細聲稟道：“娘娘，王嬤嬤那里傳來信兒了。”

    皇后娘娘沒應聲，提著筆蘸了紅顏料，屏氣運腕在撒金煮垂宣上綴了一朵石榴花。層層疊疊暈染開來，艷麗靡費。她皺了眉頭，“不好，白白花費了許多功夫。”

    身后的華嬤嬤笑道：“娘娘要求甚高，依老奴看十分雅致。圣上最喜愛娘娘做的畫，這幅畫送去給圣上看，怕是圣上又要費心想著什么詞才能配得上娘娘的畫。”

    皇后舒展了眉頭，笑道：“你呀，這么長的時間了，你還是這般口吻，從來沒有從你嘴里聽出本宮一點不好?！?/br>
    “在老奴眼里，娘娘自然是千好萬好。”華嬤嬤見皇后坐到了軟塌上，連忙將未干的畫妥善放到一旁，晾好。

    “太子和太子妃怎么樣？”

    萍兒頭皮發(fā)麻，低著頭跪在地上，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話，甚好，王嬤嬤說要了兩回水。”

    “呵。”皇后冷笑，對華嬤嬤說：“聽到?jīng)]有？咱們這位太子妃可是不簡單！就連清心寡欲的太子都能狐媚住。本宮還能不防著嗎？也是珮?gòu)箾]本事，本宮都幫了她那般許多，還是拿不下太子！”

    皇后名歐陽靈媚，歐陽家庶女，父親歐陽仲原是四品知府，兄長現(xiàn)任將作監(jiān)少監(jiān)，從四品。她口中的歐陽珮?gòu)鼓诵珠L的長女，歐陽珮?gòu)?，暫住坤寧宮西暖閣。

    華嬤嬤勸道：“哪里是珮?gòu)剐〗銢]有本事，而是事實所迫，哪里能猜到因為一個書生鬧出這許多事?！?/br>
    “也罷，事情鬧到這個地步，珮?gòu)共皇侨霒|宮為側(cè)妃，就是嫁給瑞王?！被屎笫疽忡冉o她揉揉太陽xue，“也不知怎的，每日里頭疼欲裂，太醫(yī)院那些廢物就知道開些沒用的藥?！?/br>
    華嬤嬤瞟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萍兒，上前接過琦扇的差事。

    “還是嬤嬤的力道最合本宮的意?！?/br>
    “娘娘，只怕莊妃不好共事?！?/br>
    “哼，莊妃當瑞王是寶貝疙瘩，當然想著娶個得力的王妃助力?！闭f著，皇后突然睜開眼，“可如今不同了?，F(xiàn)在邊疆戰(zhàn)事吃緊，誰還有靖安侯嫡女這個身份高的？再說了，本宮看太子妃也不是好相與的，莊妃怕是巴不得跟本宮聯(lián)手?！?/br>
    她饒有興趣地盯著跪在地上的瑟瑟發(fā)抖的萍兒，“且看著吧。王嬤嬤還在東宮守著呢？”

    萍兒整顆心一縮，“回皇后娘娘的話，王嬤嬤受了太子斥責，不敢離開，還守在東宮?！?/br>
    皇后臉色微凝，突然嗤笑道：“太子的翅膀也是硬了?！?/br>
    華嬤嬤不敢再插話，一時之間，房里都像是被冰凍住似的。

    第23章 冊封

    不說皇后這邊有什么主意，只說皇后剛出口的幾句話就惹得人不清凈。坤寧宮東暖閣，一個總角小丫鬟急匆匆撩開簾子沖了進去，急躁地揮手將暖閣里的下人都遣出去，湊到歐陽珮?gòu)苟叄吐暤溃骸靶〗?，剛才華嬤嬤那里傳來消息了，皇后娘娘說要把您賜給太子為側(cè)妃，或者賜給瑞王為正妃?！?/br>
    歐陽珮?gòu)故稚蟿幼饕挥昧?，手里細細的繡線瞬間崩斷，她咬了下嘴唇，壓低聲音急急問道：“你聽清楚了？怎么會跟瑞王扯上關(guān)系？”

    “那不正好嗎？”寶玲癟癟嘴，覺得瑞王更好，“小姐，您別糊涂了！大家都說最后……是瑞王。再說太子也有了正妃，您再過去，也不過是個側(cè)妃。況且萬一太子……”

    “寶珠！”歐陽珮?gòu)鼓睦锊恢缹氈闀f什么，頓時厲聲呵斥，“出去！”

    寶珠冷哼一聲，跺跺腳，跑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歐陽珮?gòu)挂粋€人，孤孤零零坐在桌旁的歐陽珮?gòu)剐臒┮鈦y，看著手中的并蒂蓮繡樣只覺扎眼，咬咬唇，干脆拿了一把剪刀將花樣剪了才舒服了些。

    **

    次日一大早，太子妃在交泰殿行冊封禮。童珂早早就被喊起來，梳妝打扮穿著太子妃正服，被扶著去了交泰殿。

    交泰殿宮樂齊鳴，肅穆莊嚴，童珂身著正服被贊禮女官扶著跪在東階下。宣冊女官從前面的朱紅案桌上取下冊封詔書，朗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郭童氏聰慧敏捷，端莊淑睿，貴而能儉，今冊封為正一品皇太子妃，欽此?！?/br>
    童珂跪拜：“兒臣領(lǐng)旨謝恩?！睆呐偈掷锝舆^冊封詔書和太子妃寶冊，從今往后，她才真正成為太子妃。

    童珂剛行完禮，就有一個穿著深青色褙子的嬤嬤越過妙蘭將她扶了起來。童珂瞥了她一眼，確認自己沒有見過，看了眼被攙住的胳膊，沒有做聲。

    “老奴齊娣見過太子妃，老奴是太子派來伺候太子妃的?！饼R嬤嬤低眉順目。

    太子派來的？

    童珂細細打量著齊嬤嬤，中等身材，略微有些發(fā)福，一身深青色寶相花褙子、紫色素面襦裙，頭發(fā)緊緊實實盤在后面，簪了一只銀色玉蘭花發(fā)簪?？瓷先ビ行┠昙o了，兩鬢略有白發(fā)。

    這個年紀還能在被派過來伺候她，怕是東宮舊人，在太子面前有些臉面。

    被她這般盯著蹲了這么長時間也沒有分毫動搖，是個狠性子，有些手段。不過這才第一天，太子就在她身邊插了個人。

    “起來吧?！蓖嬉姾镁褪眨瑳]必要在這種正式場合落個不痛快?！耙院缶鸵獎跓R嬤嬤了。”

    齊娣敏銳地察覺到太子妃對她的到來并無喜意，還以為是太子沒有跟太子妃說的緣故。她低聲道：“娘娘哪里的話，伺候娘娘是老奴的本分。娘娘，老奴扶您去奉先殿吧。這個時辰，圣上和皇后娘娘怕是快要到了。咱們總不好過去得晚了?！?/br>
    童珂無言，由著齊嬤嬤虛扶著她上了五彩四鳳輦。不等童珂發(fā)問，齊嬤嬤就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將她的來歷講了個清楚，“老奴本是元后的陪嫁丫鬟，后來一直伺候著太子。太子想著太子妃剛進宮，四下尚不熟悉，就讓老奴過來伺候著。”

    元后？童珂下意識地彎著手指輕輕敲敲車輦的扶手，元后郭呂氏，大皇子和太子的生母。在民間沒有多少傳聞，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性子。不過元后故去的時候，太子還尚在襁褓，在繼后和一干后妃的包圍下還能將太子保護得好好的，這齊嬤嬤不簡單。

    不過倒也罷了，有這么個人在，確實方便得多。

    到了奉先殿，齊嬤嬤扶著童珂下來，胳膊用力想讓童珂全身都靠在她身上。童珂微微蹙眉，稍稍拉開些距離，只將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齊嬤嬤一愣，抿抿嘴唇?jīng)]有強求。

    童珂松了口氣，她知道齊嬤嬤是好意，怕她初初承寵身子虛弱?？伤恍琵R嬤嬤，她忍著不適，慢慢邁進奉先殿。

    一旁的宮人立刻唱喏：“太子妃娘娘到?！?/br>
    候在門口的太子走過來，深深看了她一眼，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一旁的齊嬤嬤也跟著松開手。

    童珂會意，笑笑，上前挽著太子走到前面，三拜九叩，祭告祖先。剛起身，坐在偏殿上首的皇上就朗聲笑道：“太子和太子妃趕快過來！”

    童珂抬眼只見上首身著黃色龍鳳袍的帝后。景明帝橫刀立馬坐在龍榻上，頭上的金絲善翼冠顫顫巍巍，差點戳著旁邊的皇后。皇后面色平和，見兩人過來，露出笑臉，“楽兒，珂兒快過來，給本宮瞧瞧?！?/br>
    太子拉著童珂緩緩跪在帝后前面的蒲團上，剛磕了個頭，皇后就出聲阻止道：“好了好了，以后都是一家人。楽兒體弱，哪用得著這些繁文俗禮。您說是吧？圣上？”

    “你們母后說的是！”景明帝哈哈笑道：“昨兒個，朕實在是高興。拉著靖安侯多喝了兩杯，太子妃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在宮中不用有所顧慮。”

    還沒等童珂應話，皇后就嗔道：“您看您，明知道今兒是冊封的日子，還這般放縱。”

    皇上顯然不耐煩聽皇后這番話，硬生生岔開話題，“這天下，也就靖安侯能和朕喝幾杯罷了。行了，前朝還有事，朕就先走。你留下幫襯著點太子妃?！?/br>
    “是，恭送皇上?！被屎竽锬锏?。

    景明帝一走，皇后就笑著對華嬤嬤說：“去把外命婦們都叫進來叩拜太子妃吧。太子妃也認認臉，以后也不生疏?！?/br>
    “多謝母后。”童珂行禮笑道。

    童珂沒想到一切如此順利，想著昨天那位嬤嬤，還以為今兒皇后怎么也應該找回場子。